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山道君又捡了个小人儿回仙宗。

伊莲是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当时她恰巧从噩梦中苏醒，起身拿笔，想记下些什么，却又不知从头开始。一旁的弟子揶揄她：“道君捡了个男孩，伊莲，你要当师姐了。”

伊莲知道，她还隐约知道这个男孩的姓名以及他们的将来。

梦中所闻，初醒时还记得五六分，待她拿出纸笔，却几乎忘却一切。她只记得她在一本名为《慕道》的书中，与她以往看过的书略有不同，女主虞月清不是老套的白莲花人设。她修炼合欢宗功法，睚眦必报，阴险狡诈，犹如一条毒蛇。

而男主，则是慕渊慕师兄，他是慕道仙宗的首席大弟子，光风霁月，高雅温柔，却偏偏被毒蛇一样的女主吸引。

一个不同寻常的故事，一段堪称诅咒的爱情绝唱。

故事的结局似乎很美好，除了伊莲和那个即将到来的男孩。

伊莲歪着脑袋，一切的一切都不甚真切，让她觉得自己仿佛还处于梦境之中，她的世界，怎么可能只是一本书呢。而她，又怎么可能和那个男孩狼狈为奸呢。

伊莲重新拿起笔，在纸上簌簌写下几行字，满意地笑了。

*

醉醺醺的陌山道君把捡回来的小人儿交给伊莲，自己再度闭关。伊莲已经习惯了他的神出鬼没，并没在意，直接打量起小男孩。这个小男孩将来会成为修仙界的噩梦，但是此时，他不过是她一个小小的师弟罢了。

师姐教导师弟，天经地义。她可以避免书中的一切不好。

男孩一身黑衣，黑衣像是丝绸一般光泽柔软，不时有暗纹流光浮于表面。这衣裳应该是一件法器，伊莲蹭地一下嫉妒了。师父对她就没有这么好，据说当年他把她捡回来时，身上披着只有一块粗布麻衣。

男孩也在打量她，精致的一张小脸，眼神黑黝黝的，似乎在懵懵懂懂地探索这个未知的世界。

“我叫伊莲，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师弟了。”

“我叫江黎。”男孩有样学样，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我不是你的师弟，陌山道人说我的年龄比你大，让我们之间互唤名字即可。”

伊莲不知怎的，愣是从这话里听出一点挑衅的意味。她咬咬牙，掏出刚刚撰写的守则，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递给他：“此乃仙宗守则，凡我子弟，必须遵守，你发誓，要牢记于心”。

江黎饶有兴致地接过，守则赫然写着三条规则。

一：要永远永远永远听伊莲的话。

二：需日行一善，没做到的话给伊莲一颗灵石。

三：每天给伊莲买一块她最喜欢的梨花膏。

江黎：……

江黎直接把守则撕掉了。

伊莲不敢置信，这个屁大点的江黎居然如此恶劣，以后还得了，她怎么阻止他摧残修仙界。想到此，她决定给他一个小教训，要杀一杀他的锐气。

她手心一翻，一捧清水从天而来，直奔江黎面门。

江黎歪歪脑袋，丝毫没放在眼里，甚至都没动作，那股水就直接原路调头，以不可阻挡之势扑向伊莲。

伊莲被浇了个透心凉。

伊莲资质很差，若非当年师父陌山道君路过一片莲花池，看她可怜，才把她抱回来收作亲传弟子，不然以她的资质，她可能都进不了仙宗的外门。

但是绕如此，她也是依旧实打实跟着众多学堂师父学过来的，虽说术法方面才初初涉及，但是按理说，她不应该打不过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江黎才对。

反派果然是反派，天赋异禀，看他施法那淡然的样子，估计在遇见师父之前就有机缘巧遇了。

伊莲叹了口气，人人都有机遇，怎么就她没有呢。

江黎看着伊莲，就见这个刚刚还拿出一本不知所谓的守则试图掌控他的女孩，在被反击之后，脸上有愕然，随后是失望，再然后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居然直接转身离去，理也不理他。

江黎觉得有趣，跟上她的步伐，戳她的后背：“你怎么不继续攻击我了？”

伊莲闷头走，并不理他。她想的很好，一开始，她决心利用他刚刚进门，还处于一种懵懂无知的状态，引他向善。虽然也有部分私欲，就比如她想乘机赚点灵石，吃点梨花膏，要是最好能把江黎控制住，那就是万事大吉，书中的一切就都与她无关了。

