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七章 青天白日你发什么疯!

梅隐霜亥时末才从宫中离开。

东宫那边还不知是什么情形,故而眼下还不能轻举妄动,是否按照常皇后的计划行事,要等到明天早晨上朝之后,见过晟帝的态度再决定。

梅隐霜万分疲惫的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对侍卫道:“先回府吧。”

一行人这才回康王府去了。

晟国皇室内部热闹了一天,兰松野这边也没闲着,楼东月吩咐暗卫探听他们的行踪,并吩咐一有消息就来报,于是今日兰松野在质馆里听了一整日的戏,并时不时发出几声喟叹。

眼看快要到子时了,燕识归瞧他还精神奕奕的,不禁问道:“主子,您还不歇着么?晟国那帮子人折腾了一整日,现下也该消停了。”

兰松野坐在榻上,将自己裹在被褥里,闻言对他二人道:“吩咐下去,明日开始派人盯着那个三皇子,看看他有什么动作。”

燕识归不解:“盯他做什么?不盯着五皇子么?”

兰松野神秘一笑:“盯紧了梅隐霜,才能让梅擎霜主动来找我。”

燕识归不知道兰松野打的什么主意,转头看了看楼东月,楼东月拍了拍他的肩:“先回房歇着吧,照主子的吩咐行事便是。”

后者点点头,两人遂退出去了。

在这个风雨欲来的前夜,月亮隐在浓云之下半遮半掩,平添几分暗流涌动的肃杀之意。

翌日,晟国朝堂之上。

晟帝眼下乌青,正坐在龙椅上撑着额假寐,没人知道昨晚东宫到底搜出了什么,群臣都在观望,大殿上鸦雀无声,无一人奏事,静的有些诡异。

所有朝臣都听闻了昨日之事,刑部同皇城司一起奉旨搜查东宫直至深夜,听说晟帝连夜召见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甚至连殿前司都点检都在外候命了整整一夜。

且今日所有人都发现了一件不寻常的事:太子今日没有上朝。太子缘何没有现身?是否意味着东宫已经失势?群臣不敢胡乱揣测圣意,只能静观其变。

总管太监道:“各位大人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缄默不语,出头的椽子先烂,谁也不肯第一个站出来去触晟帝的逆鳞。

正当所有人踌躇不决的时候,安王梅枕霜站出来,打破了这令人心慌的寂静。

“启禀陛下,儿臣有本上奏。昨日儿臣会同刑部一起搜查罪员张典的府邸,找到了卫尉寺今年呈送东宫的冰敬账簿,据账簿上所记载,张典今年先是向东宫呈送了白银两万两,锦缎百匹,古董玉器数件,东宫却告知需额外再加送三成,于是张典便伙同唐秉从鬼市主妫胤处换得了五百支突火枪,送入了东宫,账簿在此,恭请父皇阅览。”

此言一出,大殿上隐约响起几下倒吸凉气的声音,群臣只觉得晟帝周身的那股威压顿时凝固了,如同一个重逾千斤的石墩悬在他们的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原因无他,实在是东宫贪墨之巨,太过骇人听闻了!

张典不过一个从五品的卫尉寺卿而已,居然能拿出白银两万两外加数件奇珍异宝行贿东宫,足可见其平日里虚糜公帑之恣意,搜刮民财之贪婪!

而更令人胆寒的是,这些钱财都流入了东宫。

若只是一个卫尉寺便这般肆无忌惮,那攀附东宫的其他朝臣呢?三省三司、六部九卿,满朝文武有多少东宫党羽?其中暗藏了多少贪蠹,而东宫每年又从他们手中,收受了多少敬银?

无人敢往下细想,因为人人都知道东宫在朝局中所牵涉的人太多了,若是连根拔起,受影响的不只是太子一人而已,更是晟朝的根基!

群臣为他们自己的境况、也为晟朝的境况抹了一把冷汗,安王梅枕霜双手举着那本账簿,在晟帝的注视之下,连喘息都小心翼翼的。

晟帝并没有派总管太监去接过来,他看着朝上的臣子,目光如同一把锐利的箭,似是要破开每个人的皮肉,直直的射到他们的脏腑内,看清他们或真或伪、或忠或奸的心思。

晟帝的神色喜怒难猜,只听他冷冽道:“知不知道昨夜皇城司的人在东宫搜出了什么?”

群臣皆垂首不语。

晟帝冷笑一声,也不知是笑他们此刻的畏缩,还是笑自己的亲儿子竟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总归他笑声有几分苍凉,带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之意。

“无人想知道么?”晟帝环顾群臣后,意味深长道:“好啊,很好。”

梅枕霜听着这话的意思不太妙,便硬着头皮问道:“儿臣斗胆,敢问父皇,东宫搜出了什么?”

