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打砸

面对江岫的怒火,被唤作俞捷的男人满面戾气,然而他想到什么,很快缓下脸色,语气近乎讨好:“我还说是谁,原来是表哥。正好,我有事想找你商量下……”

方才一直隐忍不发的江玉娟,此时却拽住江岫衣角,将人拉到自己身边,红着眼对儿子道:“你出去!别再来医院,也不许打扰你表哥!有能耐欠下那么多债,就自个儿想办法还清!”

俞捷眼中凶光又起,却被闻讯赶来的保安,连哄带威胁地赶走了。

等俞捷身影彻底消失,江玉娟挺直的脊背瞬间耷拉下来,眼圈泛红浮肿,话语断续:“我到底……到底做了什么孽,养了一个这样的……这样的……”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没忍心骂出那个难听的字眼,眼泪簌簌落下。

忽略周遭好奇刺探的目光,江岫沉声道:“这和您没关系。”无论相貌还是脾性,俞捷都更像他的亲生父亲,而非江玉娟。在这个表弟身上,他窥见了基因遗传的不可抗力。

知道俞捷不会善罢甘休,他借口要给江玉娟买维生素,往住院部旁的便民药房走去。绕过排队取药的人群,果然看见俞捷猫腰躲在自动贩售机的阴影里,一看到他就掐灭烟头凑上来,张嘴就要借十万。

“你借了高利贷?”他声音冷得像冰。

“怎么可能!高利贷我是不会再碰了。”俞捷摆摆手,说的和真的一样,“这回是和我俩哥们借的,本来说好过两天就还,这不是昨天手气背又输了?表哥你行行好,十万,我就借十万!我写借条,利息你也算上,到时候连本带利地还你!”

他盯着俞捷的脸看,那上面除了贪婪无耻,再没有别的东西。哪怕自己母亲已经病的这么重,人都要瘦成一把骨头了,他好像也没有愧疚后悔之类的情绪。

真荒谬。果然和他那个酗酒家暴的爹一样。

本就所剩无几的感情,这下终于被消耗殆尽。他冷然道:“我一分钱也不会再借给你,你也不要来打扰姑妈养病,否则下次我直接报警。”

俞捷脸色阵青阵白,反应过来后,气的连耳朵也红了。他倏然伸手揪住江岫的衣领,提起拳头就要挥过来,却在半空被人死死截住。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牢牢地掐住俞捷的手腕。来人一身戗驳领的卡其色风衣,银边眼镜后的目光冷若冰霜。

“擦!你他妈谁啊,松手!”俞捷吃痛,破口大骂,拼命想挣脱桎梏。

屈海盈抓人的手纹丝不动,身体迫近半步,利用身高优势将俞捷笼罩在阴影下,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你先松手。”

江岫反应过来,扯开俞捷的手甩到一边。屈海盈见状,顺势松开钳制。

乍然失去重心,俞捷当众摔了个屁股蹲。顶着旁人诧异的目光,他狠狠剜了江岫一眼,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挤开人群跑了。

“没事吧?”

“……没什么。”看俞捷出丑带来的快意只维持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被屈海盈窥见这一幕的狼狈与不堪。他用力抚平领口的褶皱,语气有几分生硬:“你怎么在这里?”

“临时出差,明晚就回去了。”一阵风刮过来,屈海盈将他引到没人的背风处,才续道,“不用担心利兹,我开了摄像头,每隔一小时就看一眼。多亏有你,它这几天状态还行,饭量也比之前正常多了。”

他想提醒屈海盈,他花了很多钱雇佣他,这本来就是他的分内之事。但不知为何,他一下失去说话的力气,只是摇摇头。

屈海盈眼里带着点探究的意味,语调比方才轻缓许多:“刚才那个人,是你表弟?”

“是他。”这人记忆力是真好。印象中,自己只在刚交往时,提过一次俞捷。

“他为什么找你麻烦?”

