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擎霜不是自己来的,是带着江吟时和颜松落一起过来的。
他二人在屋里耳鬓厮磨,外头四个人也没闲着。
毕竟兰松野他们一回到昭京就开始禁足,相当于几人这是第一次凑在一处,颜松落拍了拍楼东月的肩:“兄弟,受苦了。”
楼东月没当回事:“没事,就是在牢里睡了几日而已,连顿板子都没挨。反倒是你们,为这事儿忧心了好几天吧。”
颜松落推功道:“也没有,我们在昭京行事不太方便,这期间大多数是公子兰的人出的力。”
他这话让江吟时想起那个船夫,又想起那日他们逼问霓裳记的伙计时所用的手段,不禁在这大热天打了个冷颤。
恰好楼东月瞧见了他这点儿异常,问道:“怎么?你热的中暑了?”
江吟时“噢”了一声,遮掩道:“没事儿……”
燕识归正抱着一壶凉茶在廊下慢悠悠的喝,适时问了声:“寒姐姐还好么?”
颜松落“呦”了一声:“这么惦记你寒姐姐啊?那你一会儿亲自随我们回去看看她不就得了。”
“你听他的,”楼东月说:“这小子嘴馋,惦记寒姑娘做饭的手艺了。”
颜松落走到燕识归身旁,与他勾肩搭背,痞里痞气的说:“就这点儿出息?只敢惦记漪瑾做的饭啊?你寒姐姐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别说想吃她做的饭了,就算是想为她洗手作羹汤的人都多了去了。”
燕识归闻言捧在茶壶上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不动声色的打听:“是么?那寒姐姐呢?她知不知道这事儿?”
“你寒姐姐……”颜松落也不清楚,连猜带蒙的:“……应当是知道吧。”
“她知道什么她知道,”江吟时道:“咱们在她眼里,少不得跟管家那两只鸡是一样的,不仅能吃,还能折腾,你能对那两只鸡生出好感么?”
“呦,还真是,说起来也确实没见她对谁格外的好过,”颜松落拍了怕燕识归的肩,慨叹道:“那你这情路可能就有些坎坷了啊小燕。”
江吟时“啧”了一声:“去去,越说越没谱了啊,人家小燕什么时候像你似的不正经了。”
楼东月闻言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暗忖道:那你可真是太小瞧他了,这小子出门在外,全靠一副天真的模样蒙骗你们这群糙汉。
“诶,差点儿忘了,”提起那两只鸡,楼东月忙着将府里这只给送走:“你们走的时候,记得将三公里抱走。我这几日耳朵里都被它吵得磨出茧子了。”
颜松落:“你瞧你这人,三公里跟你们都是共患难的交情了,刚出来就赶人家走,太无情了。”
“共患难?”楼东月差点儿气笑出声:“坐牢、和与一只鸡一起坐牢,其差别,就分别等同于你们几个晟国人来了昭国、和你们晟国人来了昭国还偏偏要对付兰鹤诗一样!”他最后一句话说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太折磨人了。”
且不说三公里平日里的啼鸣声就十分洪亮,到了牢狱中那种相对狭小又密闭的空间后,再听三公里那扩散不出去的叫声,楼东月头一次领会了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感觉。
江吟时纳闷儿道:“不至于吧,人家小燕就没事儿啊。”
楼东月幽幽看了他一眼:“他若是闹腾起来,等于一笼子的三公里。”
“哈?”江吟时乐了:“看不出来啊小燕,你还这么有本事呢?”
燕识归哼了一声,暗道:我有本事的地方多着呢。
梅擎霜在这里一直待到了晚上,许是两人好几日不见了,兰松野就像是一个黏糊糊的面团,一直粘在梅擎霜身上,片刻也不舍得分开。
梅擎霜刚把他拽开他就重新贴上来,弄得梅擎霜很是无奈:“兰松野,你不嫌热么?”
兰松野抱着他的胳膊伏在他肩上,哼哼唧唧的说:“有点儿热,但还是想多抱一会儿。”
“我又不走,”梅擎霜莞尔:“你这样抓着我,像是怕我跑了似的。”
兰松野就是不松手,他喜欢梅擎霜喜欢的不得了,此刻房间里只有他二人,他便只想用这种最简单、最朴实的法子表达情意。
兰松野在他将头蹭了蹭,语气很是松弛:“梅擎霜……”
梅擎霜轻轻“嗯?”了一声。
兰松野又粘人的唤了一声:“梅……擎……霜……”
梅擎霜低笑:“怎么了?”
