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擎霜已经上朝去了,兰松野还赖在床上睡回笼觉。
都这个时辰了,管家见他还不醒,便故意抱着鸡到他院子里去,悄么声的站在廊下,而后一捏鸡前胸,那只鸡当即响起惊人的叫声!
管家贴在窗外听里头的动静,果然听见屋里骂骂咧咧又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偷摸一笑,便抱着鸡身形轻巧的跑远了。
兰松野胡乱披衣起身,好半晌才使头脑渐渐清醒,心里想着今日趁梅擎霜不在,一定要手刃那两只鸡以泄心头之恨,于是满脸杀气的往厨房而去,只是刚走出院子,就见管家领着一位姑娘往正堂去了。
兰松野此时满脑子都是那两只鸡,顾不得细想这姑娘是谁,只将自己藏在拐角处,待他二人走过去了,便迅疾的向鸡窝窜去!
管家正带着梅馥霜往里走,脸上一副慈爱的模样,一边说“四公主好久不曾来了”,一边又问她在宫里如何如何,梅馥霜都一一应答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谈,管家笑呵呵道:“前日殿下还提起公主来着,可巧公主今日就来了,实在……”他说到一半,余光突然瞥见一抹残影掠过,嘴里的话也随之戛然而止。
那身形,好像是公子兰……他去的那方向,好像是……鸡窝!
坏了!
梅馥霜不知管家为何突然不说了,正待出口问询,只见他面色巨变,急忙对自己说:“公主稍后,老奴去去就来!去去就来!”说罢也不管梅馥霜是何反应,匆匆忙忙的就转身跑了。
“诶……”梅馥霜拦都拦不住,她见管家这般慌张,心道莫不是这府上进了贼?梅馥霜不放心让管家一人前去,遂跟着追过去了。
管家一溜小跑的赶了过去,生怕自己去晚一步那两只鸡就会惨遭毒手!
待他赶到鸡窝的时候,正见到兰松野从鸡窝里抓了一只鸡出来。
另一只鸡被兰松野惊着了,十分机敏的从他魔爪下逃出,拐了个弯飞到了自己最信任的管家身上。
管家吓得魂飞魄散,抱着那只鸡对兰松野大喝一声:“住手!”
兰松野被这喊声吓了一跳,他将自己抓住的那只鸡夹在臂弯里,另一只手顺势掐在鸡脖子上,对管家横道:“站住!别过来!您老往前走一步我立即掐死它!”
管家被他这豁出去的架势震慑住了,闻言便慢吞吞的往后退了半步,颤声道:“别……别冲动……你将手松开,咱们万事好商量……”
兰松野难得将鸡抓在手里,怎肯听管家的话,他此刻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了却一桩心事,面上不禁神气得很:“好,您老说吧,是炖着吃还是烤着吃,都依您。”
管家一脸愤愤:“这两只鸡何其无辜!你为何就这样与它们过不去!”
兰松野理直气壮:“是它们屡次向我逞威风的!就在方才,我还听见它们跑到我院子中去了!我也想与它们好生相处,可它们打鸣都打到我墙根底下了,这让我如何能忍得了!”
管家暗恨道:作孽啊!自己没事抱着鸡去招惹他干什么!
管家慈悲为怀,不忍这两只生灵今日就折在兰松野手上,仍旧同他商议着:“你……你莫急,先松手,此事定当有误会。”
兰松野一脸蛮横:“不松!”
管家咬牙切齿:“松开!”
兰松野面目狰狞:“就不!”
梅馥霜过来的时候,就瞧见管家和一陌生男子为了两只鸡对峙的场景,她瞧着这陌生男子有些面熟,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是谁,于是便轻唤了一声:“管家,这是怎么了?”
管家见梅馥霜来了十分委屈,当即向其哭诉道:“公主可要为老奴做主啊……他……他一直觊觎我这两只鸡,整日不是惦记着吃就是惦记着杀,老奴无能,竟连一只鸡都护不住啊!”
兰松野还是头一回见管家如此倚老卖老,当即瞠目结舌道:“分明是它们先……”话刚说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管家方才尊称这女子为公主?
如今晟朝的公主不就是……
兰松野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梅擎霜的阿姐?”
嗯?梅馥霜讶然:“公子认得我?”
