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今年还没下过这么大的雨,三天了,乌云蔽日,雨水毫不吝惜,倾盆似的往下倒,城里的百姓都窝在家里,家家关门闭户,街上没有一个行人。
“今天你要是走出去,以后就别再回来!”介云巷里,靳鸿端起手旁的茶盏,“唰”地砸在了地上,随着一声脆响,碎片洒落一地,滚烫的茶悉数泼在跪着那人的衣摆上。
靳苇依旧笔直地跪着,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她昂起头盯着座上的人,冷笑一声:“父亲怕是忘了,我本来就进不了靳家的门。”
一道闪电划过,将屋内照了个透亮,随后一声惊雷,震耳欲聋。
靳鸿闭上了眼,方才闪电划过的一瞬间,靳苇脸上的坚定让他心生不安,他沉了一口气,无奈地说:“你还不明白吗?他是一颗弃子。”
“那也要问问我答不答应!”
说完,靳苇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掀起衣摆起身,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留恋。她这副样子,恍然间让靳鸿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人也是这样决绝,然而跨出了门,就再也没回来。
他身上一阵战栗,起身就往外面跑,想要拦住靳苇。
然而当他跑出家门,介云巷里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靳苇撑着伞,疾走如飞,溅起的泥水一滴一滴扑到她身上,她却无暇顾及。
当透过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看到“齐王府”三个大字时,她才舒了口气。
“臣已清君侧,恭请齐王殿下登基!”
齐王府门前,一位身披盔甲的将军立在伞下,手里端着一个木盒,上面雕着紫金龙纹。
靳苇挤过人群,一个闪身到了那人面前,放下手中的伞,深深作揖:“杜将军,翰林院编修、太子侍讲靳苇,愿为将军进府一试。”
杜徳佑侧过身来,眼光斜睨过去,眼前的人比他矮了半个头,一副身子淋在雨中,更显得文弱。
靳苇他知道,金科状元,三个月前京城中的风云人物,果然是个书生样子。
杜徳佑久久没有开口,靳苇就一直躬着身子,直到腰都乏了,头上才传来一声:“你,凭什么?”
靳苇并不在意杜徳佑口中的不屑和怀疑,而是挺直身子缓缓说道:“我是他的夫子,如果不成,这条命,任君处置。”
杜徳佑一生戎马,在他面前立过军令状的人不计其数,如今还是第一次,有书生在他面前起誓。
有点意思。
于是他一只手托着木盒,毫不在意地推到靳苇身前,笑着说:“试试又何妨?”
靳苇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步一步地走到王府门前。她屏住气息,大声喊道:“翰林院编修、太子侍讲靳苇,求见二皇子殿下。”
声音很快被风雨吹散,王府的门依然紧闭,似是内中无人一般。一阵风袭来,她单薄的身子禁不住地发抖。
片刻之后,靳苇深吸一口气,继续喊道:“翰林院编修、太子侍讲靳苇,求见殿下。”声音大似刚才。
还是没有人应答。
“翰林院编修、太子侍讲……”
门忽然开了,管家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面无表情地说:“殿下有请。”
靳苇朝管家点了一下头,抬脚迈进了王府。
从府门到云来轩,她走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很远,又很近。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死一样寂静的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靳苇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背对着她,一身中衣站在窗前。
窗户大开着,风挟着雨吹进屋里,细碎而绵密地扑在那人脸上、身上,他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就那样定定地站着。
靳苇走到屋子中间,放下手中的木盒,来到窗边,将窗户关上,然后转身站在那人面前。
许是风雨的缘故,姜行云的中衣散开着,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胸前的肌肤,半掩半露。靳苇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姜行云,她伸手替他拢了拢湿透的衣襟,手不经意间划过他的胸膛,不知惹来了谁一阵战栗。
“殿下,雨天凉,别着了风寒。”
姜行云俯瞰着她,微皱的眉渐渐舒展开,而后咧出一个笑容:“你来了,夫子。”
这个笑将靳苇的心堵堵满满当当,经历这样的变故,于任何人都是难以承受的吧。更何况,他还比她小两岁,今年不过十六。
“你是来做说客的吗?”姜行云一句话将靳苇砸进谷底。他的眼中弥漫着湿气,充斥着孤独、惊惧、无助,像千万根针刺痛着她的心脏。
“是的。”她不忍心说出这两个字,但这是现实,杜徳佑就围在王府外面,如果姜行云不点头,她二人,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为什么?”姜行云看着她,脸色平静地,仿佛只是要一个答案。
“臣有一颗公心,一颗私心,殿下要听哪个。”
“私心。”姜行云毫不犹豫。
“我想要,殿下活着。”她直视着姜行云的双眼,坦坦荡荡。
两个人近在咫尺,她甚至可以数清他一根一根的睫毛。他脸上的任何一丝微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姜行云没有说话,眼神中似是闪过什么,她看的分明,却读不懂的一种情绪。
“殿下不想听听臣的公心吗?”