兰松野:“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梅擎霜揽着他的肩膀,轻声问道:“方才在想什么?”兰松野极少流露出这种多愁善感的情绪,其中还掺杂着一丝不知因何而来的委屈,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但还是让梅擎霜捕捉到了。
兰松野将脑袋往他肩窝里埋了埋,像是撒娇一样的说:“我舍不得你。”
梅擎霜会错了意:“我哪儿也不去,就留在这陪你。”
狐狸软糯糯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光是听着就让人心软三分:“我是说以后。”
梅擎霜霎时明白了,他是舍不得此间事了后,自己回到晟国。
兰松野将今日在宫里的事缓缓说与他听:“今日我去同母后请安的时候,她向我问起你了,问我的心上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就跟母后说,是晟国皇室中人,性子好,又有才学,母后听了很开心,还没见面呢,就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了。”
梅擎霜笑道:“皇后娘娘是爱屋及乌。”
“母后听到你为了我,愿意千里迢迢赶赴昭京,生怕我对你不好委屈了你,但是我却没敢告诉母后,你不可能一直留在昭京。一想到这事儿,我心里就如同挨了一闷棍似的难受。”
兰松野长叹了一口气:“怎么办啊梅擎霜,我一时片刻也离不得你了。”
兰松野对自己的心意,梅擎霜一直知道。这狐狸与自己的心性,在某一方面是截然相反的,不同于自己的内敛、隐忍和不动声色,他大胆,直白,热烈,偶尔甚至还有点儿露骨。以至于梅擎霜经常会被兰松野的某句话或某件事给惊愕到,同时又觉得他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行背后所隐藏的小心思,实在有种古灵精怪的讨喜劲儿。
梅擎霜也很喜欢兰松野 ,喜欢他时而精明、时而不正经的样子,还有那些暗戳戳的、明晃晃的诡计,但他此时乖顺起来又仿佛一只受了冷落想要求抱的爱宠,梅擎霜笑意不减,两手将他圈进怀里,低声道:“可怜兮兮的……放心,会有办法的。”
兰松野本就不多的忧愁因为他这句话消散了一半儿,他美滋滋的窝在梅擎霜怀里,心里想的念的,全是身边这个人。
外头四个心腹识趣的很,只要屋里的两个人没有吩咐,他们便不会上前打扰。
楼东月问道:“话说起来,你们要在这儿待多长时间?”
当日晟帝派梅擎霜送兰松野回京,是以为兰松野被杜迎舟刺伤,怕昭国追究此事,故而想在送兰松野回京的路上,利用兰鹤诗对兰松野的忌恨,推断他一定会派人刺杀,从而撇清晟国与兰松野受伤一事的关系。
因此这趟行程,按理来说是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的。
可如今看这二人难舍难分的劲儿,梅擎霜怕是不会立即动身回晟国。
江吟时摇了摇头:“不知道,殿下的想法我们向来捉摸不透,再说了,我们来昭京的幌子是那二十万两的欠银,这银子没到手呢,我们殿下就动身离开,岂不是惹人怀疑。”
反而是颜松落记得一件事儿,他看着三个人,神秘兮兮的说:“嘿……放心,咱们几个啊,还能凑在一处多待几个月。”
楼东月好奇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啧,什么脑子你这是,”颜松落嫌鄙的瞥了他二人一眼,又看向燕识归:“小燕,你机灵,你告诉这两个哥哥为什么。”
燕识归遂说:“同文馆里不是还住着个九方……不对,挛鞮贞元么。”
楼东月和江吟时恍然大悟,江吟时一拍大腿记起来了:“对对,他要借兵回北狄夺权,我们殿下已经答应说服陛下出兵相助了,还是松落将那封信传回晟京的!”
