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府附近,有个人头戴兜帽,藏在离府门不远的隐蔽处。
梅隐霜从国公府回来后,刚要走进府门,便听得身后几步远的距离之外,有人喊道:“康王殿下留步。”
他循声望去,是个将自己遮掩的很严实的人,梅隐霜疑声道:“阁下是哪位?”
对方上前一步,梅隐霜身边的侍卫当即抽出刀剑拦在那人身前,喝止道:“站住!”
对方果然停下脚步,而后抬手摘下兜帽看向梅隐霜,他眼神中透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沧桑感,开口也死气沉沉的:“罪员,参见康王殿下。”
梅隐霜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他盯着对方的脸思索了片刻,俄顷后大惊失色:“唐……唐秉!”
前卫尉寺主簿,唐秉。
梅隐霜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不是死在牢中了么!”
唐秉重新用兜帽遮住面容,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让罪员进到府中容禀?”
梅隐霜看了看四周,随后带人进府了。
梅隐霜屏退下人,急声问道:“怎么回事,你不是在突火枪一案中,被毒死在刑部的牢房之中了么!如今为何又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唐秉冷笑了一声:“是,当日安王买通狱卒设计将我毒死,只可惜狱卒胆小,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会牵连到他,便偷偷换了毒药,造成了我的假死之象。”
梅隐霜闻言后怒目圆睁:“你被毒死一事,是安王设计的?”
“不然呢?”唐秉双目中似有烈焰燃烧,使他整个人瞧着有几分癫狂的模样:“殿下不会真的以为是废太子为了掩人耳目而灭口吧?若真如此,那当日死在狱中的,就不应该只有我自己,还有张典!”
梅隐霜泄愤似的,一拳砸向桌上,恨声道:“我就知道!当日仵作验尸后,我便有此疑问,只可惜梅枕霜急于给皇兄定罪,根本不容我辩驳,以至于张典见了你的‘尸身’后,吓的将卖官鬻爵一事全盘托出了。”
待刑部审问清楚了此案之后,梅枕霜又一步步的将梅境和拉下了太子之位。
如今想来,虽然梅境和、张典、唐秉三人确有营私舞弊之实,可梅枕霜在突火枪一案中,却不知暗中用了多少阴诡手段,为了排除异己,竟敢杀人灭口,此事若奏报给父皇,定能给梅枕霜致命一击!
唐秉似乎看出梅隐霜的想法,便说道:“事已至此,康王殿下也不必懊恼,废太子这些年私吞国帑,盘剥官员……也确实不算冤枉。”他顿了顿,而后又道:“罪员此番前来,不仅是因为当日安王暗自毒杀我一事,而是寻到了一个足够扳倒安王的把柄,想要助殿下一臂之力。”
梅隐霜皱眉道:“安王的把柄?什么?”
唐秉遂从怀中拿出那一袋铜钱和那张契据,双手递给梅隐霜:“还请殿下过目。”
梅隐霜狐疑着接过,先是看了看契据,没看出什么异常后,又打开钱袋子细细端详那些铜钱,越看越觉得心惊:“这是……恶钱?”
唐秉点了点头。
此事来的来过突然,梅隐霜一时有些克化不了,但若真的能利用此物攀扯上梅枕霜,那无疑对其是一大痛击,他的语气隐隐有几分激动:“你从哪里得来的?”
唐秉自从在刑部大牢中“死”后,他的户籍就被抹去了,变成了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因此他被秦老六带回去之后,才终日待在那一方小院儿中,不敢被人察觉他还活着。
但秦老六毕竟于他有恩,因此当梅隐霜问起的时候,唐秉略去了此人没有提及,只说道:“我醒来后一直藏身于一个普通的人家里,其人嗜赌,这些恶钱,是他今日赢回来的。”
梅隐霜觉得有点儿不对劲:“那他在赌坊的时候就没察觉么?”
