第146章 第一四五章 军饷案(四)

兰鹤诗奉昭帝旨意同刑部一起彻查军饷案,他散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南重阙押去了刑部。

刑部大堂之上,他反客为主,紧捏手中的惊堂木拍在桌案上,发出一声令人胆寒的脆响,明明是一国储君,此时却偏偏有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南重阙,你指使人劫走军饷在前,又杀人灭口在后,桩桩件件证据确凿,还不认罪!”

南重阙站在大堂中间,他看着兰鹤诗,眼中闪过一丝冷嘲:“太子殿下,臣没有做过的事,不敢认罪。”

兰鹤诗轻笑了一声:“好啊,世人都说南将军铮铮铁骨,孤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孤最后再问你一次,军饷到底藏在哪儿了!说出来,孤便从轻处置!”

南重阙是征战杀伐之人,血流漂杵的景象都见惯了,更何况兰鹤诗这点儿不值一提的威胁,因此他仍旧是那般不惧威压的模样,鲠言道:“老臣也再回答太子殿下一次,我不知道军饷在何处!”

“好,”兰鹤诗狞厉道:“南重阙,孤看你能嘴硬道几时!来人,上刑!”

“不可!”郭唯空及时制止:“太子殿下,不可随意动刑啊!”

“怎么?他南重阙指使自己手下的仁武军劫掠军饷,后又派人杀人灭口,这罪行已经清楚明白,可他抵死不认,如何不能用刑!”兰鹤诗乜斜了他一眼,阴鸷道:“郭大人,你确定要包庇嫌犯?”

这哪是来审案的!明显就是为了泄私愤!

郭唯空压下心里的不满,对兰鹤诗问道:“太子殿下细想,如果真的是南将军派人劫走了军饷,那他为何要让仁武军去做此事?一旦事情败露,南将军岂非将自己置于险境?雇一群江湖盗匪不是更合理一些?”

兰鹤诗不屑道:“自然是因为他不信任旁人,先不说普通的江湖盗匪能不能敌过押送军饷的禁军,如果他随便找了一群人去劫军饷,事成之后他们将军饷私吞了怎么办!”

郭唯空还在试图与他讲道理:“好,就算此事真的是南将军指使,那仁武军劫走军饷后,找地方藏身便是,毕竟军饷就被他们藏的杳无踪迹,为何南将军又要多此一举,派人将其灭口!”

兰鹤诗说的理直气壮:“自然是为了以绝后患!”

郭唯空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刚要再开口说什么,却听南重阙道:“郭大人不必说了,既然太子殿下认定臣是背后主使,只管对老臣用刑便是,老臣认罚,但臣还是那句话,军饷在哪儿,臣不知道!”

“这……”郭唯空顿口无言。

“郭大人,看见了么,人家不领你这份儿情啊……”兰鹤诗笑的有几分阴狠,他对两旁的差役招了招手,仿佛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似的:“来人,打他五十大棍,看他说不说!”

什么?五十大棍!

“不可!”郭唯空几乎是厉声道:“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壮年之人都承受不住五十棍,更何况南将军如今已过花甲!五十大棍打下去,会出人命的!”

兰鹤诗的语气很是欠扁:“南将军一届武人,身子骨可比你这等肩不能抗的文臣硬朗多了,他都没吭声呢,你急什么。”

“太子殿下!”郭唯空今日对其一忍再忍,如今已是忍到极限,只见他不恶而严道:“你今日要用刑,臣拦不住,但还请太子殿下细想,若是南将军真的死在这五十棍之下,太子当如何向陛下交代?如何向驻守在边关的仁武军交代!”

郭唯空这话说得已经很是隐晦了,就连昭帝都忌惮南重阙所执掌的仁武军,若是今日他兰鹤诗将一国大将给活活打死了、激怒了仁武军,难保他们不会做出什么朝臣不想看到的事情。

经他这么一说,兰鹤诗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冲动了,然他是好面子的人,说出去的话怎好改口,是以当下便有几分迟疑。

郭唯空见他面色稍动,就知道他听懂自己话中深意了,于是主动给他找了个台阶下:“臣知太子殿下破案心切,然南将军作为此案关键之人,若有什么闪失,则不利于我等查明案情,不如太子殿下给臣几分薄面,将五十大棍改为二十大棍,稍作惩戒便是了。”

这郭唯空倒也深谙进退之道,兰鹤诗心中嗤笑了一声,面儿上顺着他给的台阶下来了:“好,就按郭大人所说的办吧,来人,用刑!”

