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厚乌云中，一道白色身影被轰然甩出，宛如玉击铁石，刹那间破碎迸裂，万千碎片消弭于无形。

“失败了？！——”

草甸上方，原本端坐的众人见此情形，纷纷失声惊呼起来，不少人直接站起身，往方停归躯体的方向不住张望着。

一代剑圣、渊界上尊，莫非就这样陨落了？！

其实，在场众人对于“魔族登仙”一事，都不抱太大希望。

但是，那是方停归啊，从魔族弃儿走上仙道巅峰，每一步都难如登天，每一步都走得从容顺畅，他怎么可能就这样失败！

天地间大风四起，只见方停归修长的躯体依然稳稳站立在草地上，双目微阖，傲岸如山的肩背上，还沐浴着一丝残留的金光。

仙门众人面面相觑，已经有不少人正侧过脑袋，偷偷观察着另一边渊界众人的脸色。

即使是身处蒲团之上，仙门与渊界依然各占一方，泾渭分明。

渊界这边，最前方的长孙弃抬手，示意身后众人安静，他朝仙门众人点了点头，沉静道：“诸位稍安勿躁。”

见状，张常青也轻拂袖口，对仙门众人道：“诸位道友莫要心急。”

场面一度僵持。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所有人的注意力，此时都系在九天之上，而此时天空中乌云翻滚，没有出现更多变化。

静谧之中，忽然有人惊呼：“看天上……那股金光没有消失，反而凝固成了台阶的样子……”

“九阶金梯——传说中的登仙之梯？”

“莫非，莫非他真的是天命之人？！”

“不对不对，登仙之梯是出现了，可方停归的魂体又在哪里？没有通过登仙之梯的历练，他怎么可能成仙……”

仙门众人纷纷小声交谈起来。

能够参加登仙大会的修士，无不是修为高深、资历深厚的修界前辈。他们见多识广，哪怕分辨不出身下的离魂阵法，也能看出，方停归是借助了某种秘术，让灵魂脱离躯壳，才能冲击这登仙之梯。

可是魂灵本弱，不能长时间离体，否则便会烟消云散。

看如今的状况，再掐掐时辰，方停归的魂体恐怕是……

不知何人开口，在一片窃窃私语中显得尤为明显：“登仙人不在了，登仙梯还在，不知还能不能用……”

“何人胡言乱语！”

立刻有人怒声喝斥，暗红的眼眸蕴含微怒，正是如今的渊界领主，长孙弃。他起身怒道：“登仙飞升之事岂是儿戏，难道是人人都能掺和一脚的吗？”

说罢，长孙弃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众人。

四下皆静。

“长孙领主所言极是，此等紧要关头，岂能口出诳语，扰乱人心？”

一身深灰道袍，手持拂尘的张常青翻身而下，迎着狂风，面向仙门众人道：“如今局势未清，诸位都是看客，谁也不知道此次登仙大会的结果如何，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是再稍安勿躁罢！”

“…………”

“张宗主说得对。”

僵硬的气氛中，有人率先应声，那是一个身穿灰色布袍的老人，和一名紫衣少年背靠背坐在蒲团上，正是出自西北小门派的丘远山。

只见丘远山虽然衣着朴素，手中还抱着一个大包袱，说话却是不卑不亢，正气凌然：“这是方停归的登仙大会，是他方停归召唤出的登仙梯，成功与否，都在他一人，别人瞎掺和什么！”

听了这话，仙门中不少人都移开目光，却还有人小声反驳：“仙道修行不易，登仙之路更是关闭千年，大家都想冲击那扇大门，怎么算是瞎掺合……”

“爷爷，那是菟丝子吗？”

就在这时，一道青涩低哑的少年声音突然响起，丘瑾从丘远山身后探出脑袋，满脸好奇地指着草甸上匍匐在地的藤蔓。

丘远山与孙子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道：“是啊，这种杂草到处都有，很常见的。”

“这株菟丝子怎么一副瘦弱枯黄的样子？它平时攀附着大树，不是长得很高很壮，比最高的枝条还高吗？”

“雪山地势高寒，长不出供它攀附的大树，它自然长得又黄又瘦，活不了太久。”

“唉，真是可怜呀。”