晟帝看向梅枕霜,虽然面无表情,但帝王的威慑却让每个人都后脊生寒,使他们不得不反复揣摸晟帝每个字的意思:“安王适才说,张典的账簿上记载了他送入东宫的东西?”

“是,”梅枕霜一直举着那本账簿,此刻双臂早已酸的发抖,却还在咬牙回话:“账簿里如实记载了张典与东宫这些年的银钱往来。”

晟帝语气轻飘飘的:“嗯,东宫昨日确实搜出了突火枪,正如安王所言,刚好五百支。”

晟帝话音方落,大殿上顿时一阵哗然,可还不等群臣消化掉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后,便听得晟帝又道:“但颇有意思的是,这五百支突火枪,是假的。”

群臣面面相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这……”“假的?”

甚至连梅枕霜都心下一沉:怎会是假的?

若是假的,那刑部在审案的时候,将如何定太子的罪?

太子会不会凭借假突火枪这一点做文章从而脱免死罪?若不能凭借此案彻底将太子除去,怕是会招致东宫以及常皇后势力的反扑,其代价是梅枕霜万万承受不起的。

不行,无论如何也要凭借此事将太子钉死!若丧失了这么好的机会,太子以后只会更加警惕,想再置他于死地,便难如登天了。

而梅隐霜听到此话后则松了一口气,突火枪若是假的,便可凭借这一点,想方设法为太子脱罪,纵使他贪利是真,可水至清则无鱼,晟国朝廷如同一个染缸一样,有谁保证自己真的两袖清风,毫无污点可言?

只要保住了性命,哪怕被废黜,他们也可以养精蓄锐,再谋来日。

此刻群臣心思各异,暗潮汹涌的朝堂之上,只有梅擎霜一人波澜不惊,梅枕霜和梅隐霜没见过那批突火枪,自然不知道它是假的,可梅擎霜却实实在在的拿在手中打量过。

北狄造的这批突火枪,的确可以以假乱真。

妫胤区区一界鬼市主,自然辨不出真假,又加之突火枪本就是稀罕物,而当日东宫又催促各部尽快交割多余的三成冰敬,张典和唐秉急着讨好太子,因此也没有仔细检查,便将之送入了东宫。

梅境和养尊处优,脑满肠肥,且不说晟国从来没有过此物,即便是有,前线带兵打仗也无需他太子亲赴战场,故而梅境和也极少见过突火枪,更不知道卫尉寺送入他东宫的是一批假货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但都不妨碍梅擎霜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无论突火枪是真是假,梅境和,都得死。

梅擎霜脑海中突然闪过十五年前,他五岁那年,母妃在自己眼前惨死的画面,月胧溪断气后那双空洞的眼眸如同一个漆黑无底深渊,数年来一直像梦魇一般跟随在梅擎霜的脚下,稍有不慎,他可能就会跌落其中,被过往的噩梦所吞噬。

若想填埋那个深渊,就要让母妃瞑目,因此他要亲手断送梅境和与常皇后的性命,只有这样,才能告慰月胧溪的在天之灵。

梅擎霜闭上眼睛,暗自呼出一口气,半晌后再睁开,眼底清明如初,丝毫没有半分沉浸于往事的晦暗之意。

晟帝看着大殿上的百官,神色意味不明,正当群臣笼罩在这种“天子之怒”所带来的压迫感中战战兢兢的时候,晟帝突然像是倦了一般开口道:“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何在?”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齐声道:“臣在!”

“太子禁足在东宫,即日起,你们一同审问,务必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三个老臣凛然道:“臣遵旨!”

满朝文武皆暗暗心惊,竟要三司会审。不管审出的结果如何,太子及常皇后一党,都会元气大伤,看来晟帝这是狠了心要肃清朝局了。

风雨欲来啊。

散朝后,梅隐霜一直尾随着梅枕霜和梅擎霜,他要弄清楚昨夜阻拦自己的刺客到底是谁的人,尽管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可还是想要亲自证实过才肯罢休。

三人与群臣一起陆续出了宫门,梅枕霜的侍卫早已在此候着,见到自家殿下出来了,连忙上前给他披上大氅,递上手炉。

梅隐霜跟在其后,听见梅枕霜问道:“怎么是你,胳膊上的伤好了?”

那侍卫回道:“谢殿下关心,今日是属下当值,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梅枕霜点了点头,没继续多说什么,带着人便往前走了。

梅隐霜听罢怒气横生,厉声呵道:“站住!”