眼看着此时好不容易消停些了,管家趁着兰松野发癔症的功夫,快速跑到他身前将那只鸡一把夺回怀中!随后迈开两条腿就离开了这危险之地,竟是连梅馥霜都顾不上招待了。
于是,院中便只剩下一个清楚对方身份却不知所措的“弟媳”、和一个不清楚对方身份却给对方带了避子药来的“大姑姐”。
正应了一句话,这世间之事,果真是妙不可言啊……
管家不在一旁,两人在这院子里尴尬的站了好半晌,最后还是梅馥霜先开口道:“尊台既在这府上,又知道我是梅擎霜的阿姐,想必是五弟的好友,还未请教尊讳?”
兰松野心道我何止是你五弟的好友啊,你那五弟都被我拐上床了,你面前站着的这人,正是你货真价实的弟媳啊……
但他不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梅擎霜到底跟她透露了几分,于是只能规规矩矩的说道:“小可姓兰,名……松野。”
梅馥霜眼睛睁大了一瞬:“兰松野?你是……昭国质子?”小五可从未跟自己说过他与昭国质子交好啊,且看方才那情形,管家对此人也毫不设防,像是对他的存在十分习惯一样,梅馥霜心中的疑惑便更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兰松野不知该如何解释,生怕自己说多错多,只能干笑了两声,先将梅馥霜请去正堂招待着。
他心中不禁暗恼,四公主要来梅擎霜为何不告诉自己,他若提早有个准备,便不至于一大早就满院子撵鸡,还与管家争执起来——多丢人啊!
兰松野不要人伺候,亲自给梅馥霜沏了茶,而后陪她坐在堂中,内心十分忐忑。
梅馥霜倒是神情自若,主动问询道:“五弟上朝之时也能放心让公子兰留在府中,想来你们的关系极好,莫不是公子兰就住在府上?”
兰松野内心紧张,面上却强装镇定:“是,寓居贵府已有半年多的时间了,松野感激不尽。”
梅馥霜也不问他为何放着质馆不住却要住到这来,只觉得小五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半年?说来也巧,小五对我说,弟媳也住到府上半年多了,不知公子兰可曾见过她?”
弟媳这不就在你眼前么……兰松野强笑了一声:“见过,见过的。”
“那不知公子兰能否引见?”梅馥霜隐隐有些期待:“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看她的。”
听四公主这话,兰松野便知道梅擎霜只是对她说自己找到了意中人,却没告诉她意中人的身份,既然梅擎霜都没告诉自己亲姐姐,那兰松野自然更不能说了,他又不清楚这四公主的脾气,万一对方接受不了二人的关系,那可如何收场?
因此兰松野略一思索,便搪塞道:“这……恐是不太方便,还是等五皇子回来自行为公主引见吧。”
这倒也对,这公子兰是个外人,对弟媳定当是要避嫌的,梅馥霜只怪自己太操切,一时疏忽了这一点,便歉声道:“公子兰说的有理,是我考虑不周了。”
兰松野佯装乖巧的一笑:“公主哪里的话。”让人倍感煎熬的气息在这房间中弥漫开来,他此刻只觉得自己如坐针毡,一边想着梅擎霜怎么还不散朝,一边又寻思管家到底躲到哪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兰松野在这府中作威作福惯了,从未料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他头一回见梅擎霜的姐姐,心中又是紧张,又怕她知道了真相不同意二人在一起,心绪不由得乱了起来,眼下只盼着能有一人神兵天降,帮自己缓和一下这尴尬又拘谨的气氛。
好在管家果然是这府中的定海神针,他将那两只鸡安顿好了以后,便赶过来了,兰松野一见着他便将心落回了肚子里,心中大喜道:好管家!我以后再也不同那两只鸡计较了!
管家见他看自己如同看救星一样,冷哼了一声,随后走到梅馥霜近前,恢复了往日年高德勋的模样:“公主先用些茶点,您今日来的突然,府上准备的有些仓促,还请公主不要怪罪。”
梅馥霜浅笑着说:“管家何必与我见外,实不相瞒,我今日是来见那弟媳的,只是小五去上朝了,这府上又没个婢女方便引见,我心中只惦记着此事,故而什么也吃不下。”
管家闻言神色僵了一瞬,他边说边迟缓的转头看向兰松野:“弟……媳……不就是……”他的话还没等说完,就瞧兰松野对自己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心下即刻会意,话到嘴边立马拐了个弯:“……得等殿下回来亲自与公主说明此事么。”
梅馥霜点了点头,柔声道:“嗯,不急,我等小五回来便是。”
管家也不知梅擎霜和兰松野到底唱的哪一出,这二人对四公主说一半藏一半的,他也只能顺势帮着隐瞒下去。
梅馥霜不知他两人在想什么,只关心她弟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前日梅擎霜虽然对自己说了些,但总归不甚详细。
一想到一会儿就要见着本人了,梅馥霜心里也有一丝紧张,她不知在弟媳面前自己应当表现出个什么态度,生怕自己太亲热则少些庄重,可太冷淡又恐对方误以为自己不待见她,实在是为难的紧。
梅馥霜手中下意识的绞着帕子,问管家和兰松野:“我这样冒昧前来,会不会惊扰了弟媳?”
