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跨年

手机弹出消息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冬日的白昼总是短得吝啬,才过五点半,暮色就沉沉地压下来,将整座城市裹进一种灰蓝色的寂静里。

虽然还只是跨年夜的前一天,但当荷叶划开屏幕时,F8的群聊已经被未读消息堆满,红点密密麻麻地缀在右上角,像一串熟透的莓果。

他点进去,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

补药尚学:一起跨年吗?@所有人

小佳佳佳jia:我跟@阮阮酱一起过。

硕:不去,我要打游戏,我要上分!

木易:不去人挤人。

满分金鱼:我也要打游戏!这个赛季我分都要掉光了!

补药尚学:真是没有一个人叫得动。

张橦发完这条消息,又想了一下,群里还有两个大神没有发话。他敲下几个字,但又转念一想,这两个人估计也不出门,于是又删除了信息。

果不其然荷叶在群里发了一句:

hy:不去,有事。

补药尚学:那我也去打游戏吧。

木易:可以啊,我们几个一起四排。

退出群聊荷叶看了一眼置顶,陈槐安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harbor:明天见,男朋友。

哼,明天他可是有约了。

而且是跟他的男朋友一起跨年。

光是想想,荷叶就已经很开心了。跟陈槐安谈恋爱才几个星期,上次约完会这次出来就要跨年了。

时间过的真快,一年怎么又过去了?

荷叶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扬眉给陈槐安发了一条消息:

hy:知道了,陈老师

不知道屏幕对面的人是什么心情,反正荷叶很开心,他转身就进了衣帽间挑选明天也是2022年的最后一天要穿的衣服。

十二月的风像一把钝刀,在温州街头缓慢地切割着行人的体温。

冬日的五马街,连繁华都是冷的。

店铺的霓虹依旧亮着,却像是被冻僵了,颜色褪成一种疲倦的粉紫。玻璃橱窗上凝着薄薄的雾气,里头的人形模特穿着厚重的冬装,表情呆滞,仿佛也被寒气钉住了。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羽绒服摩擦出窸窣的声响,嘴里呼出的白气还没散尽,就被街口的穿堂风劫走了。

老槐树的枯枝划破铅灰色的天空,几片残叶挂在枝头打颤,迟迟不肯落下。

暮色早早漫上来,路灯亮起的瞬间,整条街的影子忽然变得锋利起来。

街角的灯笼铺子最先红起来。老师傅踩着高凳,将一盏描金宫灯往檐下挂,那灯便晃呀晃的,晃碎了半条街的雪光。对街糕饼铺的伙计们抬出蒸笼,白雾"哗"地漫过青石路面,裹着枣泥馅的甜香,与隔壁酒坊新开坛的醇酒撞个满怀。

巷口忽地炸开一串脆响。穿红袄的小儿们捂着耳朵四散奔逃,却把爆竹声惊得更密了。碎红纸屑扬起来,落在货郎新摆出的绒花上,那胭脂红的、柳芽黄的绢花便也簌簌地颤。

荷叶在五马街口的老榕树下,无聊的跺脚,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形成一团团转瞬即逝的云。

手机显示22:22,距离新年还有一个多小时,但街头已经挤满了人。情侣们依偎在一起,朋友们举着自拍杆大笑,卖荧光棒的小贩在人群中灵活穿梭。

陈槐安说过会在十点半到,但路上总是拥挤,特别是跨年夜。

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没有新消息。

荷叶盯着人群,试图在无数陌生的面孔中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等很久了?”

声音从背后传来,同时一杯温暖的牛奶贴上了他的脸颊。荷叶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暗淡的眼神突然闪过了一丝光亮。

他转身,陈槐安今天穿了一件大衣,显得整个人很高挑。他的下颌线利落得像用钢笔一气呵成的线条。眉毛浓密得近乎嚣张,下面嵌着一双黑白过于分明的眼睛——眼白泛着淡淡的蓝,瞳孔黑得能照见人影。

里面倒印着荷叶的身影。

“没有。”

荷叶接过牛奶,塑料杯传递的温度让他冻僵的手指一阵刺痛,“路上很挤吗?”

“嗯。”陈槐安不动声色的签起了荷叶冰冷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捂热。

“等一下。”

“怎么了?”

