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彦在一片混沌中睁开眼睛。
他喘着粗气,感觉流了很多汗,被单和皮肤贴在一起,潮乎乎的难受。
天空泛着青色,泥土和露水混杂的气息氤氲在空气中。
沈彦轻轻地撩开被单,发现下身是一片狼藉。
他薄唇微抿,一滴汗水从下颌滴落。
萧诚清浅的呼吸声传来,沈彦望向他,眼底明灭不定。
他轻轻地靠近萧诚的颈窝,突然对方鼻子一抽,他连忙正襟危坐,再望去,发现萧诚只是翻了个身,并没有醒来。
他轻轻松了口气,蹑着手脚翻身下床,躲到屏风后用被单擦拭下腹的腥臊黏腻,脑中一片混沌。
天色渐渐退去淡青,几缕明亮的日光开始刺入房中,沈彦听见萧诚翻身的声音,连忙换上一身干净舒适的浅灰色麻布衣服,敞着漂亮紧实的胸腹肌去院子里打水。
......
萧诚醒来看见一个空空荡荡的屋子。
“那小子人呢?”他道。
他用手探向余温未尽的身旁,翻身起床喝了口水,发现胳膊上的伤已经差不多消肿了。
他睡眠一向很沉,一觉到天明,从未辗转反侧,眼下更是倍感轻松。他出门猛吸了一口泥土混杂露水的清爽气息,感觉头脑轻灵,好像做什么都能运斤成风。
更让他心情不错的是,沈彦正背对着自己在院子的磨盘上洗衣服。
“这小子之前有什么勤快吗?”他道。
那磨盘有点矮,萧诚也不怎么用,木盆摆上来洗衣服高度刚好。
萧诚轻轻走道沈彦背后,弹了下沈彦的右耳,然后站在他左肩旁若无其事地看着木盆里浣洗到一半的被单。
“这不是前天刚洗过吗?”
“大早晨洗被单干什么?”萧诚疑惑道。
沈彦道:“出汗,不洗干了有味儿。”
萧诚摸了把沈彦的后脑勺,“还是你讲究,记得摊开了晾,干得快。”说完边走到一边给马拌杂草吃了。
“这小子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孩。”萧诚清理马厩的时候心道,他自己虽然也爱整洁,但是男人有时候就是懒,尤其是床上铺的被单又大又难洗,洗一次费时费力,他一般隔周洗一次,平时也就是摊开晾晾,估摸着人家小孩是觉着床上有味儿睡得难受。
说罢,他看向正在晾衣服的沈彦。
沈彦只穿着一件自己的麻质白色开衫配灰色袴裤,不太合身,而且敞着胸口,如果有小姑娘路过看见了不合适。
“这小子身材不错,就是衣服不大合身。”萧诚对自己道。
他做完活计之后,就着水盆里沈彦洗被单剩下的水洗了把手。
沈彦看着洗完手随便甩甩的萧诚,欲言又止。
“怎么了?”萧诚道。
沈彦:“那个水...”
萧诚道:“没事儿,看着还是干净的。”说完还作势要洗把脸。
沈彦连忙抢过来把水倒掉,然后把盆涮了又涮,重新盛好了一盆水放在原处。
萧诚本来都不想洗了,但是人家都给准备好了,不洗又不好意思,就勉强往脸上呼了两把。
回屋后,吸饱室外新鲜空气的萧诚突然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而且这味还挺熟悉......
两个大男人睡一个屋,肯定多少有点味儿,他心道,也没多想便然后开开窗子,随便把屋子拾掇了拾掇。
他做事极麻利,不一会儿屋子里各物件就都被归置地井然有序。他其实非常享受整理和打扫这种工作,好像是把弄乱的一堆线头分条缕析,恢复如初,看着整洁的房屋能给他些许成就感,他做事很快,从不嫌麻烦,习惯自己收拾,中途沈彦也想帮忙,被他支去院子里扫地了。
日常收拾结束后,萧诚倒了点两碗米酒放在桌子上招呼沈彦来喝。
“陈大娘自己酿的,没什么酒味儿,你喝喝看。”
沈彦矜持地尝了一口,接着一碗闷了,接着舔了舔嘴角,好似意犹未尽的样子,但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刚喝的是一碗平淡无奇的白开水。
萧诚一边喝一边看着这小子的奇怪举动,说:“还要吗?”
