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需要担心什么?”
谢锦听了永嘉的话,却饶有兴趣的抬起头,仿佛在等她的下文。
无论是哪朝哪代后宫都不得干政,她身为公主却对朝堂事这般如数家珍。
况且人尽皆知永嘉公主与太子亲厚,传出去怕是要给她四皇兄落个觊觎皇位的罪名。
对上谢锦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失言,永嘉硬生生转弯:“是四皇兄同母后讲的,那时我碰巧在侧侍奉,有所听闻。”
“四皇兄说,待与南越商订休战事宜后,父皇就会为他择亲选定太子妃的人选,四皇兄便恳请母后为他掌掌眼。母后说,待兄长成家之后,我才好出嫁......因此永嘉不用担心去南越和亲,故而担心阿姐......”
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谢锦的态度,却发现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连她想象中的自乱阵脚都没有。
反而是自己,慌得都不知所谓了。
本就是一时意气来替四皇兄打抱不平,希望这人能去看四皇兄一眼,反而弄巧成拙被她抓了小辫子了。
谢锦察觉到她的想法,笑意渐浓,连鱼都顾不上喂了。锦鲤啊,哪有小公主永嘉好玩。
约莫是从小到大都未扯过谎,她这几句磕绊出来的话,简直漏洞百出、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在撒谎。
且不说太子宋璟鸣一向对于成婚态度不咸不淡,并不会主动提及婚事、还让明知想把侄女嫁给他的皇后掌眼。
就说她父皇对于平宁县主嫁给太子这件事,也是还没有松口的,又怎会听从皇后的意见,再扩张她母族的势力呢。
不过,这次永嘉反应倒是快。果然长大了,也有有进步了。
永嘉丝毫没有注意到谢锦在想什么,反而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希望能在面前人的脸上看到一丝回心转意。
哪怕是对她四皇兄的婚事有一丝不满,也不枉她四皇兄在朝堂上顶着压力为她抗争挨骂了。
但面前的人仿佛察觉不到,依旧笑的眉眼弯弯,谢锦甚至骤然起身:“担心?为何要担心。若能以一人换两国安稳,是大祈之幸,身为公主,既当其位,必承其重。”
“若是和亲的是我,我领旨谢恩便是,永嘉无需为我担忧。”
“你说太子殿下要议亲了,那还真是喜事一桩,不知会是哪家姑娘?若是趁这些日子备下礼,或许我来得及送去东宫。”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
永嘉身子一顿,本来想说些什么,但颔首垂眸片刻思虑过后,还是没有吭声。
她知谢锦向来伪善,却没想到她这般深明大义,对于和亲,先想到的是两国安稳。还真是自愧不如了。
但想到对于四皇兄要与别的女子成婚,她竟这般兴高采烈。
她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四皇兄吗......永嘉又“哼”了一声,这个白眼狼。
也不知道四皇兄知道此事会作何感想,是气愤更多、喟叹更多、欣赏更多、还是难过更多呢。
谢锦读懂了永嘉的想法之后,淡笑了下:“怎么,璟幼想好准备什么礼物了吗?”
这次她直接叫了她的名,而非封号。
永嘉有些脸热,别扭的道:“人还没定下来呢,阿姐不用着急。”
谢锦对宋璟鸣,其实是一向敬而远之。即使她心知肚明,那人对她的爱慕。
那位太子其实和他的父皇一样,都不是什么仁善的人,他也,不仅仅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
宋璟鸣对她的喜欢,不过是喜欢像喜欢一个漂亮的物件而已。
他所需要的,是她的助力,是她的身份,甚至更多......
他用她,一次次试探他父皇的底线在哪。试探养育他的皇后的密辛。只是因为她对他有用而已......
谢锦不喜欢他看她的目光,那是一种带着侵略性的,势在必得的眼神。一瞬过后,又是温和、循礼的好兄长。
近日他甚至浑然不顾皇后孜孜教导的什么隐忍大业,与他的父皇说心悦她,想要娶她为妃。
从来都是谨小慎微、举步求稳,奉行中庸之道,装作清明贤良的人,突然转了性,那是为何?
只是为了不让她远嫁南越那么简单?
谢锦不信。
她那宠爱她的父皇震怒之下直接给她改了姓名,取皇族字辈“璟”字上了玉碟,真让她成为他亲妹妹了。
自此,她嫁去南越也更加板上钉钉,护送她出嫁的人更是变成了宫厌舟。
就算她真的想要嫁给他,他这般苦心蛰伏之人,对皇位势在必得之人,又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娶她吗?
结果是否定的。
在他父皇、母后、兄弟姐妹那里得一个痴情的人设。在群臣中得一个无需以女子换两国和平的印象罢了。
皇室总是希望孩儿有情,而朝廷又希望君主扬威。太子殿下,好谋算。
幸而,她从来只当他是太子殿下而已,他在她心中连个兄长的位置都没有。
而他最舍不得的,从来只是权势。
若他们二人中真有人动情,那个人一定会付出代价。
权势么?谢锦握紧手指,轻轻的笑了一声,他们是一类人啊,被权势蒙蔽双眼的人。
望着永嘉,她什么也没说。只觉得比起她,她和那对父子才更像一家人,一样的不仁善......