“不必了,这个皇帝我做。”
她完全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样爽快。大雨中,杜徳佑在王府外站了两天,齐王府没有一丝动静。她匆匆忙忙赶过来,就是害怕,杜徳佑的耐心耗尽……
她也淋了雨,湿透的身子在空旷的大殿之上,止不住地发抖。姜行云拿过一旁的衣服就要裹在她的身上,就像那日在裕香楼,他遇见醉酒的她。
她却摆摆手,谢绝了姜行云的好意,而后打开一旁桌上的紫金龙纹木盒,对他说:“殿下更衣吧。”
随后,她替他脱下湿漉漉的中衣,将明黄色的新衣一件件套在他身上,细致地系紧带子。
姜行云知道,穿上这身衣服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大周上百年,他是第一个被权臣明目张胆裹挟的傀儡皇帝,但是他,无路可退。
“夫子为我束发。”穿好衣后,他顺势坐在镜前,自然地把木梳递给她。
姜行云这个要求,有些无礼,又过于亲昵。她愣了一下,却没有拒绝,或许是心中的不忍和同情占据了她绝大部分情感,她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一下一下梳着他微湿的长发。
姜行云的发质很好,从头梳到尾都不会打结。
突然,靳苇拿着木梳的手被姜行云一把抓住,他往前一拉,靳苇毫无防备地,整个人伏在他的背上。
她被吓到了,又深觉这样的姿势于理不合,挣扎着要起身,耳边传来的话却透着无尽的悲凉:“夫子,今后我,便是孤家寡人了。”
一句话,仿佛让她置身三冬之寒,她自幼读史,帝王将相的故事听了不知多少,都远不如这句给她的震撼。
她是皇子之师,虽然时间短,却也知道,行尧,行云,从名字上便能看到,他并不曾作为储君被培养。
几天前,他还是有父兄庇护的少年,今日起,便要登临高位,受那风霜刀剑严相逼了。
她最终还是心软,就那样伏在他的肩头,缓缓说:“殿下,刀山火海,我陪你。”
这一刻,踽踽独行的她,竟有一种与人依偎的温暖。
她的呼吸喷在姜行云的颈侧,她没有看到的是,他笑了,满意地笑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根本无路可选。可他耗着,晾着杜徳佑,就是在等,在赌。
他就是要逼她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这边,他就是要,要她心疼他。
永安元年六月发生的事,让永安这个年号成了一个笑话。
三月开科取士,举朝上下还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中了状元的靳苇进了翰林,做了太子侍讲,两个皇子见了都尊她一声夫子。一时间风头无俩。
谁料六月突生变故。先是太子姜行尧被刺,而后杜徳佑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进了京,当朝天子、一国之君姜逸自刎,皇后投井。而三个月前京城中人人称赞、人人艳羡的新科状元靳苇,第一个投到杜徳佑门下,效的第一份力,便是扶植富贵散人二皇子姜行云登上帝位。
无人在意姜行云之后的命运,倒是格外关注入了杜徳佑法眼的状元郎。
一时之间,春风得意的天之骄子沦为人人唾弃的乱臣贼子。
翰林院,她是待不下去了。
靳苇看着散落一地的书,和紧闭的门,只剩下无言的冷笑。
其实所谓的读书人,多么可笑啊。杜徳佑大军开进京城,先帝蒙难、齐王府被团团围住,危急之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如今风雨退去,个个一身傲骨。
她蹲下来,脱去外袍铺在地上,一本一本捡起地上的书籍,掸去上面的灰尘,放在衣袍上。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只脚。
她没有立刻抬头,而是用力拽出那只脚下的衣角,把那些书包好。
“靳大人……”眼前塞过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翰林院一群腐儒书生……”尖细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格外刺耳。
靳苇站起来,看着眼前传旨的公公。
“往后大人去了礼部,天下士子谁敢小瞧?”郭守扯着嗓子吼道,对于靳苇的升迁,仿佛与有荣焉。
靳苇展开圣旨,礼部侍郎,好大的手笔。杜徳佑这是在告诉天下人,在处理宫变后续的事情上,靳苇请出姜行云,给他善了后。
更是在打天下读书人的脸。这些读书人不是看不起依附于他的靳苇吗?那他就让她进礼部,做侍郎,主持科举,成为天下读书人之首。
杀人诛心,莫过如此。
介云巷她是回不去了,她的父亲靳鸿还在翰林院,若是不与她划清界限,往后他在翰林院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她现在无比庆幸,当初姜行云收留她在城东小院时,她没有拒绝。所以在这种时候,她还能有容身之处。只是姜行云那边……
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前的担忧过甚,她竟梦到了姜行云,他手执一柄长剑,剑上的血一滴一滴地落下地上,化作一滩,随后整个人,跌坐在血泊里。
她立马翻身下床,顾不得一头的冷汗,披上衣服就往皇宫的方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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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一:
对凌渊,她其实是有些怕的,初见时,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杀气腾腾,她便知道,她挡他道了。
可她没有办法。
先帝临终前一道旨意,她莫名奇妙成了继后,人还没踏进凤阳宫,皇帝姐夫驾崩了,十六岁的她,摇身一变成了太后。
六岁的外甥,偌大的储家,她要管吧,要管,就是和他作对。
但她万万没想到,凌渊实在过于卑劣,堂堂七尺男儿,竟对她一个小姑娘用美人计。
况且,自己还是他名义上的嫡母,是当朝太后!
屏风前,朝臣坐了两排,议着军国大事,屏风后,他高大的身躯包裹着她,严丝合缝。
她面色泛红,心跳如擂鼓,紧张到浑身发抖,刺激和羞辱齐齐袭上心头。
可他,的确有几分姿色。
“凌渊,悖逆之事,堵不住悠悠众口。”面对他的狂逆,她难免心生退意。
他却轻轻吻上她的唇角:“男欢女爱,很丢脸吗?”
文案二:
初见,她一身素衣站在殿前,左手牵着新帝,右手扶着先帝灵柩,冷眼质问他为何不跪。
那日他刚从北境回来,狮盔兽带,银甲白袍,在她裙边,脱却兜鍪,卸下一身杀气,双膝下跪,高呼万岁。
后来,瑶华宫中,看她洗尽铅华,摘下满头珠翠,他爬到榻上,伏在她脚边:
“太后的瑶华宫这么大,容不下一个我吗?”
再后来,万寿节,重华楼上,他于千万人面前执起她的手:
“褚云兮,你有皇后命,不是太后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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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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