沈彦面无表情地把碗朝着萧诚推了推。
萧诚道:“没事儿,不好喝别喝了。”
沈彦望向萧诚,一本正经地道:“好喝,还要。”
谁说自己不爱喝了?
萧诚一乐,赶紧给他盛了一大碗。
他本来以为这小子会吝于给出任何夸赞之语,却没想到沈彦夸赞食物的方式是如此...独特?
看着正在表演一口闷的沈彦,萧诚心想这小子该不会是面瘫吧,脑中突然浮现出沈彦面无表情跟新娘子入洞房的画面。
他一下子就乐出了声儿。
沈彦放下碗,又是一脸黑气地望向他。
那表情好像在说:“我哪里有什么问题吗?”
萧诚抿嘴,满脸笑意地道:“没事儿,多喝点,不够还有。”
......
接下来三五日,因为萧诚胳膊需要静养,也因为要避开可能存在的耳目,两个人都没怎么出门,一直保持着到点吃饭、傍晚遛弯的日程。
闲着的时候,萧诚就随便捡本书来看,同时也会隔着老远抛给沈彦一个话本什么的,二人看到好玩的地方还会互相分享,时不时地插科打诨,互相调侃,日子过的倒也不无聊。
沈彦每天早起都会做在院子里锻炼出一身汗,加上吃得好睡得好,原本看着有些蜷缩瘦弱的身躯,短短几天,竟然舒展开来。
这一舒展,就显得衣服更不合身了。
萧诚本想把自己的现在的衣服给他穿,可沈彦穿上又太晃荡,自己前些年的衣服大部分都送出去了,剩下的也不合适。
这一天,吃完早饭后,萧诚终于下定决心。
“弟弟。”
沈彦收起碗筷,回望向他:“?”
萧诚站起来活动了下肩膀,道:“收拾收拾,哥给你买身衣服去。”
听到萧诚说哥这个字,一阵燥意窜上沈彦的心头。
萧诚已经不止一次看到这小子脸莫名其妙地发红,虽然疑惑,也没多想,只当他是担心外面有人搜捕他。
萧诚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担心,若有人执意捉拿,早就闹大了,现在静观其变即可。”
说罢在沈彦头上摸了一把,就走进屏风后面换衣服去了。走出来时,已经换上一身暗青色丝质圆领袍,脚蹬黑色云头履,头戴黑色幞头。
他因有读书习武的习惯,身形体态本就不同于寻常村野之人,现下换上这样一身行头,虽素雅不羁,周身却顿生落拓潇洒之气,怕是比长安那些终日吟风弄月的世家公子更加优雅俊朗。
沈彦心内那股燥意又来了。
萧诚拿着一条深黑色革带,徐徐道:“过来帮哥系上。”
沈彦看着萧诚的满脸笑意,沉默了片刻后边接过腰带,双手借着腰带攀上了萧诚的腰肢。
萧诚身上独有的清爽气息混合这衣服上皂角味道扑面而来,沈彦拱了拱鼻子,把腰带穿进了另一端的卡扣中。
“嘶,紧了,弟弟。”萧诚轻声道,略带责备的口吻,还是很温柔。
“对不起。”沈彦道,调整卡扣把腰带弄得更松垮些。
萧诚因长年锻炼,全身无一丝余肉,虽然肩胸部位的肌肉很明显,腰部却很瘦,平日在家穿着宽松的麻布衣服尚且显露劲瘦的腰肢,束紧了就更明显了。
“好了,不紧不松。”说罢,萧诚从箱子里拿了个东西扔给沈彦,说道:“揣好别丢。”接着自顾自地出门去了。
沈彦心不在焉地接住,感觉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装了满满一兜子铜钱和碎银子。
他没怎么见过钱,也不知道这些钱能换来什么东西,只得系好了揣进怀里,跟了上去。
沈彦看着前方迈着飒沓步伐的萧诚,想起那劲瘦紧实的腰肢,感觉自己一只手就可以捏住,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不行,还是得至少两只手。”沈彦暗道。
......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
“那匹马呢?”沈彦问道,这两天他憋在家里,解闷儿的方式之一就是去逗马玩儿,但是那马经常会突然不见,他也从没问过。
今早又不见了。
萧诚也不回头看他,目视前方道:“跑出去玩了吧。”
沈彦:“你家马散养?”