一样的想将权势掌控在掌心。
远嫁南越。只是因为,那个位置更加吸引她而已。
谢锦第一次发自真心,希望永嘉永远是个能跟在兄长身后跑、对着别人扯谎都扯不明白的小公主。
永远快乐幸福。不要卷进任何的事端中。
同时希望哪位太子殿下做个人,不要将这些诡谲算计,波及到他无辜的妹妹身上。
纯粹的喜欢吗?谢锦又想起了那个人。
————
世人皆道上都城繁华。城开锦绣、花弄琼瑶。
在这座城的宫阙深处,有一人,伴随着这些降生。
长安公主有个很适合她的名字,叫谢锦。
锦是锦绣山河的锦,意为繁华。似乎她是那方天地繁华本身,要享尽盛世芳华。
也正是因为身份尊贵,这个大名很少有人称呼。他们左一句“公主”,右一句“长安”的将她架在高台之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但数十年光景转瞬而过。她将这个身份诠释演绎的很好,也将痛苦掩饰的很好。
唯有一人,与她自小相识、日日相伴。他与她行事别无二致,似是循规蹈矩,立志做个效忠之臣,却又极其厌恶那些礼教,私下里狂悖至极,唤她连名带姓,那样毫不顾忌。
与她并肩而立,说着让她做回她自己这样的话。
弯唇浅笑,拔剑出鞘,斩落花瓣,惊动池鱼。在她的世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不知道从哪天起,她与那人......竟也在不知不觉中,生出了千山万水、遥不可及的距离。
————
昭明殿,昭德塞违、明若观火。
那日谢锦站在殿中,发髻上缀满各色珠玉琳琅,高贵的令人咂舌。身影却像立于高崖旁,随时就要摇摇欲坠似的。
待宫厌舟赶来之时,看到的就是这般场景。他心里咯噔一声。
她明明笑着,声音自他耳边传来,颈边带着她常熏的鹅梨香、腰间是他送她的玉坠子,却让他觉得她离她很远。
远到他抓不到,也触碰不到,甚至马上就要看不到。
玉坠子是从不信佛的少将军,跪在寺院虔诚祈祷、焚香数月亲自求来的,只因住持一句“此玉难寻,最能养人”。
她已经数不清,那是从小到大第几个他送她的护身符。
一战方捷终得还朝,他总是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来见她的。
每每鏖战沙场回来时,他总要送她一个所谓的“护身符”,取个平安的兆头。
可那日她张口,便将他满眼的笑意僵在眼眶里。
她说:“阿厌,是我错了,我不该爱上你的......”
声音微乎其微,可他习武耳聪目明,连其中故作无事的颤抖都能察觉的一清二楚。
他嘴唇微动,袖中还有未掏出来的珊瑚手串,这是他这次打算送给他的。
脑海中闪过无数的话语,却只从齿间溢出“为什么”三个字。
一向骄傲的人,此时带着微不可察的恳求。
宫少将军似乎猜到了什么,有风声入耳划入他鬓间,像是在预示失去的疾驰。
谢锦长于深宫、却非柔弱女子。身为公主,有着不容辩驳的固执。为人更是执拗异常。
他明知她决定的事情向来无法转圜,却仍固执的想从她口中讨个答案。
“因为我姓谢啊,阿厌,因为我是谢锦。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利用而已。”
谢锦缓缓开口,朱唇倾泻出最伤人的话。
她向来是懂怎么伤他心的。
但从小到大,他也是最知晓她脾性之人,因此她这番刺人的话,并不能伤他分毫。
宫少将军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双眸中写着不信。
他想要问她,那为何不再骗下去了。
他与她实在相识的太久,甚至不用说话就可以读懂彼此的意思。
“因为,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了啊。”
谢锦抬头看着他,薄唇轻启,在他耳边落下一句话:“阿厌,我从未想过要嫁给你。我恨我这个设局的人,险些要把握不住自己的真心了,更恨我自己,从未后悔过骗你。”
“这世上的诸多事情都在告诉人们真心无用。在彻底交付出真心之前,及时抽身离开才是正解。”
谢锦有一副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的好性子。
可在收敛起习惯性的笑容的时候,又像一轮淡漠又圣洁的圆月,难以接近。
伤人的话说的毫不留情,好像任谁都捂不化那颗被包裹住的心。
人人都说长安公主有副好心肠。只有少数人知道,她的心极难融化。甚至,她习惯性的将心给藏起,不许任何人窥探。
宫少将军的那双漆黑的眼眸静静地望着她。仿佛他们只有时间流淌过,并无变化,但他们之间分明有什么变得不同。
她的隐忍忽然变得锋芒毕露,就连那种苦涩也可以被人察觉了。
若非她有意展露,他亦无法察觉的、从不敢轻易靠近那部分的她正在浮出水面。
“今日,我只想和你做个了断。”
谢锦弯起嘴角,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的冷:“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阿厌,我们就到这里吧。”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今日我将这句话赠于你,我们,好聚好散吧。”
说完,她负手而立,不再看他。
宫厌舟眸中晦暗不明,沉默不语的望着她的背影,似叹似哀。
竹马少将军,鲜衣怒马少年郎,年少相知相爱,却被迫分开。
善于伪装的太子,追求爱也追求权势,经年恋慕,虐恋情深。
你们更喜欢哪个嘿嘿。怎么好像目前都是虐恋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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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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