“我不想讨论他。”尤其不想和屈海盈讨论。

“行,我们不说这个。”屈海盈妥协,善解人意地换了话题,“你姑妈身体怎么样?”

“医生说治疗效果还可以,就是……人瘦了很多。”一股突如其来的酸意袭上鼻腔,他忙低下头去。真奇怪,明明这些事都在承受范围内,他此刻却无法控制地感到委屈。

然而,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他的谁,他不能像小孩子似的朝对方撒娇耍赖,把坏情绪丢给他,只好低着头掩饰难看的表情。

“阿岫,我一会还有约,现在要走了。”

江岫想起书房的行事历上,那个被做了标注的红圈,半晌才道:“路上小心。”

“你要这样和我道别吗?”

屈海盈语气平缓,没有惯常的笑意。他心一慌,猛地抬头,差点闪了脖颈。

下一秒,屈海盈就靠了过来,抱孩子一样将他拢在怀中。他下意识抬手抵在对方心口,想把人推开。但今天风大,气温骤降,从掌心源源不断传过来的热度,竟让他踟蹰片刻后,选择妥协。

他就这么僵硬地杵在对方怀里。

“你不要想太多,就把我当成一根电线杆。你累了,所以靠一下喘口气,这很正常。”屈海盈笑着说,呼出的气流拂动发丝,他怕痒的缩了下脖子。

不,这不正常。没人会贪恋电线杆的味道和温度,然后赖在它旁边不想走。

屈海盈就这么揽着他,用后背替他挡风,絮絮叨叨地说明天来看江玉娟,顺便给他带点心。

医院有食堂小卖部,咖啡奶茶应有尽有。

但不知怎的,他没有拒绝。

“那,明天见?”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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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江岫七点不到就赶到医院。江玉娟昨晚从侄子处得知,今天他有个朋友要来探病,目光多少带点揶揄:“你早说在大学里有这么要好的朋友,我当年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他随口胡诌:“那会还不算很熟。”

“你这个朋友是个大学教授,他教什么的?”江玉娟对屈海盈充满好奇,因为印象中,侄子一向独来独往,没有什么朋友。

“植物学。”

“植物?是像袁隆平院士一样,研究杂交水稻那类的?”

“不是,他研究的是另一个方向,植物逆境分子生物学。”

“听着挺厉害啊。”江玉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而感慨道,“等他来了,我要好好感谢他,谢谢他愿意借你钱垫付医药费。等姑妈身体好了,你请他到我们那儿玩两天,我亲自下厨招待他。”

“好。”见姑妈情绪高,他也跟着笑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江岫接到屈海盈的信息,立即下楼接人。

半道上,手机铃声响起,他看见来电人的名字,登时皱起眉。

“喂,刘姐?有什么事吗?”刘姐是江玉娟店里的帮工。

因江玉娟到H市来做治疗,她经营的面店目前暂停营业。刘姐这时候打电话来,让他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阿岫,你嬢嬢店里出事了!”刘姐声音略大,语气急促,“是这样的,我刚来店里拿东西,结果发现店门口的铁门被撬开,里面桌椅板凳都被打烂了!”

江岫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心跳急如擂鼓。

“刘姐你报警了吗?”

“报了的,警察让我请娟姐回来协助调查,但娟姐不是在住院嘛。阿岫,你方便回来一趟吗?”

“我马上赶回去。”

说话间,他已经来到一楼大厅。屈海盈刚踏进大门,正朝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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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玉娟的面馆被砸,一下让它所在的老社区炸了锅。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指着被泼了红漆的铁门,高谈阔论。

江岫站在店门前,正在配合派出所民警的询问。

“你表弟有提过具体和谁借了钱吗?”

“没有。”他有点后悔自己当时没多问两句。

“按照你提供的信息来看,他这次欠债金额应当不小。你嬢嬢的店,很可能是被讨债团伙打砸的。”

“能抓到人吗?”