挛鞮贞元自从那日上朝帮梅擎霜作证,证明契据为真之后,就一直待在同文馆,想来已经急的恨不得立即杀回北狄了。
“去北狄……”楼东月顾虑道:“眼下我们主子刚从军饷案脱身,立即动身去北狄帮一个异国皇子夺权,这理由怕是不太好找。”
“哎呦我的好哥哥,”颜松落痞里痞气的说了句:“这事儿哪用得着咱们几个操心,就我们殿下和你们主子那心思,咱们几个动脑子不是等于添乱么。”
楼东月被他那声“好哥哥”恶心的不轻,他搓了搓两臂的鸡皮疙瘩,表情复杂的问道:“你现在说话怎么怪腔怪调的?”
颜松落“啊?”了一声:“我怪么?哪里怪?”
江吟时没好气的怼他:“我早就说了,别一口一个哥哥的叫,谁听了都别扭。”
颜松落心道“哥哥”这个称呼最开始还不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他刚想对江吟时多叫两声让他难受几分,却不料燕识归先在一旁笑嘻嘻的开口了:“要不你喊我哥哥吧,我不觉得别扭。”
“嘿!你小子能耐了是吧——”颜松落抬脚就去踹他:“敢占我的便宜了!”
燕识归利落的闪开,四人在外头乱哄哄笑成一团,夕阳的余晖慢慢铺开,如同一张金色的锦缎,给这方小院披上了一层柔和又美好的画面。
梅擎霜晚上是歇在兰松野这儿的,兰松野死抱着梅擎霜不撒手,梅擎霜无奈之下只好当了一次被藏起来的金丝雀。
江吟时和颜松落却是在昨晚就回到四方馆了,否则少了太多人,容易被发现。
也不知是那两只鸡是不是心有灵犀,总之刚到卯时,它们一个在四方馆、一个在兰松野的小院儿,齐齐啼鸣起来——
“咕咕咕——咕咕咕!”
兰松野睡没睡相,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听见这如同梦魇一般的动静烦躁了翻了个身,又扯了扯被子将脑袋给蒙上了。
一旁早就醒来的梅擎霜见状将被子拉下来一点儿:“这么热的天,你捂得这么严实,不怕把自己闷死么。”
啼鸣声一直不停,吵得兰松野稍稍清醒了些,恨得他又踢被子又捶床:“今天你就回去,赶紧将它还给管家!不然我就算与管家反目成仇也得把它熬成老汤!”
梅擎霜被逗笑了:“行了,在牢里都没舍得宰了它,都出来了还嘴硬什么,赶紧起,忘了你今日还要上朝了?”
兰松野可不是梅擎霜,说起床一下子就能起得来,还得先耍个脾气才能消火:“今儿告假一日,不去了。”
“胡闹,昨日刚让百官对你刮目,今日就装不下去了?”梅擎霜将他身上的被子掀开,用力将他拽起:“快起来更衣,别误了时辰。”
兰松野困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他眯着一条眼缝,不情不愿的问:“那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这儿么?”
梅擎霜笑道:“你想让我在这儿等你么?”
兰松野点了点头,声音里还透着一股没睡醒的黏糊劲儿:“想。”
“好。”梅擎霜答应的很痛快:“你一推门就能瞧见我。”
兰松野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几分。
他磨磨蹭蹭的起身盥漱更衣,又嘱咐楼东月和燕识归,让他二人今日去一趟刑部,将当日从他府里查抄那些没烧毁的财物都给要回来,什么古董花瓶,金银玉器,东珠玛瑙,自己既然已是无罪之身,那么这些物件儿,刑部理应奉还。
兰松野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临上朝前的最后一刻,准时踏入了待漏院。
他是最后一个到的,进去的时候百官都看着他,似是颇有微词一般。兰松野装傻充楞,只当看不懂他们的眼神,还喜气洋洋的对着所有人揖了一礼:“诸位大人,松野已经让人去讨回我府中被查抄的宝物了,并让他们在宫外临时支个摊子兜售,今日散朝后,还请诸位赏脸光顾,若是有能瞧得上眼的,便出个价,只要不太离谱,东西就卖给诸位了。”
群臣讶然:这大皇子竟然要卖掉府中藏品,借此来还那二十万两欠银么?
有人不解的问:“大皇子,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您府中那些宝物就算再价值不菲,光凭这法子,也无法凑齐吧?”
兰松野无所谓似的一摆手:“嗨,能凑一点儿是一点儿,各位大人看着给就行。”
百官听到这话后,有人叹了口气,有人摇了摇头,无一不在想:这大皇子心可真够大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