荷叶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上提着袋子递给了陈槐安,他在荷叶期待的眼神下动作轻柔地拆开了这件新年礼物。

是一条暗灰色的围巾,有点绿色掺合在里面,深邃的就像北极的极光。

陈槐安抚摸着绒线,绒线间还裹着淡淡的樟木香。是荷叶亲手织的,针脚疏密不一,像一行行被风刮斜了的雁阵。

一些细小的瑕疵此刻在灯光下竟显出些温柔,仿佛所有笨拙的心意都凝结于此——那些被钢针戳红的指尖,拆了又织的深夜,以及缠绕在线团里未曾言明的牵挂。

他展开围巾,在最下端还有一个“荷叶”的图案以及自己名字的缩写“cha”。

陈槐安看了一眼荷叶,那个眼神荷叶很清楚他想要说什么——“你不帮我戴吗?”

不用说,荷叶就接过那条美丽的围巾,陈槐安低下身子,荷叶还是踮起了脚尖。

戴好了围巾,陈槐安感觉脖子被温暖包裹,更多的是荷叶的爱。

他这才注意到荷叶的围巾跟自己这条是同样的,只不过荷叶的围巾上缝了一个“槐叶”的图案,并且还有一个“hy”缩写。

陈槐安淡淡笑了一下,荷叶没看到他的小动作。他的眼睛盯着陈槐安脖子上的围巾,终于这条织了这么久的围巾,可以被喜欢的人戴上了。

礼物交换得像某种古老仪式。陈槐安拆包装的动作很轻,仿佛在对待易碎的梦境。当那条掺着极光绿的围巾展开时,瓯江对岸正好升起第一簇试探性的烟花,银白色的光瀑将对方瞳孔照得透亮。

“低头。”

荷叶踮脚时闻到对方衣领上的雪松气息。围巾绕过脖颈的瞬间,陈槐安突然扣住他的手腕,温热的鼻息拂过眉心:“针脚这么乱,是边织边想我吗?”

荷叶重新签起陈槐安的手,十指紧扣。

他看见陈槐安的耳尖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什么。

“去江边看烟花吗?听说今年会在瓯江上放。”

“好。”

江滨路的人比想象中还多。他们挤在人群中,寻找能够看清江面的位置。

远处,温州世贸中心的LED屏已经开始倒计时,红色的数字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他们靠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瓯江的水面漆黑如墨,倒映着两岸的霓虹。对岸的滨江商务区灯光璀璨,高楼像巨大的水晶柱矗立在夜色中。

“冷吗?”陈槐安问,手臂环过荷叶的肩膀。

他摇摇头,却不由自主地往陈槐安的怀里靠了靠。

他的心跳透过厚厚的大衣传来,稳定而有力。江风掀起他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荷叶想吻他,但在这么多人的地方,他们最多只能这样依偎。

江上的烟花炸开时,整条江水都跟着震颤。

起初是几道尖锐的啸声,像银针划破夜空,随后“砰”地绽开——金红的、靛蓝的、孔雀绿的火星四散飞溅,倒映在黑沉沉的水面上,仿佛天上地下同时绽放了两朵花。烟雾还未散尽,第二簇又窜上去,在最高处爆裂成千万颗流萤,拖着细长的尾光坠向江心。

岸上的人群发出低低的惊叹,火光在他们仰起的脸上明灭,瞳孔里盛着转瞬即逝的璀璨。烟花的碎屑飘落,有的沾在江面,随波起伏,像无数细小的浮灯顺流而下;有的落在岸边枯草间,暗红的一点余烬,很快被夜风吹灭。

然后又是一发巨大的银白色花束,升空时寂静无声,却在爆开的刹那照亮整片江湾,连远处停泊的渔船都被镀上一层冷光。

烟花不断,荷叶看见有些烟花是从对岸码头铁筒里迸射而出,像一群挣脱牢笼的金雀,在坠入水面之前忽然舒展翅膀。橙红的、莹蓝的、银白的翎羽铺展开来,把整条暗沉的大江都映成了流动的彩绸。

后面的烟花接连升起时,岸边的芦苇丛开始簌簌发抖。爆裂的脆响在江面炸开,碎成千万粒光点,又簌簌地落下来。人们站在防洪堤上,看着那些垂死的火星在触到水面的刹那,还要挣扎着开出最后一朵亮眼的花。