“有点麻烦。”警察叹了口气,“据我们推测,案发当时应该是深夜,没有目击者,你家店前面这监控又恰好坏了,什么也没录到。我们会尽力排查周边路口的监控,但你这边也要有心理准备,破案可能需要时间。”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陪在他身边的屈海盈上前一步,语气沉稳:“方警官辛苦了,我们一定全力配合工作。另外,我们会聘请专业律师来负责跟进这件事,后续相关事宜,会由律师直接与您对接。”

等民警打电话试图联系俞捷时,他把屈海盈拉到一边去:“律师那边,需要多少费用?”

屈教授请的律师,价格必然不菲。他不能让江玉娟承担这笔费用,只能把算盘打到自己卡上所剩不多的存款上。

“费用不用管,有人承包了。对方欠了我人情,这次算他还清了。”

江岫敏锐地察觉到,屈海盈谈及这个“欠他人情”的人时,语气很随意,甚至透着一点亲昵。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他昨晚的约会,然后在心里用力甩头。

都什么时候了,还满脑子乱七八糟的。

警察有警察的方法,他也有自己的杀手锏。他远离人群,顺着街道一路找过去,很快在转角处看到一只眼熟的黑猫。它是这条街道所有店家的爱宠。

左右望望,确定除了屈海盈外没人在看自己,他蹲下身假装逗猫,轻声问道:“昨晚这很吵,你有看到什么吗?”

“看到了,”黑猫舔了舔爪子:“几个人类大半夜不睡觉,在那敲敲打打。”

江岫顺着猫的视线看过去,正是江玉娟店面的方向。

“你有看清他们长什么样,或者说,他们有什么特征吗?”

黑猫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瞟了一眼不远处一个卖烤肠的小摊。

他心领神会:“你把看到的告诉我,我买五根烤肠给你。”

“喵!”成交!

据黑猫所言,昨晚参与打砸的一共三个。

一个身上味道浓重,让它觉得很刺鼻,可能是烟味或酒味。

一个案发当时穿蓝衣服,身材高壮,露出来的两条手臂上都有深色的图案。江岫猜测是刺青。

一个脖子一圈很亮,亮的扎眼,大概率是戴了金属项链。

“他们当时有说什么吗?”

“没。”

他问完,按照约定去买了五根肉肠回来:“谢谢你。”

黑猫喵了一声,垂下头哼哧哼哧地吃肉。

屈海盈赞叹道:“不愧是你。”

他挑了挑眉,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好说。”

回到店门口,警察正要收队,江岫赶紧小跑上前,假借某不存在的路人之名,将黑猫提供的信息告诉方警官。

“我们在这附近走访了一圈,都没问到什么有用的。你找的这路人还挺神通广大啊。”警察有些惊疑不定。

“也是凑巧。您看这信息有用吗?”

“唔……这消息虽然不算准确,也能当个参考。等我们找到俞捷,再顺着他的人际关系查查看。”

“麻烦了。”

“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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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案有警察,后续跟进有律师,两人简单收拾好店里环境后,就暂时撤退了。

“你帮了我很多忙,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什么?”江岫掏出手机,开始悄悄搜索某团优惠。他现在经济拮据,报恩也要顾及荷包的承受能力。

“你家离这里远吗?”屈海盈若有所思。

“不远,大概一公里左右。”

“那我们去你家,你再做一次我生日的时候做过的那道番茄鸡。”

“我们还是在外面吃吧。我毕竟不是专业的。”

“我昨天才吃过专业的,今天想吃业余大厨做的。”

江岫拿屈教授和他的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认命把人带回家,又点了外卖送菜过来。把客人安置在沙发上后,他拎着抹布钻进厨房,开始收拾落灰的灶台。

客厅空间不大,屈海盈脱下外套,矜持又克制地四处张望,目光瞟到电视柜上的一张照片时,蓦地停了下来。

厨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里头的人忙的正欢。他站起来走到照片前面,与少年时期的江岫对视,目光瞬间软和下来。