丘瑾手掌一拍，兀自叹道：“菟丝子依靠着大树，向上攀升，时间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是冲高拔云的好木材，结果到了环境严苛的雪山上，只能趴在地上苟且偷生，秋风一吹便枯死了！”

“你这小子真是得意忘形，胡言乱语！”丘远山装模作样地喝斥一声，又面向众人，语带歉意道，“小孩子不懂事，诸位道友莫要见怪。”

丘瑾吐吐舌头，藏回爷爷身后。

好一出指桑骂槐。

众人面面相觑，不再言语，先前出声反驳的人更是面上烧红，转过头去不吭声了。

见此情形，渊界的长孙弃面色稍缓，他朝丘瑾的方向点了点头，便回过身去，望着方停归的动向。

所有人都在关注那里。

高空之上，登仙之梯依然金光灿灿。

仔细看，方停归肩上的金光却越发稀薄了。

狂风之中，他的衣摆翻飞如云，仿佛要乘风而起。就在这时，他忽然抬了抬下巴，微阖的眼帘随之掀开，一片金光粲然，看不出瞳孔的形状。

方停归眼中金光显露的一瞬间，草甸上众人心头一震，身体感受到巨大的冲击，纷纷往后仰去，忙乱一阵才堪堪稳住身形。

他们只觉得身体重如千斤，仿佛铁打的一般，举手投足都变得无比艰难，人群中顿时蔓延起一阵恐慌。

怎么回事？！

有经验的老前辈已经眯起眼睛，若有所思。见识稍浅的修士则眼珠乱转，一脸惊慌茫然，分不清是什么情况。

紧接着狂风呼啸，夹杂着透明的风刃，凛凛地杀向众人。

有人躲闪不及，腿上挨了一下，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天杀的，这邪风还会伤人！”

“我动不了了！”

见此情形，身为仙门之首的张常青连忙出手，一掌震碎风刃，救下了身旁惊慌的青年。

青年惊魂未定道：“张宗主，你资历最深，依你看，如今是何局面？”

张常青还未开口，便有人抢先道：“哪还用问，一看便不是什么好局面！”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嚷嚷了起来。

“莫不是天道震怒，要降下天罚？！”

“魔族登仙，名不正路不顺，实乃大不敬，天道震怒也是情有可原。”

“天道震怒，以后岂不是更难飞升？我们要如何才能平息天道之怒，难不成要铲除——”

“诸位先集中精神，保全好自己！”

张常青巍然站立在风中，眉头紧缩，须发飘扬。他站在草甸上撑起结界，要同时应对狂风、气刃与天道威压，吃力地咬紧了后牙：“如今上尊大人成功与否，尚未可知，怎能如此武断！”

“可登仙之路是仙家通途，他一介魔族之躯——”

叫喊声戛然而止。

草甸上人声寂静。

有人张大嘴巴，似乎想喊些什么，却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仿佛有一层无形的棉被，把一切人声都吸走了。

什么阵法？！

又是哪位大能出手？！

众人四下张望，这才发现，草甸上竟悄然出现了一名黑袍老者，牵着一个红衣少女，静静站在风中。面对这神秘妖风，许多人都应付得狼狈不堪，黑袍老者与红衣少女却是泰然自若，连衣摆都没有被吹乱分毫。

“你们太吵了。”

寂静之中，黑袍老者淡道：“不要扰乱我师兄修行。”

闻言，众人都明白了老者的身份。

曾经的人间帝君，凌恨月。

无人在意的角落，丘远山与丘瑾安坐在蒲团上，他们没有出手抵御狂风，因为凌恨月已经给他们罩了一层防御阵法。

爷孙俩对视一眼，丘远山伸臂将孙子揽在身后：“你安静些，莫要出头。”

丘瑾乖乖地缩起脑袋。

身处暗流涌动的对峙场，各方英雄，你方唱罢我登场，丘瑾紧张之余，心中却升起一股兴奋与期待。

他今年虚岁十五，到底是少年心性，对旁人的话还会耿耿于怀，不由心想：如今局势大变，帝君前辈也来了，那个人呢？他一个年纪轻轻的晚辈，哪怕有几分本事，在这种局面下又能怎么保全自己？

哼，肯定也是“一朵娇花罩金钟”……

————

雪山之巅的洞窟中，长域忽然觉得脸上有点痒，连忙晃了晃脑袋，集中精神：“小菇君，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

