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滚石重创带来的冲击使闻时雨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悬浮下沉,如同沉入海底一般。
她并没有下坠太长时间,猛然间周围环境开始扭曲变形,像被巨型液压机挤压过一样。
闻时雨眼前甚至浮现出盛川父母将他骨灰洒向大海的一幕。
果然……是梦吗?是不是梦醒了,她也要因癌症死去?
闻时雨一边感受着身体不受控制下坠的过程,一边想着若她也离去,希望能有人也将她的骨灰洒向大海。
找一片寂静的海吧,因为离开得匆忙,不知道盛川被洒向何处,就让她去陪陪这个时空的盛川吧。
……
四周熙熙攘攘,闻时雨头疼欲裂地从昏睡状态中醒来。
面前迷离的光圈透露出这是一片花红酒绿的世界,她感到一丝眩晕,像是还有坠崖的惯性在向下拉扯她。
闻时雨想用手支撑一下,却带着并不结实的折叠桌翻倒在地。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玻璃破碎声在耳边炸开,她的意识才逐渐回笼。
“时雨!”
伴随着一道熟悉的声音,浓郁的烧烤气味率先涌入鼻中,远处是汽车鸣笛和老板招客声,眼前是立马围上来的冬冬和文途。
她暗自掐了自己一下。疼。
一切都是如此真实的感觉。
她大口喘着气。
“你没事吧?”
胡冬冬和梁文途一人拉着闻时雨的一条胳膊,将她从一片狼藉中架了起来。
“没……”她扭头看向地面,五六只空酒瓶和七零八落的竹签躺在地上,一看便知这场街边聚会已经持续好些时间。
胡冬冬和梁文途与闻时雨一样,大学毕业后回到长溁工作,三人时常在各种小摊子和小店聚餐。
身上裹着的厚棉衣沾染了些污垢,闻时雨除了对一瞬间时空变幻感到震惊之外,身上竟什么磕碰都没有。
胡冬冬拽过两张纸,仔细帮时雨擦净棉衣上的蘸料痕迹。
“你怎么好端端地倒地上了?”冬冬手中忙着,嘴也闲不住。
“我……一时没坐稳。”时雨小声道。
“姑娘这是喝大了?”折叠桌倒塌和酒瓶碎裂的动静可不小,烧烤摊老板被吸引过来询问。
“没事老板。”文途道,“她酒量好着呢,刚刚是不小心歪倒了——我们自己收拾就行!”
眼见老板熟练地蹲下收拾地面,文途慌忙也蹲下身,忙不迭帮老板拾起大片酒瓶碎片和竹签。
冬冬和时雨擦拭好身上的污渍后,也加入到收拾地面狼藉的行列中。
“地上脏,我戴着手套自己来就行!你们还要再上些烧烤和啤酒吗?叔请你们吃几串羊肉!”老板不仅好心肠,还特别热情。
“她不吃羊肉。”胡冬冬指着闻时雨,“老板不用请我们,我们吃得差不多了,再点几串素的?”
冬冬扭头看向时雨和文途。
“嗯,可以。再来三瓶电解质水吧,我醒醒酒。”闻时雨捂着头,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好久未喝过酒,今日哐哐喝了几瓶,头有些难受。
“好嘞!你们稍等一会儿!”老板拿着扫把扫净碎渣后,颠颠地离开。
“现在是……”他们三人又坐回折叠桌旁。
闻时雨刚想问现在是哪年哪日,却又怕这不合时宜的疑问惊到二人。
她急忙止住话头,左右手都伸到棉衣侧兜中摸索手机,掏出手机解锁查看日期一气呵成——
2027年1月13日!
咣——
手机被她扣在桌上。
“时雨?”
“时雨你是不是真喝醉了?怎么今天状态这么不对?”冬冬上前轻轻抚摸时雨的背。
“我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闻时雨想起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她嘴角笑着,眼中却是无限死寂。
她清晰记得得知患癌时的悲痛,发现自己穿越、未来还有无穷可能时的欣喜,与盛川越来越亲密、直至考到北京在一起的雀跃,亲眼看到盛川被滑坡掩埋时的绝望……
如今又回到现在。这一切一切,像是孩提时期喜爱吹的泡泡,一朵一朵散射五颜六色的光芒,组成她以为美好的世界,绚烂片刻后终会消散。
“你们的烧烤和水来了!”老板还隔着好几米远,大大咧咧地就开口招呼。
“喂时雨。”冬冬扯下一片菜花,在嘴里狠狠咬着,“你不会喝了点酒又想起来盛川吧?”
旁边文途非常有眼色的赶紧帮两人都拧开瓶盖,左一瓶右一瓶递了上去。
“喝点水,消消气。”
“你不是头疼嘛,快喝点醒个酒。”
“谢了文途。”冬冬接过水喝了一口,依旧没放过,“人家A大毕业前途明亮,对我们这号小人物都不理不睬了,你还老惦记干嘛?总不能是为了借酒消愁?”