江岫这会瞧着才十多岁,整个人笔直而瘦削,下颌尖尖,一双眼倔强而凌厉,苦大仇深地瞪着镜头。

“谁欺负你了吗?”他看的心尖泛酸,忍不住把照片拿下来,用手指去触碰少年江岫的眼睛。然而隔着经年的光阴,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他认识江岫时,他才大二。眉目冷峻的青年,只有在和动物相处时,才会流露出柔软的一面。一次在课上解剖兔子后,江岫躲在学校人工湖旁的树林里小声啜泣。他按照惯例找过去时,江岫两只眼睛肿的好似桃子。

他与动物心意相通,要亲手杀死它们,自然痛苦难当。

他还记得自己问过江岫,为什么要选择动物医学这个专业,江岫斩钉截铁地回答:“为了救助更多的动物。”为此,哪怕要忍受许多次锥心痛楚,他也能咬牙坚持。

他当时一直以为,江岫的理想源于他悲天悯人的心性。直到此刻,蓦然与照片中仿佛要与全世界为敌的少年相会,他才惊觉江岫那份过于沉重的决心里,或许藏着他从前未曾勘破的、他过往人生中晦暗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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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江岫与屈海盈准备出发去高铁站。

等车时,他发现自己落下了手机充电器,遂留屈海盈在原地等车,自己匆匆上楼回家。

钥匙插进锁孔,只转了一圈,门就开了。他瞳孔微微放大,抽出钥匙的动作倏然放轻。

方才出门时,他按照惯例给门上了两道锁,所以……有人先他一步,开门进屋了!

他边给屈海盈发信息,边拉开门闪身进屋。客厅没人、厨房没人、他的房间没人……剩下的,只有江玉娟睡的主卧。

主卧房门轻掩,能听见里头翻动书页的声响。

江玉娟有个习惯,会把不多的现金夹在一本厚厚的食谱里,以备万一。

他知道这个“贼”是谁了。

推开门,果然看见俞捷蹲在床头柜前,正在翻那本藏钱的食谱。一见是他,俞捷惊吓过后,又慢慢冷静了下来,嘴上很不客气:“江岫,你想把人吓死吗?”

“你的债主才把嬢嬢的店砸了,你就回家偷钱?”

“我怎么知道他们这么狠,要不到钱就去打砸!江岫你搞清楚,我也是受害者!”

“你是哪门子的受害者!滚出去!”

长这么大,他鲜少气成这样,指着俞捷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俞捷没找到钱,又被骂了一通,一气之下把食谱狠狠摔在地上,纸页四散。

“你不过是个没爹没妈的孤儿,在这里充什么大瓣蒜!当初要不是我爸看你可怜,让我妈把你带回家,你早饿死在路边了!你吃我俞家这么多年饭,不思报恩就算了,还敢来碍我的事?”

“养我的人是姑妈,不是你爹。你爹只有喝醉酒踹我的时候出了力。”怒火塞满胸腔,下一秒就要炸开,他面上却很冷静,连骂人时也不疾不徐,刀刀扎人心,“你和你爹都是废物,只会无能狂怒。”

“我*尼玛!”俞捷当即跳脚,整个人朝他扑过来。

两人一起摔在地上,在散落满地的食谱上扭打起来。俞捷右眼挨了他一拳,疼得狂流眼泪,他也没讨到好,嘴角被俞捷拳头擦过,口腔内壁被牙齿磕破,血瞬间涌了出来。

打得头昏脑涨之际,有人冲进来,拎起压在他身上的俞捷,甩到一边去了。

他被搀扶起来,来人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方才抓人时力气那么大,抚摸他脸颊时却小心翼翼的。

“别,疼。”

“你还知道疼。”

屈海盈嗓音冷硬,脸上风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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