路过的群臣皆是一愣,梅枕霜有些惊讶的转身,微愕道:“你是在唤我?”他不知梅隐霜这是怎么了,只觉得他光天化日之下这样呵斥自己这个皇兄,难免心生不快,便皱眉道:“还有没有规矩了?”

梅隐霜讥笑一声,阴恻恻的说道:“本王让你看看什么是规矩!”说罢也不顾梅枕霜的反应,快步向他面前走去。

梅枕霜见他疾步而来,还当是因着自己适才在朝堂上参了太子一本,惹怒了他这个弟弟,这是要找自己算账来了,刚想开口嗤嘲对方忒沉不住气,就见梅隐霜径直走过自己,做了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事!

只见梅隐霜对着梅枕霜身后的侍卫狠狠踹了一脚,直接将人踹倒在地!

这可真是始料未及,梅枕霜都有一瞬间的震愕,然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随即怒道:“梅隐霜!青天白日的你发什么疯!”

梅隐霜听罢冷笑了一声,对梅枕霜道:“此人挡了臣弟的路,臣弟略施惩戒,不成么?”

这话简直荒谬!

梅枕霜不知梅隐霜暗指昨夜的事,还当他说的是自己的侍卫挡了此刻的路,便一甩袖指向四下,斥道:“如此宽敞的道路,千足的蜈蚣都能过得去,还容不下你那两条茄子长的腿了么!”

梅隐霜看惯了他冠冕堂皇的模样,因此也懒得啰嗦,只是冷哼一声,随后一言不发的大步离去了。

只留下气急败坏的梅枕霜和远处几个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大臣。

梅隐霜看着慢吞吞起身的侍卫,问道:“要不要紧?回去让府中的大夫给你瞧瞧。”

那侍卫只觉得这两日可能踩了什么霉运,昨日莫名其妙的被一个疯婆子扎伤,今日又无缘无故的挨了三皇子一脚,实在是点背。

然对方毕竟是康王,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又说不得什么,只能忍气吞声,默默吃了这个哑巴亏,勉强道:“多谢殿下,不碍事的。”

梅枕霜却不可能不在意,眼下刚散朝,路上还有些大臣看见了方才的事,梅隐霜这一脚虽然踹在了自己侍卫身上,却无异于当着群臣下他的脸面!故而他面色阴寒,语气森冷的说道:“这一脚,本王迟早还给他!”

江吟时和颜松落护在梅擎霜的身旁,瞧见方才那出狗咬狗的戏,不禁觉得好笑,江吟时鄙夷道:“安王现下倒是做出一副关心下属的模样,昨日寒漪瑾扎他的时候,安王可是在一旁看好戏呢。”

颜松落道:“他那哪是关心下属啊,不过是怨恨三皇子当着这么多人给他脸色瞧罢了,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和太子是一丘之貉。”

江吟时觉得颜松落说的有道理,但想起今早下面的人来报,说起康王昨夜进宫的事,便问梅擎霜道:“殿下,康王昨夜进宫,肯定是去见皇后娘娘了,您说他们母子二人会如何应对眼下的事?”

梅擎霜没坐马车,与他二人在路上走着,此刻临近晌午,街上卖吃食的铺子已经开始叫卖,此起彼伏的声音接连响起,隔着老远就能瞧见蒸笼上冒出的白色雾气,给这冰天雪地的冬日平添几分寻常烟火气的暖意。

梅擎霜看见不远处有卖蜜浮酥捺花的,突然起了兴致,带着他二人边走边道:“松落说的对,安王和太子一样,不是关心下属的人。”

他二人听后便琢磨这话里的意思,江吟时首先反应过来:“殿下的意思是,东宫会找人替罪,然后将太子与此事撇的一干二净?”

“对,”梅擎霜道:“昨日审讯的时候,张典说冰敬一事都是由太子詹事经手,若我所料没错,常安锦的意思,便是要那太子詹事当这个替罪羊了。”

颜松落有些不解:“可人人都能明白,太子詹事若无太子示意,怎敢收受冰敬和突火枪?用这个法子脱罪,岂非太拙劣?”

梅擎霜笑了:“拙劣?你当他们是什么高明之人,只要是个法子便要一试,难不成还真眼睁睁看着梅境和下狱么。”

江吟时犹疑道:“可……这法子不足以取信于人啊。”

梅擎霜走到了那卖蜜浮酥捺花的摊子前,悠悠道:“只要太子詹事认罪,是真是假,便没人在乎了。”他看着摊子上精致的点心,问摊主道:“请问店家,您这蜜浮酥捺花什么价钱?”

店家笑道:“噢,十二文一份,客官尝尝么?”

梅擎霜点了点头,笑的十分温雅:“有劳您,给我们来三份。”

“好嘞!”店家热情的招呼他们几个:“几位客官来这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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