郭唯空松了一口气,待他点头之后,两旁便有拿着刑棍的差役上前,对准南重阙的身后便开始行刑。

南重阙不跪,也不趴,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大堂中,身后的棍子一次次的落在皮肉之上,隔着衣服,能听见他后脊发出沉闷的响声,南重阙被打的身形微晃,然他始终一声不吭,膝盖也不见丝毫弯曲,整个人不见丁点屈服之意。

郭唯空见状不禁在内心慨叹:如此血性之人,怎会行那等奸宄之事啊!

二十棍打完,南重阙面不改色。

兰鹤诗讥讽道:“南将军这般能忍,实在叫人钦佩,只不过这案子还未查完,就得委屈南将军在刑部大牢住上几日了。”

南重阙口舌有几分干哑:“臣自当配合。”

于是兰鹤诗便派人将南重阙押入了刑部大牢。

兰松野府上。

楼东月收到了飞鸽传来的密信,看过后马上去找兰松野:“主子,南将军被带去刑部大牢了。”

兰鹤诗侧躺在小榻上,曲起一只胳膊撑着脑袋,闻言轻轻“嗯”了一声,风从窗外吹进来,又燥又热,使他微微蹙了蹙眉,他懒洋洋的问道:“舅舅没吃什么苦头吧?”

楼东月不敢隐瞒:“太子……下令,让人罚了南将军二十大棍。”

兰松野原本小憩的眼眸突然睁开,眼中闪过一丝冷冽,这与他平时轻佻放荡、没个正形的模样大不相同,像是洁白的娇花染上了血色,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他不辨喜怒的开口说道:“好,我记下了。”

等禁足解除后,他便将今日的刑罚,加倍还与兰鹤诗!

“后宫那边有动静么?”

楼东月道:“回主子,后宫暂且无事。”

“让林怀故传信给宋尚宫,让她告诉母后,计划开始了。”

楼东月:“是。”

国中大将南重阙指使仁武军劫走军饷的消息,一夜之间在昭京传开。

有的百姓感叹人都是会变的,他们心中的守护神竟然也会为了钱财连身家性命都不要了,有的则将其当成一阵风,吹过了就不在意了,也有百姓会在茶余饭后谈论此事,然更多的人,则不肯相信南将军会做这样的事。

京中一下子闹得满城风雨,各种议论甚嚣尘上,但此消息却不是兰鹤诗指使人放出去的,而是梅擎霜和兰松野。

他二人一个在四方馆客居,一个在府里禁足,却都不曾闲着,不光对外面的事情了如指掌,甚至能够不出户而运筹帷幄。

兰鹤诗不知他二人暗中联手,还以为自己与梅擎霜谋划的大计即将成功,因此心中越发得意,渐渐有几分掉以轻心。

南重阙既然已经下狱,接下来便是要将那二十万两的军饷,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到将军府,只有这样,才能坐实他劫走军饷的罪名。

因此兰鹤诗便私下派人邀请梅擎霜一同商议此事。

此等秘事不能在外头商议,因此梅擎霜直接带着曲皓星去了东宫。

兰鹤诗问道:“到现在为止,一切都按照你我的计划进行,眼下南重阙已经关进刑部大牢了,刑部那边也开始加派人手搜查军饷下落,睿王便说说,如何将那二十万两秘密运入南重阙府中吧。”

梅擎霜状似沉思,片刻后,他道:“本王以为,将军饷运入南将军府中,倒不如运入大皇子府中。”

兰鹤诗疑道:“为何?你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当日他们计划的是,利用军饷一案,铲除南重阙和皇后南烟袅,等他二人失势后,再由兰鹤诗以“与贼党关系甚密”为由,在朝堂上提出废除兰松野的皇子之位,如此,方为一箭三雕之计。

梅擎霜叹了口气:“那时确实是我托大了,不曾料到将南将军下狱,却并未牵连其府中之人,如今将军府守卫如常,咱们想悄无声息的将二十万两银子送进去,怕是没那么容易。”

兰鹤诗笑了一声,讥讽道:“孤还以为你有多么大的能耐,原来不是事事尽在掌控之中啊。”

梅擎霜对他这点轻慢浑不在意,继续道:“本王之所以说将军饷运往大皇子府中,一是因为这样能坐实他二人联手、劫掠军饷的罪名,二是大皇子府上的守卫不如将军府多,行事更容易一些。”

兰鹤诗在心里思忖着: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毕竟昭国的律例规定的明明白白,有罪者,其亲眷不连坐,若是在将军府寻得了军饷,则很难证明兰松野与此事有什么牵扯,而换成此计,倒也能把他给拖进这蹚浑水中,还省得自己再另想计谋去对付他。

兰鹤诗甚是满意:“好,睿王且说说,要如何将这笔银子,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入兰松野府中?”