唐秉解释道:“这些恶钱掺杂在官府所铸的铜钱之中,只是一部分而已。一个赌徒还清了赌债,兴奋之余哪还能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估计是回家的路上才发现不对劲的。”
梅隐霜将之握在手中,略显兴奋道:“好,好!本王这就进宫求见母后,你且在留在这里,万万不可以踏出府门一步!若是让安王的人发现你,恐怕会暗中行刺。”
唐秉点了点头:“我知道。”
梅隐霜出去后,吩咐护院将这间房屋看住了,不许人出去,也不许人进去,然后便独自一人进宫去了。
皇后正在忧思挛鞮贞元一事的时候,便听外头的宫人禀告道:“启禀皇后娘娘,康王殿下来了。”
莫不是来追问今日之事的?皇后有一丝心烦:“让他进来吧。”
梅隐霜进殿之后,略带急切的走到常安锦面前:“母后,儿臣有要事相禀,还请母后屏退左右。”
常安锦有点惊诧,毕竟鲜少见梅隐霜这般有主张的模样,想必确实是要紧事。她随即对尚宫使了个眼色,尚宫收到示意,便带着殿内所有的侍女都退到殿外了。
常安锦问道:“何事这般神神秘秘的?”
梅隐霜也不卖关子,他将所带之物双手俸给常安锦,直言道:“母后请看,此乃盗铸的恶钱,是从安王在鬼市开设的赌坊内得来的。”
常安锦闻言大惊,随即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一看,确实是恶钱不假。而后又展开那张契据看了看,面上露出一丝几近于报复的快意,虽然契据上的内容本身没什么问题,但这纸张却是元书纸。
元书纸极其珍贵,晟朝之中,如今能用这元书纸的,除去晟帝之外,便是梅枕霜了。
因为两年前梅枕霜曾奉旨去南下赈灾,当时的差事办的极为漂亮,赈灾颇有成效,诣阙奏对之时,晟帝龙心大悦,散朝后命人赏赐了他不少东西,其中便有这元书纸。
常安锦心中虽然大喜,但谨慎的性子却没有让她失了理智,她问道:“你何时让人盯着安王的赌坊的?”
梅隐霜道:“母后,此物是唐秉送到我府上的。”
常安锦深居后宫不涉朝政,一听这个名字只觉得耳熟,还是回想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前卫尉寺主簿?他不是死了么?”
梅隐霜便将今日从国公府后回来的所有事,事无巨细的讲给常安锦听。
常安锦闻言后咬牙切齿道:“果然是梅枕霜的手段!他就是看不得咱们母子三人权势皆在他之上!”常安锦想起囚禁于宗正寺的梅境和,戚戚然道:“可怜我儿被他构陷,落得一个身陷囹圄的下场……”
只不过现在不是感怀的时候,挛鞮贞元已经落到了梅枕霜手上,必须要赶在梅枕霜逼问出结果之前,先下手为强。
梅隐霜对常安锦道:“母后,是否将此事告知咱们的几个心腹大臣,让他们明日在朝堂之上,上书弹劾安王?”
常安锦双手拢在袖中,审慎的思忖着,梅隐霜见她没有立即下决断,便催促道:“母后?”
常安锦抬眼看他,眸中闪过一丝狠绝:“不必等明日,你现在就去求见你父皇,以常国公府今日出现刺客为由,请求你父皇派一支禁军给你,你当即带人去鬼市将赌坊的人缉捕!”
梅隐霜不解:“既是向父皇请求禁军相助,为何不直言?”
常安锦恨铁不成钢:“蠢货!若此事泄露,有人趁机给梅枕霜通风报信,你还查什么!”
梅隐霜面上浮出一丝尴尬,他垂首道:“是,儿臣这就去。”
“等等!”常安锦拢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只见她似有几分纠结。
“母后还有何吩咐?”
常安锦死死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而后长舒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似的,对梅隐霜道:“从鬼市回来后,你再带着禁军去一趟安王府,就说刺客逃入安王府,奉陛下旨意,当即将其射杀!”
梅隐霜骇然道:“母后的意思是,矫诏!”
常安锦也知道此举甚是冒险,但她不能让挛鞮贞元说出关于自己往事的只字片语,因此即便是假传纶音,她也不得不这么做!
常安锦微微抬了抬下颌,似是用这个动作增强自己底气:“对!你与陛下所谈之事,禁军并不会知晓,即便你矫诏,他们也不知真假。”
梅隐霜却有些想不通:“可……今日并无刺客出现啊。”
“有!”常安锦定定的看着他:“有刺客,被梅枕霜带走了不是么?”