萧诚:“它不喜欢被拴着。”
沈彦:“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
萧诚对这不经意间透露出的轻视毫不在意,侃侃道:“附近的树丛中有很多浆果,附近村民也会投喂他,他累了就跑回家睡觉。”
沈彦点点头,勾起唇角笑了笑,心道这奶牛模样的马怎么跟个狗一眼。
他眉锋形如剑端,笑起来更是英气十足。
萧诚偷摸瞥了一眼,恰好看见英姿勃发的一笑,心下更是得意,心道这弟弟捡得真值老子就是有眼光。
......
沿途碰上几位村民,不分男女老少,只要是认识的,萧诚都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
一个背着一大捆柴薪的年轻男人望见萧诚,开心地朝他肩膀上拍了拍,一脸坏笑地道:“怎么今天打扮的这么帅,不会又是去见姑娘吧?”
萧诚爽朗地笑了笑,道:“开玩笑,哥们儿哪天缺过。”
年轻男人:“老这么着,人家婉儿可又要伤心了啊。”
萧诚作势踹了那男人一脚,说道:“滚蛋,没大没小的。”
沈彦故意等在一边,避开了那男人的注意。闲闲地叼着一根路边拔的狗尾巴草,听着那男人和萧诚的对话,脸色愈发阴沉。
他有点想追上去问问,什么叫“哪天缺过”?
......
过了村口,萧诚看看在后面叼着根草、枕着双臂晃荡的沈彦,闪身拐进了山里。
沈彦当然是要追上去。
仍是第一次见到萧诚的那座山,萧诚跑的很快,沈彦很快就跟丢了。他喘着粗气,一股燥郁之气堵在心头。
突然,一棵果子掉在他头上,他顺势接住,抬头望去,萧诚正跨在一根粗长的树枝上,笑着看他,张口咬下一口果肉。
声音很清脆。
他半隐在树叶也枝杈的阴影中,斑驳阳光洒在他俊朗的脸上,那双桃花眼含情未泯,矫健的腰身尽显原始的狂野。
沈彦心中郁结顿然消散。
萧诚把果子叼在嘴里,从树上跳下来,又咬了一大口,站在沈彦面前一边嚼着说道:“吃啊,甜的。”
沈彦拿起果子,看着红彤彤的,和那天在山上采的不一样。
他咬了一大口,一种从未体会过度极度苦涩瞬间占据了整个口腔。
“呸、呸,操......”沈彦吐出果肉,连带着想吐掉口中的苦汁。
萧诚把果子扔到路边,大笑不止。
沈彦有些恼了,扔掉果子就往回走。
同样的招数,这个男人竟然能骗自己第二次。
沈彦感觉受到了屈辱,又觉得自己有点幼稚,那种屈辱被陡然放大。
萧诚连忙把手搭上沈彦的肩膀,几乎是以半搂着的方式把沈彦抱会来,说道:“逗着玩的,你可不能当真啊。”
沈彦还作势要走,被萧诚摁着不能动。
萧诚:“跟我走,这里有那天你问问题的答案。”
沈彦早就混忘了他问的什么问题,跟着萧诚走了两步才想起来。
这个男人身处乡野,如何能断定河东和朝廷已是貌合神离?
二人深入林中,脚下尽是树根、乱石和泥土,渐渐逼近了一个山洞。沈彦站在洞口,看着已经进去的萧诚。
见沈彦没有跟上来,萧诚回头道:“别怕,跟着我走。”
男人富有磁性的豪气嗓音回荡在空谷中,钻进沈彦的耳朵里,他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洞中黑暗,萧诚打开火折子,勉强能看清楚脚下的乱石和头顶倒垂的钟乳石,而前方显得更黑了。
沈彦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也是第一次看见石钟乳,成群结队,倒垂而下,看不见湮没在黑暗中的根部,相当壮观。
沈彦只顾着抬头看天,一不留神,绊了一下差点摔倒,等他抬起头时,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掌停留在自己面前。
“抓紧,注意看路。”萧诚道,余音不断。
沈彦抓着萧诚的手,继续在黑暗中前行。萧诚的手掌覆盖着一层薄茧,粗糙温热,摸起来竟然格外舒服。
拐过一个弯,一束光亮从前方刺来,竟然是别有洞天。
洞口却树立着几根木桩,上面用粗麻绳各绑着一副梳着女人发髻的人骨。
沈彦从未看过如此景象,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萧诚拍了下沈彦的肩膀,“走。”说完先行爬了上去。沈彦紧随其后,二人很快攀爬到山坡的顶点。
眼前的景象让沈彦的瞳孔随之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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