梅擎霜眉头紧皱,瞧上去像是极为头疼似的。他沉吟道:“大皇子日日在府中,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才行。”

这事并不像他二人想象的那般容易,兰鹤诗见他苦思良久也没想出个法子,便问一旁的游溪眠:“游先生可有主意?”

游溪眠心中早有一个法子,只是太过于阴毒,所以一直未曾开口,如今见梅擎霜似是无计可施,便道:“太子殿下,溪眠确有一计。”

兰鹤诗和梅擎霜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只见对方眼底闪过一丝险恶,随即高深莫测的开口道:“我们不如趁夜,放火烧了大皇子的府邸,再派人守在附近,假装去救火,实则趁乱将二十万两军饷送入府内。”

梅擎霜的眼睛微不可见的眯了眯,他的表情瞧不出心绪,心中却在暗想:游溪眠此人,断不可留。

兰鹤诗觉得这主意倒是巧妙,但是……他犹疑道:“不会烧死人吧?兰松野若是被烧死了,只怕会惹得刑部那个老东西生疑。”

游溪眠狠辣道:“殿下放心,放火不是主要目的,只要烟雾够浓即可,因此火势不必太大,大皇子身边有侍卫相护,出不了事的。”

兰鹤诗思索了一会儿,随即沉声道:“此计可行。宜早不宜迟,那就今晚吧,派人放火烧了兰松野的府邸。”

“不行!”梅擎霜突然出声阻止。

兰鹤诗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探究:“为何不行?”

梅擎霜不曾泄露丝毫端倪,他镇定如常道:“本王虽不知道太子将军饷藏于何处了,但今晚突然行动,是否过于仓促了些?如何将二十万两银子提前运至大皇子府附近,路上还不留下车辙印;如何确保点火之时不会误伤他人;二十万两银子趁乱送入内之后,藏在何处才不被他们发现,这都是需要提前计划好的,万万不可草率行事。”

兰鹤诗一直看着梅擎霜,待他说完之后,突然乖戾的笑了笑:“看不出来,睿王殿下原来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

梅擎霜的语气喜怒难猜:“彼此彼此。”

兰鹤诗掸了掸衣袍,浑不在意道:“睿王顾虑的对,那便商议商议阁下提出的这些细节吧。”

梅擎霜在东宫一坐就是半个时辰,他与兰鹤诗详细计划了放火之事,决定于两日后的夤夜行动。

离开东宫、回到四方馆后,梅擎霜那一脸寒霜之色渐渐显露出来。

江吟时和颜松落见他这般模样,也不敢上前打听,于是颜松落便悄么声的问曲皓星:“殿下这是怎么了?”

曲皓星见梅擎霜回屋了,这四下又没有旁人,才小声说道:“我也纳闷儿呢,兰鹤诗要派人放火烧公子兰的府邸,殿下恼怒个什么劲儿。”

江吟时和颜松落闻言愕然道:“什么!”

曲皓星被他二人吓了一跳:“你俩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两人看他的表情像是看白痴一样,江吟时实在忍不住了,遂勾着他的脖子,压低了声音问道:“兄弟,你当真不知道咱们殿下与公子兰是什么关系?”

曲皓星天真又茫然的看了他一眼:“不就是互相借势的关系么?”

江吟时顿口无言,良久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呀……”他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

曲皓星听得一头雾水。

深夜,梅擎霜趁着四方馆守卫松懈之际,翻墙离开了。

曲皓星见状本想要跟上,然刚要运起轻功,双脚还没等离地呢,就被身后的力道一把拽住了,他被吓得不轻,回身问道:“你干什么!”

江吟时恨铁不成钢的反问:“你干什么!”

曲皓星说的理所当然:“没看见殿下出去了么!我得跟着啊!”

江吟时当然清楚梅擎霜出去干什么了,两个有情人夜下相会,旁人跟着岂不是煞风景,于是江吟时便对他道:“今夜不必跟着,殿下有私事要办。”

曲皓星狐疑的问:“你怎么知道是私事?”

江吟时突然很想给他一拳:“你办正事挑这夜黑风高的时候去办啊?”

“对啊,”曲皓星说的有理有据:“咱们以前趁夜行动的次数还少么?”

江吟时神色复杂的看着他,心道这人怎么就不开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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