但是经过刚刚的较量，显然她区区一介凡夫俗子，是无法抗衡书中毁天灭地的男女主和反派等一众角色的。

既如此，那就完全不理他们管他，脱离故事线，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田。反正她也不是找事的人，至于这个新入门的小反派，与她何干。

伊莲想得很好，但是江黎不这么想。见她不理他，他直接上手推她。

伊莲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下，险些滑倒。本来她想暴打这个小反派的，但是想了一下直接原地加速，跑得远远的。

瘟神，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

距离江黎进门已经过去十天，这十天二人也到相安无事。伊莲的学业很忙，每天她都早出晚归，反派的出现给了她一定的危机感，以至于她都冷落了她的灵宠嘟嘟。

她的灵宠是一只毛茸茸的兔子，虽灵智未开，却也不会乱拉乱尿，是师父之前送给她的五岁生辰的礼物。她很喜欢嘟嘟，但是她已经两天没有看到嘟嘟了。

嘟嘟是放养状态，伊莲不愿意拘着它，所以给它定制了一个令牌。这样仙山中其他弟子或长老就可以感知到嘟嘟是有主之物，避免将它捉了去当灵宠或者误伤了嘟嘟。

等伊莲反应过来，她才惊觉已经足足有两天没看到嘟嘟了。

平日里若它跑到别的山头，过不久就会回来，或者其他弟子也会送回来，今儿这是怎么了。怀着疑问，伊莲施法。嘟嘟灵智未开，无法结契，所以她直接感应嘟嘟的令牌。

然而受限于法力不足，伊莲铆足劲，浑身周转灵气，半晌后，她睁开眼，无法感知令牌。

伊莲着急了，下学后她开始在嘟嘟可能出现的地方一点点去找。

慕道仙宗有七峰八十一脉，占地十万大山，伊莲和嘟嘟平常只在内门和亲传弟子之间的范围活动。饶是如此，要找到嘟嘟，依旧是个艰巨的任务。她找了很多仙山，问了很多弟子，时间眨眼而过，一下就是两天。终于，她来到了最不想来的一座仙山。

这里是无悔仙尊的仙府，他名下只有两名亲传弟子，一个是虞月清虞师姐，另一个就是慕渊慕师兄了。

嘟嘟平常不会来这里的。

但是她已经找遍了仙山，只有这个地方了。伊莲硬着头皮和山下的弟子说清缘由，好让她上山拜访。由于她是陌山道君亲传弟子的身份，那守山的弟子也未多做阻拦，直接让她上山。

伊莲见过慕师兄，但是都是他作为首席大弟子当众领头的时候才有一面之缘，与他并不相熟。至于虞师姐，则是从未见过，只在传闻中听过，据说她和伊莲一样，也是被无悔仙尊捡回仙宗的。

想到书中对于她的描写，伊莲几乎颤颤巍巍，毕竟她从未见过真正意义上的恶人。慕道仙宗所有的弟子以及长老，都会因为她师父是陌山道君，待她极为温和。

这座仙山地处幽僻，雾气朦胧，一个阵法出现阻挡了伊莲的脚步。

这个阵法和仙宗一贯的阵法风格不同，冰冷又黏腻的感觉，伊莲几乎想退却了。她不觉得嘟嘟会闯入这样的阵法中。

“虞师姐吗？师妹乃陌山道君坐下伊莲弟子，今日前来，想和您问下，是否有见过一只通体白色的灵宠兔子。”

话音刚落，阵法退却，层层水纹一样的雾气中，走出一个女子。

她大概十六七岁，通身红色，行走时香气弥漫，张扬的妆容下，是一双冰冷却又热情的眼眸。

伊莲被她的气势所震慑，不自觉后退。与此同时，她越发希望——嘟嘟不在这里。

可她的希望落空了。

虞月清出来时，手里还拎着一个东西。听闻伊莲一番解释，她笑着向她展示手里的白色灵宠。

“是这个小畜生吗？”

伊莲蓦地抬头，浑身血液凝结。

“师妹，对不住了，这个小畜生在我闭关的时候打扰我修炼功法，我一个没注意，出手把它打死了。”虞月清的红唇张张合合，冰霜似的脸颊逐渐浮现笑意，她把嘟嘟扔到伊莲脚边，白色皮毛立即沾上一层灰尘。

“下次可要管好你的小畜生，伊师妹，不是挂个令牌别人就不会伤了它的。”

“你！”伊莲气血翻涌，“你知道它有令牌，你还杀了它？”