话音刚落,冬冬文途探究的视线就聚集到时雨身上。
“不、不是这样。”与盛川失联的真正原因她直到现在也不清楚,只是潜意识里愿意相信盛川不是这种功利的人。
“你说做了一场梦,是什么梦?表情这么悲伤。”文途问。
没什么。
闻时雨听到这话,垂下眼睑敛去神情,拉耷个脑袋:“我好久没喝,有点上头……不过是将昨晚的一场梦跟现在混淆到一起罢了。”
好像也没有提及的必要了。
不知道盛川在大学时,会不会和梦中一样选择支教,又会不会被安排到那个村庄,经历那样的危机。
若是命运与梦中重合,此时早就为时以晚。
他们掀开门帘,走出温暖的塑料棚。
“你现在好一些了吗?头还晕不晕?要不要我和文途送你回去?”冬冬扶着时雨的肩,凑上去打量朋友的神色。
“我们打一辆车就行,顺路就能把你送回家。”文途说着就要拿出手机。
“不用了。”闻时雨好似又被抽干了魂,只想一个人独自待一会儿。
她摆手婉拒两位好友的相送,裹紧棉衣孤身一人向前走了两步。随便一招手,竟恰好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回头再见。”关闭车门前,闻时雨跟小伙伴留下这样一句话。
她回到家已经九点多。屋里黑暗又寂静,只有玄关的小灯亮着,处处透露出空无一人的冰冷气息。
闻时雨咽下口水,将想要说出的“爸妈我回来了”也一并咽入肚中。
梦里上大学上的,都忘记爸妈时常加班应酬到深夜的事情了。
对了,她一直都有记日记的习惯,应该去翻一下日记本,看看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说只是做了场梦,但好似时光已经流转过多年一般,让她对现在的世界感到分外陌生。
闻时雨匆匆换上拖鞋,飞奔去了卧室,在书架中间那排找到了最新一本日记。
她将日记本时,瞥见从日记本中掉出一张暖黄色的照片,有些眼熟。
闻时雨捡起来一瞧——
那竟是在西门门口向盛川送上高考祝福时,赵老师给拍的照片!
闻时雨明明记得,原世界中自己和盛川从未一起拍过这张照片。
只有在那个世界有过!
那不是梦!那不是她的错觉!
她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嗡”地一声,分不清是喜悦还是痛苦抑或是二者兼有的浪潮一下席卷而来。
喜是为她所经历过的一切美好都真实存在过那个世界,痛的是无力保护心爱之人,让他在自己眼前丧生……
现在,又是一个新世界吗?
她轻轻抚过旧照片,被时光赋予特殊滤镜的少年少女,站立在梧桐树下,脸上的笑容犹如那天的余晖金光闪闪。
大概这个世界的她也经常拿出照片抚摸,旧照片已泛起毛边。
一滴又一滴泪水坠落,打湿垫在下方的日记本。
谁说思念无痕。
这边边角角泛起的毛边,全是她思念的痕迹……
盛川,现在的你,又在何处,干着些什么呢?
闻时雨打开手机,想从盛川的□□和微信中寻找蛛丝马迹。
然而一点开盛川的空间和朋友圈却傻眼了——她忘记自己早已看不见盛川的任何最新状态。
不知是盛川是再没更新,还是屏蔽或删除了她。
A大有论坛,还有各种各样的群聊。盛川在那里或许能找到更多共鸣,也许正因如此,他便将重心从朋友圈转移了吧。
她的眼睛一点也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里面是盛川朋友圈界面,背景图是一大片戈壁滩。
那奇形怪状的树和低矮草丛,能一眼看出是来自国外的景色。
他毕业后出国留学了吗?
身边完全没有了盛川的最近消息。
闻时雨突然记起爸爸,上个世界他是初中物理老师,和盛川爸爸是多年好友。而这个世界,她眼神扫过书架上出现的几本什么《量子物理》、《费恩曼物理学》,还贴心地被分到自己的《时间简史》旁边。
即时她再怎么对物理感兴趣,对于一个不学物理的人来说,这几本书内容明显已经超出她的知识范畴。
大概率是妈妈在收拾房间时,将爸爸随手放在客厅的书收入了闻时雨的书架。
如果爸爸还跟原世界一样是一个食品公司部长的话,绝不可能看这种书。
所以,爸爸依旧是一名物理老师。
闻时雨切换界面,打开通讯录就给闻爸爸打了电话。
她急迫地想要确定些什么,一上来就开门见山:“爸爸,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在长溁大学教物理,他有个儿子上了A大?”
“对啊,不过很久没联系过了,怎么了吗?”
闻时雨拿着手机的左手颤抖着,她扶着书架缓缓蹲下身,想跟爸爸说“没事”,开口却只是无声的哭泣。
真好。醒来你还在,醒来我们缘分还未尽。
盛川,你看呢,我们真得比想象中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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