对岸传来模糊的欢呼声。夜风裹着硝烟味掠过鼻尖时,此刻的烟花正以相反的方向坠落,从天空扑向水面,像一场倒放的春节。

还没到时间,人们却已经放了好多个烟花。

倒计时十分钟时,第一束试探性的烟花升上天空,在最高处炸开成银色的雨。人群发出小小的惊呼。

“五!四!三!”周围的人开始齐声倒数。

他转向荷叶,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光。荷叶的喉咙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角。

“二!一!新年快乐!”

无数烟花同时升空,金色的、红色的、紫色的光点在空中交织成绚丽的网。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但荷叶只听见陈槐安在他耳边轻声说:“新年快乐。”

但荷叶知道即使在最拥挤的人群中,他们也会找到彼此。就像他在五马街口找到陈槐安,就像在教室后排总是能一眼看见陈槐安的身影。

就像现在,在千万人欢呼的跨年时刻,他的世界只剩下陈槐安。

新年钟声撞碎夜幕的刹那,陈槐安低头吻在他眼睑。这个吻轻得像未落定的雪,却烫得他浑身战栗。无数烟花在他们头顶炸开,金色火星坠入瓯江时,水面泛起粼粼的极光。

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人同时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陈槐安发的是一张烟花下模糊的背影,而荷叶发的是绚烂的烟花。

荷叶甚至没注意到陈槐安居然偷拍了一张他的背影,不清楚有没有辨识度,因为只是一张很糊的背影。

照片里面,男生的背影高挺又清秀,远处的烟花绚丽而浪漫。

陈槐安知道荷叶不喜欢拍照,所以就只是拍了他的背影。

荷叶不会告诉陈槐安不是自己不喜欢拍照,而是荷雨会查手机他不敢拍也不能拍。

所以只能表面上说不喜欢拍照,其实他的手机里相册中只有陈槐安一个人。

两个万年都不发朋友圈的人突然“诈尸”了,令同学好友都很惊讶。

有的人眼尖,发现两张照片机位有些相同。但也看不出什么,大家纷纷点赞。

烟花表演持续了二十分钟。结束后,人群开始缓慢散去。他们依然靠在栏杆上。

“许新年愿望了吗?”他问。

“嗯。”

“是什么?”

荷叶看着他被烟花映照得忽明忽暗的侧脸,摇了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笑了,没有追问。他们沿着江边慢慢往回走,手依然牵在一起。

不需要特别的邂逅或戏剧性的情节,仅仅是和他一起站在寒风中等待新年到来,就已经足够美好。

回家的路上,他们走过安静下来的街道,影子在路灯下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司机来了,我先走了。”荷叶的眼睛在夜空中闪烁宛如繁星,陈槐安点了点头,朝他挥手。

回到家,荷雨坐在客厅一声不响看着荷叶问了一句:“去哪了?”

“跨年,和陈槐安,就看了一场烟花。”

简单,明了,完整。这就是荷雨想要的答案。

“回去早点睡吧。”荷雨无言以对,叹了一口气。

荷叶回到房间锁好门,给陈槐安发了一条消息:

hy:我到家了

harbor:好,我也到了。

接着望了一眼窗外绚烂的夜,他又轻轻敲下几个字:

“晚安。”他说,“明年见。”

hy:好,明年见

harbor:忘了说,我的新年愿望是明年还能和你一起跨年。

荷叶微笑看着那句话,回复道:“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因为这也是他的愿望。

他迅速锁屏,却锁不住嘴角的弧度。卧室门关上的瞬间,手机又震。

harbor:围巾我挂衣柜最显眼的位置了。

harbor:这样每天换衣服都能想起你踮脚的样子。

hy:...闭嘴

发完又补了个猫猫挥拳的表情包。

小时候跟荷雨出国,因为是商贾所就去求神。他那时懵懂无知,跟在一群严肃的大人身后,也有模有样的学着他们,许了一个愿望。

现在他知道了,神明有时会超额兑现愿望。比如给他一个连围巾针脚都要用指尖摩挲的人,比如让最平凡的相遇变成命定的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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