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被禁足在宫中的事立马在后宫传开了。
太子母妃叶晩蝉自然不肯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便趁机去求见昭帝,想要找机会带人去搜查皇后的寝宫。
“臣妾今日见陛下面有烦忧之色,不知所为何事?”叶晩蝉端着一盏茶走近了,放在昭帝的手边,试探着开口:“臣妾深荷陛下恩宠多年,如今也想为陛下分忧。陛下若是不嫌弃臣妾是个狂瞽妇人,不妨对臣妾说说?”
昭帝一向宠爱叶晩蝉,见她如此贴心,再比之皇后那副疏离冷淡的模样,不禁更觉满意,因此便没有防备的开口道:“噢,也没什么,不过是皇后不懂事罢了。”
叶晩蝉走到昭帝的身后,给他揉捏着肩膀,状似无意道:“皇后娘娘乃后宫之主,这么多年来,一直将后宫治理的井井有条,虽为女子,却也承袭了几分将门气概,颇有其兄之风范,如此懂规矩、识大体的人,怎么会惹陛下不快呢,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啊?”
不提南重阙还好,一提起南重阙,昭帝对南氏的厌恶便又多出几分,他冷哼了一声:“什么将门气概,如今看来,不过是沽名钓誉、招揽人心的手段罢了。他南氏一族确实有功于社稷,可这不该成为他们骄盈狂狡的凭恃!昔日的南氏祖先满门忠烈,可如今他兄妹二人竟敢一再违逆朕,皇后身为后宫之主,更是丝毫不知毓德,实在让朕失望至极!”
叶晩蝉静静地听着,适时的插了一句:“想来皇后娘娘也是记挂兄长的缘故,毕竟是手足血亲,任谁也割舍不下啊。”
昭帝微微侧头,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
叶晩蝉状似惶恐,干笑道:“陛下……臣妾……是不是说错话了。”
昭帝转过头,沉声道:“与爱妃无关,你不必自责。”
叶晩蝉闻言重新露出笑意,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捏的昭帝很是称心,她叹惋道:“只可惜臣妾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只能做一些端茶倒水、伺候笔墨的小事,今日见陛下如此烦忧,臣妾这心里也十分伤怀。”
昭帝拍了拍她的手:“爱妃有心了。”
昭帝说完这句话便没再说别的,叶晩蝉偷觑着昭帝的神情,见他并没有将此事交予自己旁佐的意思,心中不免焦急,然她心念电转之间便又生一计,不动声色道:“想来皇后娘娘也是一时糊涂,娘娘一向深明大义,若是有人能去劝劝她,估计也不会让陛下这般为难。更何况……就算她不顾及自己,也是心疼大皇子的。”
昭帝闻言神色一动,叶晩蝉在他身侧瞧见了这点细微的变化,又意有所指道:“毕竟臣妾也育有太子,将心比心,自然了解身为人母最在乎什么。”
昭帝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口气:“都是朕的皇子,可鹤诗俊乂,松野昏聩,他二人之间不管是德行还是学识,都不啻霄壤,足见皇后教养无方啊。”
叶晩蝉羞赧的笑了笑:“殿下抬举太子了,太子资质庸劣,能有今日这番功绩,都得益于陛下教化。”
昭帝笑了笑,随后拉起她的手,语重心长道:“皇后毕竟身份尊贵,有些事朕不宜大张旗鼓的让人去查,爱妃方才的话倒是提醒朕了,此事不若就交由你去办,好好劝劝皇后,让她不要再那么固执。毕竟朕与她结为夫妻多年,有情意在,朕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叶晩蝉闻言眼神冷了几分,但瞬间就恢复如常,她笑的温柔款款,且十分贴心的应道:“陛下放心,臣妾定然不负所托。”
次日,叶晩蝉就带人去了皇后宫里。
她对南烟袅明面儿上装的毕恭毕敬,可私下里却用过不少手段,后宫的一些阴谋诡计不比前朝要少,南烟袅吃过几次亏,以至于让昭帝对她的宠爱不如从前,因此当叶晩蝉到了之后,宋尚宫便警惕的护在南烟袅身前,仿佛如临大敌一般:“婉妃娘娘?您来做什么?”
叶晩蝉没理她,而是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南烟袅,眼中满是轻蔑:“皇后娘娘又在抄经啊?”
她慢慢走近了,将南烟袅抄写的经文拿在手上看了看,随后十分放肆一松手,那经文便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叶晩蝉讥笑道:“你日日礼佛,夜夜抄经,可自己的兄长和儿子却双双下狱,看来皇后娘娘此心不诚啊,否则菩萨怎么会不保佑你呢。”
“你……”宋尚宫见她如此无礼,心中气不过,张口便要替皇后教训她两句,却被皇后止住:“宋尚宫,你退下。”
宋尚宫还在踟蹰,却被南烟袅轻轻扯了扯胳膊,这才不情不愿的退到二人身后。
南烟袅捡起地上的佛经,先掸了掸纸上的灰尘,又小心的将其放在桌案上,随后才挺直脊背走到叶晩蝉身前,一字一句的问道:“婉妃妹妹既然如此说了,那本宫倒要问一句,何为心诚?”