管家瞥了一眼兰松野:“这个公主不必担心,他不惊扰你就已经是极难得了。”
诶——这管家!怎么还记仇呢!
“那便好,那便好。”梅馥霜没听懂这话中深意,又问道:“弟媳是个什么性子?好相与么?”
管家虽防兰松野如同防贼一样,但还是如实道:“好相与,不是那等娇贵难伺候的人。”
兰松野听了心里十分熨帖,高傲的抬了抬下颌,就差将得意洋洋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管家直接懒得看他。
梅馥霜听了管家夸奖后,对自己这还未相见的弟媳越来越满意,原本那点儿多虑的心思便也消散无踪了,反而越发好奇道:“那她平日里都爱做些什么?”我知道了以后,也好重新补一份见面礼送来。
管家丝毫不替兰松野遮掩,直言道:“他一般都在山横晚待着,什么时候殿下散朝回府了,他再回来。”
“山横晚?”梅馥霜久居宫中,不知那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倒是个风雅之地,不知是做什么的?”
管家瞥了兰松野一眼,示意他自己说,兰松野便闪烁其词道:“是……听曲的地方,真的,他只听曲,从未干过别的。”
“噢……”一个姑娘家整日出门听曲,虽说少见,但谁也没规定不可以啊,梅馥霜对此很是开明:“无妨,反正这府中也无趣,她愿意多出去走走瞧瞧倒也是件好事。”
兰松野松了一口气,同时越发觉得这位四公主和善可亲。
“那她平日都爱吃些什么?”
兰松野道:“哦,不挑剔,什么都吃的。”
“确实不挑剔,”管家冷笑了一声:“一顿饭能吃半只乳猪。”
兰松野握拳咬牙为自己鸣冤:“那不是他自己吃的!”
管家暗暗与他较劲:“分明就是!还吃了两次!”
“能吃好啊,”梅馥霜没察觉他二人之间那点儿不对劲,只在一旁欣慰道:“能吃是福,小姑娘就要丰腴些才可爱。”
一听见“小姑娘”三字,一旁互相瞪眼示威的两人顿时泄了劲。
兰松野打量着梅馥霜的神情,斟酌着开口:“若……公主那弟媳不是个小姑娘呢?”
梅馥霜一愣,不是个小姑娘?怎么,难不成自己那弟弟还能将别人的妻妾强掳到府中来?梅馥霜心下一沉:“此言何意?莫不是五弟强占他人妻妾?”
“不不不,”兰松野急忙解释:“没有的事,你那弟媳尚未婚配。”
“哦……”虚惊一场啊,梅馥霜松了口气:“不是便好,即便我那弟媳年龄略大些也无妨,只要五弟喜欢就行。”可说到这儿她又有些不放心:“不会是……同我父皇一样大吧?”
这位四公主屡次语出惊人,兰松野被吓得不轻:“不会不会,就比梅擎霜小一岁。”
梅馥霜彻底放下心来,十分满意的说道:“那不是正合适么,虽说大部分女子十几岁便嫁人了,但大一岁便有大一岁的阅历,五弟心思老成,找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姑娘正是相配。”
兰松野见她越说越欣喜,且隐隐雀跃的模样,心里又凉了半截,终究是不忍与她道破真相,只能默默闭上嘴,不多话了。
梅馥霜瞥见自己带来的药,又惦记起一事:“弟媳身子如何?冬日天寒,仔细别生了病。”
“这倒……”兰松野刚想说自己身子强健着呢,就见梅馥霜忽然反应过来似的:“瞧我,一时激动,竟忘了弟媳一顿饭能吃半只乳猪,如此好的胃口,想来这身子骨也是不差的。”
兰松野很是无奈:这怎么就解释不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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