梅隐霜瞳孔有一瞬间的骤缩:“九方贞元?他不是……”他不是喊您姨母么?
常安锦上前一步握住梅隐霜的手,无比冷静的说道:“此事母后会找时间同你解释,但今日,你务必要将九方贞元趁乱杀死!”
梅隐霜心里虽有几分震颤,可常安锦的话他莫敢不从,因而他踌躇了少倾,便点了点头:“儿臣明白!还请母后静候儿臣的消息!”
常安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松开手:“去吧。”
梅隐霜这才离开了皇后的寝宫。
梅擎霜府上,兰松野难得在书房同他们一起议事。
在旁人面前,他收敛了些,不像私下里那样歪歪斜斜的坐没坐相,梅擎霜看他正襟危坐的模样,像是被粘在椅子上似的,哪儿哪儿都有种想要挣脱出去的躁动感。
梅擎霜觉得好笑,但此刻有正事要商议,他便按下打趣的心思,吩咐道:“江吟时。”
“属下在!”
“你带人去鬼市的赌坊守着,找机会将赌坊的人引入盗铸的铁匠铺中。”
“是!”
继而又吩咐颜松落:“颜松落,你带人守在安王府附近,见机行事,将禁军引去安王府。”
颜松落:“属下明白!”
兰松野道:“挛鞮贞元不能死,梅枕霜的那帮手下绝对不敌禁军,只靠曲皓星的身手则独木难支,楼东月和燕识归,你二人带几名暗卫潜入进安王府,若发现挛鞮贞元有危险,记得暗中出手相护。若形势危急,去衙门求助。”
梅擎霜补充道:“我已经事先吩咐过曲皓星了,他会打点好一切,你二人带人到安王府后门即可。”
楼东月和燕识归异口同声:“是!”
此事刻不容缓,四人领了任务即刻离开。兰松野抻了抻腰肢,懒洋洋道:“今天还不知要忙乱到几时呢。”
“没事,咱们等着便是。”梅擎霜忽而道:“对了,忘了同你说一件事。”
兰松野双臂撑在椅子扶手上,托着脑袋问他:“什么啊?”
梅擎霜身手揉了揉他的后颈,笑道:“我将那两只鸡送到城外去了,保证它们不会再回来。”
兰松野双眼一亮:“真的啊!”那他可太开心了,只要这两只鸡一天待在府里,他就一天不得安生,如今终于不会再被吵醒了,想想都觉得舒心。
兰松野伸出双臂,笑吟吟的看着梅擎霜,梅擎霜会意,微微倾身过去,任由他捧着自己的脸,“啵唧”一声亲了一口。
皇宫内,御前。
梅隐霜同晟帝禀奏常安锦在常国公府遇刺一事的时候,心中虽惶骇不已,但还是忍着惧意说了出来。
晟帝闻言大为震怒:“皇后遇刺为何现在才来报!”
梅隐霜硬着头皮道:“母后……母后说那人好像是贪慕钱财,见今日国公府上宾客盈门,这才趁乱混入,本想趁四下无人之时盗取贺礼,却被母后发现,对方情急之下便想出手挟持,幸好儿臣及时路过,这才阻止了一场险情。儿臣本想将他送去刑部明正典型,可母后却说,念在今日乃常国公寿辰,不想坏了国公的兴致,又觉得自己并未受伤,不想给父皇徒添烦忧,这才放那盗贼离开的。”
“胡闹!”晟帝冷肃道:“一国之母在自己娘家遇刺,怎可处置的如此草率!朕许你一支禁军,你即刻带人将盗贼捕获!”
梅隐霜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听到晟帝如此说,这才松了一口气,抱拳垂首道:“儿臣遵旨!”
梅隐霜不敢耽搁,立刻带着一队禁军去了鬼市。
他在鬼市寻挛鞮贞元寻了多日,因此当唐秉对他说那赌坊的位置时,他大概是有些印象的。
江吟时带人先一步到了赌坊附近。开设赌坊在晟朝并不违背律例,因此即便梅隐霜带人搜查此处,也并没有理由将人逮捕。
若要梅隐霜死死咬住梅枕霜,就必须将盗铸的罪名扣在他头上!