叶晩蝉的神色有须臾的不自然,她觉得皇后简直莫名其妙,遂语气不善道:“臣妾来此又不是与皇后娘娘讨论佛法的,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南烟袅“噢”了一声,浅笑道:“原来婉妃并不懂佛道,佛家有言,迷人口说,智者心行①,你既不曾涉猎此道,怎知本宫心不诚?”
什么迷人口说……智者心行……叶晩蝉听不懂,她的脸色几度变换,变得很是难看:“皇后娘娘在讥讽臣妾?”
“不是讥讽,”南烟袅看着她,语气从容,自有一股不恶而严的气势:“是教训。”
“你!”叶晩蝉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惊又气道:“你说什么!”
南烟袅上前一步,说的清晰而又镇定:“本宫身为皇后,你身为妃嫔,见到本宫却不行礼,反而飞扬跋扈,此乃目无尊卑,自当受罚。佛法奥妙,佛道庄严,你可以不尊奉,却不能随意轻辱,对神明不敬,此乃轻狂无知,也当受罚。”
叶晩蝉被她的话激怒,羞愤道:“叶晩蝉!不要以为你读了几天佛经便可以借着菩萨的名义来教训我!意图谋反的是你南氏,不是本宫!你满口慈悲,背地里却行谋逆之事,为人如此虚伪,不知你面对神佛之时,心中可曾有丝毫不安!”
南烟袅并不为她的话所动,她甚至不会被叶晩蝉牵着走,而是反问道:“那你呢?你心安么?”
叶晩蝉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似的:“本宫心中无愧!有什么不安的!”
南烟袅看她的眼神却有一丝怜悯:“你若心安,便不会急着来我宫里耀武扬威,眼下本宫被禁足在宫,所有人都对本宫避之不及,偏偏你大张声势的来此,唯恐后宫不知,足见你是趁机落井下石,想借此机会将本宫踩在脚底。”
南烟袅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轻而缓,说出来的话却仿佛一根皮鞭,狠辣的抽在了叶晩蝉的脸上:“婉妃妹妹,见本宫坐在这后位之上,你心中从未有过一日的安宁吧。”
叶晩蝉被南烟袅戳破心事,脸色十分难看,她干脆也不遮掩了,恼羞成怒道:“是!我确实觊觎凤位已久!”她的眼神变得狞厉,南烟袅分明什么都没做,可她非要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到对方身上:“你的儿子无德无能,是朝堂的笑柄,凭什么你就能身居后位!你以为陛下真的喜欢你么,你以为真的是你德昭六宫?还不是因为陛下忌惮你兄长的缘故!”
提到南重阙,想到他现在的处境,叶晩蝉仿佛出了一口恶气似的,高傲道:“现在好了,南重阙下狱,不日就要被发落,你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来这皇后的位置,你也坐不了几天了。”
观二人的气焰,现在明明是南烟袅落于下风,而她却不似叶晩蝉那么激愤,反而缓缓道:“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吧。”
“早么?”叶晩蝉环顾这殿内,眼神中有一丝近乎于疯狂的艳羡:“我觉得不早,陛下今日让本宫来,就是为了搜出你与南重阙里应外合、伪造密旨的证据,只要证物一到手,你以为你还能在此偷闲几日!”
南烟袅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就算本宫真的搬离此处,也不见得就是你登上皇后之位。”
“不可能是别人!”叶晩蝉突然恶狠狠的回道:“本宫的儿子贵为太子,除了你之外,这后宫还有谁能比本宫更尊贵!”她逼近南烟袅,语气阴狠道:“只要除掉你,这后宫便尽在本宫的掌控之中了!”
南烟袅看着她扭曲的神色,良久,突然轻叹了一口气。
叶晩蝉眯了眯眼睛,对她如此高高在上的姿态甚为不满:“你叹什么气?”
南烟袅轻声道:“我在可怜你。可怜你于外著境,被妄念浮云盖覆自性②。”
“可怜本宫?”叶晩蝉显然没听明白皇后的话,她突然笑了起来,且越笑声音越大:“哈哈哈哈哈,可怜本宫?”她笑的几乎直不起腰来,甚至眼尾都笑出了泪痕:“皇后啊皇后,你现在尚不能自保,居然有心思来可怜本宫,你到底是愚蠢还是单纯?”
宋尚宫在后面看着她,觉得这女人不仅可怜,而疯的不轻。
南烟袅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等叶晩蝉笑够了之后,才平缓了一下气息,傲慢道:“皇后娘娘,你还是先可怜可怜你自己吧。”说罢便嗤笑了一声,对身后的下人道:“皇后伪造密旨,罪在出阃,今日本宫奉陛下旨意前来搜查物证,来人,搜宫!”
她带来的宫人立即应声上前,着手翻找起来。
可找物证便找物证,这群人却像存心示威挑衅一样,对这殿内的用具任打任砸,方才还窗明几净的寝宫,不多时就被她们砸的一地狼藉,如同被贼匪洗劫过一样。
宋尚宫见状含怒喝止道:“尔等放肆!陛下是让你们来此搜宫的,谁允许你们随意毁坏这殿内的东西了!此间有不少珍玩都是陛下赏赐的,你们如此暴殄天物,到底是对娘娘不敬还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还不快住手!”