“深眠草、亡灵花、长生果……都处理好了！”

“好！”长域两手开弓，各自抓着一支朱笔，笔走龙蛇，在身前一块高大冰碑上描摹着各种符文图案。

在他笔下，冰碑上已经有黑、白、红三种颜色的符文，层层叠叠，无数星芒游走其中，令人看一眼便觉得眼花缭乱、目眩神迷。

长域却丝毫不受影响，全神贯注，下笔如有神。

瞬息之间，冰碑上已经出现大片鲜红的符文，左右对称，扭曲如焰，覆盖了下方繁复的图案。最后一笔勾成，红色符文的首尾相连，冰碑顿时嗡鸣起来，各色光芒游走其中，蠢蠢欲动。

“还不到你出场的时候！”

长域左手压住冰碑，右手在锋利边缘用力一划，掌心顿时涌出大股鲜血，他就蘸着这血，用手指飞快划出最后一道圆形符文，深深烙印在冰碑之中——如果从上往下看，就会发现，这图案与草甸上众人的方位一一对应，俨然是方停归布下阵法的翻版。

若是凌恨月在场，看到长域这番架势，定会倒吸一口凉气。

聚灵阵、招魂阵、万魂伏魔阵……多种阵法层层叠加，相互影响，产生了成百上千倍的威能，却也带来了成千上万倍的危险，一不小心，便会被吸干灵力，抽净血肉，死状奇惨！

人命只有一条，谁不怕死？谁敢用命赌这阵法？

长域敢。

此时，长域正咬紧牙关，往冰碑上描摹最后一层返魂阵。

风声呼呼地灌入洞窟，此时天空乌云翻涌，电光交加，俨然酝酿着一场巨大的暴风雨。云层中的金光已经稀薄到近乎于无，风雷齐鸣，伸手难见五指，景象之可怖，堪比末日。

天象异常至此，方停归果真是不要命了！

快一些，再快一些——

“成了！”

话音未落，长域顿觉胸口一痛，咳出一口鲜血，星星点点洒在冰碑上，顿时金光大炽，照亮这片冰窟内的狭小天地。

“仙主，你的心头血——”

“守好这些丹药，等我回来！”

说着，长域掌心一翻，隔空控住那块画满符文的冰碑，紧接着飞身跃出冰窟，踏风而下。

————

草甸上，空气已经近乎凝固，哪怕凌恨月已经撤去阵法，也是毫无人声。

因为空气中的重压爆涨，已经到了压迫呼吸的地步。而且狂风中夹杂着无数道风刃，威力巨大，还伴随着电花闪烁，除了凌恨月几人还能站在地上，其它人都只能撑起结界，缩在蒲团上打坐调息，以适应高压。

渐渐有人支撑不住，面露痛苦之色。

“老子受不了了！”

一把长剑飞射而出，直刺向草甸中央，方停归一动不动的躯体。

凌恨月早有留意，飞快出手，隔空控住那把长剑，往后一甩——但他慢了一步，剑刃已经划破了方停归的脸侧。

血珠迸出，瞬间被狂风吹成齑粉。

众人只觉得压力骤减，身体勉强能动了。

“天罚减轻了！”

“果然是他引发了天道之怒！”

“打碎他的肉身，我们就能化解天怒，从这里走出去——”

仙门众人群情激奋，纷纷亮出武器。草甸上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无数把武器、法符，如天女散花般飞射而出，直取方停归！

“轮得到你们撒野！”

凌恨月怒喝一声，飞身挡在方停归身前，扬手一拍，几道符文凌空出现，光芒大盛，场上武器纷纷失去冲劲，怦然坠地。

“凌恨月，你莫非要害死我们所有人！”

“天怒不消，修界难有安宁之日，我们都可能死在这里！”

“他是符箓高手，拳脚剑术却平平无奇，我们一起上，总能弄死方停归——”

凌恨月冷哼一声，凭空掏出一支朱笔，在空中飞速游动，赤橙黄绿紫，五彩光芒光芒依次亮起，环绕在他身周。

“我们上！”

几道浅色身影首当其冲，随即更多人飞身而起，如蝗虫般压了上来。

各路拳脚招式、刀光剑影，铺天盖地，冲向白发苍苍的凌恨月，和他身后一动不动的方停归！

打架，打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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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逆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