虞月清笑意不达眼底：“师妹这是在质问师姐吗？有令牌又如何，练功被打扰，万一师姐走火入魔怎么办？”

“你胡说！你要练什么走火入魔的功法？你就是想杀嘟嘟！”伊莲把嘟嘟捡起来，瞪大了眼睛，“你把它放干了血！”

虞月清的身影突然瞬间逼近伊莲，她庞大的威压扑面而来，伊莲满头冷汗，在对抗自己下跪的本能同她僵持着。

“你也是个有灵宠的人，为何要这样对待我的嘟嘟？”伊莲话中已然带着哭腔。

她从未想过，虞月清居然是这样的人！

虞月清冷笑道：“师妹，你该回去了。”话落，伊莲感觉一股强劲的风将自己送到半山之际，刚刚的场景恍若一场梦。

伊莲翻看嘟嘟的尸体，它的脖子有一道深深的割痕，几乎没有血迹。

伊莲小小的身形摇晃，再也忍不住，抱着嘟嘟哭了。

她哭了许久，思绪散发，有一瞬间她觉得嘟嘟还没死，这一切都只是噩梦。

师父很少见她，这也是他送的为数不多的礼物之一。记得嘟嘟到她身边那一天，师父要她再三保证，必须好好照顾这只灵宠，不然就不给她。

她失言了。

伊莲哭得眼睛通红，突然，一双月白色的靴子映入眼帘。

“伊师妹？”来人似乎不确定她的名字，“遇到何事，怎么哭成这样？”

他的嗓音非常温柔，说话间俯身，让自己的视线和伊莲齐平。

十六七岁的少年，书中风光霁月的慕渊师兄。伊莲咬牙，什么风光霁月，高雅温柔，最后不还是和虞月清纠缠在一起！

她未平息的怒火直接蔓延到慕渊身上，语气恶劣：“虞月清杀了我的灵宠，放干了嘟嘟的血！”

她没有叫师姐，这不合礼数。

慕渊听完她的话陷入沉默，他接过伊莲手中的兔子，兔子僵硬，没有施救的可能。

他感知到虞月清的存在。一身红衣的女子依偎在远处的一棵树旁，纷飞的落叶间，隐隐可见她挑衅的神色。

慕渊向来平静的心有了一丝起伏，他向来不问俗事，如同他的师尊一样，所以也不懂如何处理这样的纠葛。

他犹豫着安慰：“师妹，山下的灵宠堂有许多兔子，你明日若有空再去选上一只，记在师兄名下可好？”

“我不！”伊莲哭得更厉害了，或许是有了宣泄口，她大声哭诉着：“嘟嘟是不可替代的！”

慕渊从未做过哄小女孩这番事，被拒绝之后自是一番头痛。突然他想到什么，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手链递给伊莲。

“这个叫宠链，若你想，它可以让周边的灵宠亲近你，甚至是有主的。师妹，你的人生还长，还会遇到其他想要的灵宠。下次你若遇见心仪的，拿出这条宠链，你和它结契的可能就会大大增加。”

伊莲抽噎地接过手链，“高级灵宠也可以吗？”

“只要你的修为大过灵宠就可以。”

伊莲的哭声慢慢止住了，她把手链放进怀里，突然扬声道：“这不代表我原谅了虞月清！”

慕渊有些好笑：“这和虞师妹无关，师兄无权帮你决定和虞师妹之间的关系。这只是我送师妹的一个小礼物。”

*

伊莲回到自己的后山，她刨了一个大坑，把嘟嘟和它平日里爱吃的仙草放进去，内心悲痛。

她能怎么做呢？她又能做什么呢？

轻盈的脚步声响起，伊莲冷冷回头，就见江黎抱胸而来，他眼中倒映着周边的烛光，神色倨傲。

“我要是灵宠，有你这么一个主人，还不如早点自尽，免得死在他人手上，”他看了一眼嘟嘟的伤口，“还是放血而死。”

“你！”伊莲愤怒地站起来，“你闭嘴！”

江黎冷笑：“废物主人，你甚至都不敢报仇。”

这番话狠狠地刺激了伊莲，她脸色涨得通红，失去嘟嘟的愤怒让她脱口而出：“谁说我不敢报仇的！”

江黎便笑道：“我听说她也有一只灵宠。”

伊莲重重地坐下，她有些愣神，好一会儿迟疑的表情转为坚定。她抓起慕师兄送的手链，月色下，银白色的宠链闪着冰冷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