那些授意于叶晩蝉的宫人听宋尚宫这么一喊,心中也生出几分忌惮之意,她们迟疑着看向叶晩蝉,等着她发话,只听叶晩蝉冷笑道:“区区奴才而已,也敢在本宫面前吆五喝六!今日本宫是奉陛下的旨意来此,本宫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所有人!都给本宫接着砸!”
那些人闻言本想继续动手,宋尚宫却抢先道:“婉妃娘娘既然说这是陛下的意思,那改日陛下发落老奴时,老奴拼死也要问上一问,陛下向来奉行俭约,为此也曾在宫中下旨,称府库金帛皆生民膏血③,不可随意浪掷,而婉妃今日之举,却与陛下当日之意相悖,老奴好奇,这到底是陛下出尔反尔,还是有人在假托陛下之名积恶,败坏陛下名声!”
“你!”叶晩蝉万万没想到,皇后身边的一个奴才也敢顶撞自己,可是她说的有理有据,昭帝确实曾下令后宫不可挥霍,因此自己不得不收敛几分,她忍下这口气,冷嘲道:“宋尚宫伶牙俐齿,只可惜跟错了人,恐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宋尚宫常年在皇后身边服侍,应付过宫里那些阴私手段,因此也不是柔弱可欺的性子,只听她不卑不亢道:“能在皇后娘娘身边服侍,是老奴的福气,至于最后是什么下场,老奴自是甘愿承受,就不劳婉妃娘娘在此操心了。”
叶晩蝉嗤笑了一声:“好啊,本宫就看你主仆二人能嘴硬到几时。”
南烟袅宫里搜不出来什么物证,毕竟她本就没有做过伪造密旨之事。但叶晩蝉既然来了,就是为了将这罪名给坐实,因此皇后宫里有没有物证不要紧,她自然早有准备。
叶晩蝉的宫人在殿内大肆搜索,不多时,就有人拿着一样东西呈到她面前。
叶晩蝉接过去翻开一看,当即疾言厉色道:“皇后娘娘,物证已经被本宫寻到,事已至此,你还要继续狡辩么!”
她将那东西甩到南烟袅身前,南烟袅一看,是一本手抄的诗集,而且是昭帝墨宝。
她直视着叶晩蝉,冷声道:“这不是本宫的东西。”
“皇后娘娘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叶晩蝉狞笑了一声,在这殿内做戏道:“这上面的字有粗有细,然陛下的字丁真楷草,根本不会出现此等失误,由此可见,这分明是你描画陛下宸奎时,不小心洇出来的墨迹!事已至此,你还敢狡赖,说自己不曾伪造密旨么!”
南烟袅目光平静的看着她,似是想说什么,又觉得对她说再多也是徒劳,像是懒得与此人浪费口舌一样,最终只是悠悠叹了口气:“那你就将此物呈送给陛下吧。”
叶晩蝉以为她自知死路一条了,是以气焰越发猖狂,她像个高高在上的胜者,用一种小人得志的姿态,蔑视着沉默无声的南烟袅:“本宫自然会对陛下如实禀告,就不劳皇后娘娘提醒了。趁此机会,你还是想想怎么跟陛下解释吧。”说罢便幸灾乐祸的轻笑了一声,随后带着人离开了。
殿内只剩一地杂乱和南烟袅主仆二人,宋尚宫怕她见景伤怀,便道:“娘娘,眼不见为净,奴婢先扶您去佛堂吧,让宫人将这里收拾一番。”
南烟袅却摇了摇头,丝毫不在意似的:“心若不静,躲到哪里都没用。着人来打扫便是,本宫还不曾将宫中猖獗之辈放在眼里。”
宋尚宫听她这么说便知道皇后自有分寸,不禁松了口气。
而叶晩蝉也确实一步也没有耽搁,她离开皇后寝宫,转头就将自己搜到的“证据”送去了昭帝的御书房,并在一旁煽风点火:“陛下,臣妾无能,皇后娘娘一心庇护南将军,不肯交出与宫外通信的证据,臣妾只找到了这本诗集,臣妾见皇后娘娘十分紧张此物,却瞧不出它有何可疑之处,是以只能请陛下圣裁,此事是臣妾有负所托,还请陛下责罚。”
昭帝翻开那本诗集一看,当即明白了其中端倪,他怒气填胸的将那本诗集扔了出去,纸张划过空中发出哗啦作响的声音,昭帝气的喘息不稳,冷笑道:“好啊,南烟袅,好一个将门之女!”
叶晩蝉垂着头,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奸笑。
①迷人口说,智者心行:出自《坛经》般若品第二。
②于外著境,被妄念浮云盖覆自性:出自《坛经》忏悔品第六。
③府库金帛皆生民膏血:出自宋朝,咸淳七年辛未科状元,张镇孙的对策文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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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第一五一章 军饷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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