因此江吟时到了赌坊之后,不由分说,直接冲进那家赌坊挑衅。
他蒙着面,压着嗓子说道:“这家赌坊抢咱们的生意,兄弟们,给我上!”
江吟时所带来的死侍随即一拥而上,他们只打人不砸东西,见人就挥拳头,且不用招式只出蛮力,确实像普通赌坊的打手。
各赌坊之间有利益竞争是常有的事,因此江吟时突然这么喊一嗓子,倒也没让对方起疑,他们还真以为是同业的人来砸场子,于是双方当即就缠斗起来。
江吟时带的人不多,七八个而已,但赌坊的打手却蜂拥而起,故而江吟时一方只与他们争斗了少倾便逐渐显露败势,眼见着赌坊的人慢慢占据上风,江吟时见好就收,高喊了一声:“兄弟们!这是安王的地盘,他们仗势欺人,以多欺少,直接同我去衙门说理!”
随行的人听见后便明白这是该撤退了,于是纷纷从打斗中抽身,以仓惶之状奔逃而出。
一听他们要去衙门闹事,赌坊的打手怎可轻易放过他们,接连拿起刀枪棍棒追上前去。
江吟时带着人不紧不慢的在前头吊着他们跑,确保赌坊的人能看见自己在后头追,一直跑到那处盗铸的铁匠铺附近,便不见踪影了。
赌坊的人追到近处没见着其它可以藏身的地方,便下意识进入了那铁匠铺之内,一群人在里面搜寻了半晌,没能找到方才那拨挑衅之人,却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施设。
“这些是什么?”
“怎么瞧着不像赌坊啊?”
“快来看,这有铜钱!”
众人听闻有铜钱全部凑过去看,果然见得有零星的铜钱散落在这铺子内的施设之上。
铜钱不是很多,但四处找找,每个人倒也能寻到十几枚,正当所有人为了这白捡的银钱暗自窃喜的时候,铺子外突然有人持剑闯入,对他们呵道:“禁军奉命搜捕刺客!将所有人都带回去受审!”
所有人相顾失色,接连开口喊冤,甚至妄想从禁军的围堵中厮杀出去。
然禁军的实力怎是这些乌合之众能够抵抗的,因而他们挣扎了没几下,便毫无悬念的被钳制住了。
梅隐霜带人站在外面,看着铁匠铺内的人被依次押出,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从里面走出来,径直走到他面前恭敬道:“启禀康王殿下、指挥使,除了这几名嫌疑人之外,这铁匠铺内还发现了盗铸的施设,以及恶钱四百余枚。”
禁军指挥使大惊,对梅隐霜佩服道:“康王殿下果然明察秋毫,若不是您方才下令兵分两路,咱们还未必能查到这盗铸之地呢。”
梅隐霜目光旁略,冷冽道:“方才到那赌坊附近的时候见这一群人持刀而出,本王便猜测是咱们动静太大泄露了风声,他们警觉之下来此应当是想毁灭证据,却未曾料到咱们紧随其后,将其一举俘获。”
两人在这边说着,不过一会儿,就有另外几名禁军从远处赶来:“康王殿下,指挥使,属下办事不力,赌坊那边的人未能全数抓获,被他们逃了几个,剩下的已经全部挟制住了。”
禁军头领刚要开口大骂,就听得梅隐霜冷笑一声:“就怕他们不逃!”
禁军头领不解:“康王殿下此言何意?”
赌坊的人逃了,多半是去安王府上给梅枕霜通风报信,他们若不在前头带路,梅隐霜如何找借口带人去搜查安王府?
因此他们逃走,正中梅隐霜的下怀。
梅隐霜并未开口解释,只是问道后来那人:“可看清他们往哪个方向逃走了?”
对方垂首道:“像是离开鬼市了。”
梅隐霜指着几个人吩咐道:“你们几人,将这些人押去刑部,剩下的,随我前去追拿!”
禁军齐齐应声:“是!”
关于唐秉此人,忘记剧情的,可以回顾第十五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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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一章 矫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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