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君心

从耘业殿回来,姜涵露反复琢磨了好几遍自己和赵如、谌禾的言行举行,但怕有什么不妥当。想了再想,命人找出一对嵌珊瑚金丝手镯,去送给赵如,只说是勉慰她的慈母之心、舐犊之情。

紫苏在一旁看得撇嘴:“娘娘不责怪她娇惯坏了大殿下已是宽容,何必再赏她东西。”

姜涵露没吭声,还是叫人把东西送去了。其实紫苏说得有理,只是这宫中的日子太空太长,她又是初来乍到,生怕行差踏错,被栾珏责备、被宫人耻笑,免不得在这空荡荡的天光里左思右想、胡思乱想,耗费心血精神——总之小心为上、与人为善总是没错的,她想。

晚间栾珏来到,提起此事却十分轻描淡写,只赞了她一句“应对得体”。对栾珏的教养之事、赵如的娇惯行径,还有那位直性子的名宿大儒谌禾,再不置一词。姜涵露也只好不问,两人闲话几句饮食天气、衣裳吃食之类,如常安歇不提。

鸳鸯帐暖,红烛摇曳,一寸寸燃尽**风情。

栾珏已经沉沉睡去,姜涵露心中却不安宁。她从水样柔情中渐渐清醒凝神,在黑夜里,借一点帐外透进来的月辉,撑起身子,看身边的栾珏。

夫君宠爱、妾妃谦卑、继子乖顺,入宫后的一切看起来都很好,让她出嫁前的忐忑紧张显得那样可笑——她已经攥紧了拳头攒足了劲儿,身体绷紧,却向前扑了一个虚空,踉跄几步,四顾茫然。

然而这“好”里,又透着一些令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明明栾珏就躺在她身边,他们挨得这样近,同床共枕,大被同眠。她能听清他的呼吸和心跳,素日龙袍冠冕下的面容身躯都鲜活可感。

但他仍是不可触摸的。姜涵露弄不清他在想什么,高兴什么,烦恼什么,爱恨不可知,喜怒不可露。这让她困惑,也让她沮丧,更在内心最深处鼓动着她,去做点什么,去改变这些。

姜涵露伸出手,轻轻抚摸栾珏英挺的轮廓、眉眼,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安下心来。

翌日,栾珏照旧去上朝,姜涵露随着一块儿醒了,也起来服侍他穿戴。栾珏不知是不是梦中不好,起来时面色郁郁,只闲闲地嘱咐了她几句可去宫中各处逛逛看看,也不知经心没经心。

栾珏离开不久,赵如也一早来给她请安。先为赏赐谢恩,又说自己昨日举措失当,自请受罚。姜涵露自然不肯,赵如又奉上自己做的数样精致茶点,絮絮地说起栾旭泽从小体弱多病、胎里不足等事,小半个时辰才罢。

好在茶点香甜可口、赵如说话柔和动听,姜涵露又本是个善于倾听的人,一时也不觉得絮烦,认认真真地听完了,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这些年深宫寂寞,只有一个孩子在膝前,难免看得如眼珠子一般,也是人之常情。

两个人闲话半晌,赵如才感激不尽地走了。

此后一二十日依旧如常,除了奏折实在太多的时候,栾珏都歇在姜涵露的含章宫,白天有时也去看望赵如和栾旭泽。姜涵露晚间与栾珏一处,白日里就在宫中各处走走看看,见一见宫中女官,翻一翻历年账簿支出,每两三日同赵如一起去耘业殿看一趟栾旭泽,日子倒也平静。

这一日傍晚时分,栾珏差人来请姜涵露到未央宫一同用晚膳。

姜涵露晓得这必然是他太忙了,晚间又要挑灯看奏疏,只有用膳时得空儿。这些时日朝政上的事情似乎多有不顺——说到底,一来栾珏从不与她谈前朝的事,二来她家中也没有为官的父兄,这些事姜涵露也只能从栾珏的神情中猜测。

她进了未央宫,果然见栾珏还在伏案。见她来了,栾珏略抬抬头叫她平身坐下,自己看完了手中的一折,才起身盥洗,吩咐内侍传膳。

姜涵露亲自过去给他递帕子:“陛下这些日子也太辛苦了。”

“老顽固们让人头疼啊。”栾珏这样说着,但心情看起来还不错,“这才哪儿到哪儿,以后有的是……”

他摇摇头,隔着帕子握一握她的手,不再接下面的话:“不说了,咱们先吃饭。”

说话间,席间菜已布好。栾珏晚膳一向简单,今日因姜涵露也在,着意加了几道江南风味的小菜,帝后二人挨着肩坐下,说话吃饭,倒真似一对民间寻常夫妻。

听说她今日去石渠阁待了半日,栾珏便问她读了什么书,二人聊了几句前朝史书的集解、索隐的各家优劣。姜涵露毕竟年纪还轻,这些书还不能全部精读,在家时大多是由父亲幼时启蒙或者看他在书边的批注。于是不免渐渐聊起家乡父母。

夫妻间私语不是谈论朝政,本就漫无边际,栾珏停了一停,忽然问起:“你族中还有没有关系亲近、为人可靠的叔伯兄弟?”

姜涵露想了想,才道:“大都来往不多,陛下问这个做什么?”

栾珏笑道:“若有堪用之人,也可拔擢起来,为朝廷效力。”

提拔重用后族,往往是因为朝中还有另一股令皇帝不满的力量。这是父亲还在世时,早早写在史书间注里的。姜涵露心中一跳,也不知自家无人可用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算了,朕不过随便一问,”栾珏轻飘飘揭过,“倒另有一件事,确实要露卿用心。”

“什么事?”姜涵露不由好奇,栾珏很少这么郑重其事地要她去做什么。

“下个月十七是长姐的四十五岁生辰。这些年她少在京中,今年机会难得,朕想在宫中热热闹闹地为她办一场,大小事宜还要烦你操持。”栾珏搁箸。

“长公主殿下还在京中么?”姜涵露脱口问道,她以为文安早就回江南去了。

“自然还在。长姐难得回来一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涵露总觉得栾珏说起这件事不是很高兴。

见姜涵露还一副懵懂没反应过来的模样,栾珏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醒醒神,朕的皇后娘娘。朕想在宫中办,一是为了长姐,二是为了你。到时皇族女眷和各家外命妇入宫,先来觐见你,算是正式拜见新后;你再领她们去参见长姐,礼节上正合适。”

姜涵露入主中宫已经一月有余,按礼各家外命妇早就应该一起进宫觐见。只是文安长公主也在京中,这件事就不太好处理。若按惯例,各朝的长公主都绝无可能越过当朝皇后的地位去;可若看本朝情景,文安与皇帝名为姐弟,情分更似母子,栾珏向来以长辈礼待之。

阖宫觐见时文安来拜姜涵露绝不合适;可她若不来,或是她来了,反叫姜涵露领着众人拜她,这个本就饱受诟病的小皇后就更难在宫中京中立得住了。

不若在文安生辰时再把人叫齐,这样即使文安居主位,也是长辈过寿之故,不会煞了新后的威风和脸面。

姜涵露这才明白栾珏的良苦用心,感动道:“陛下……”

栾珏摆摆手,示意她先听下去:“还有你母亲,封后大典后朕已封了她为一等国夫人,也可趁着这次寿典从江南一起进宫来,一解你母女相思之情。”

这才真是面子、里子一起想到了,姜涵露眼角眉梢俱跳起生动的喜悦,双手挽住栾珏笑意盈盈地望他:“多谢陛下!”

她初为人妇,还不脱少女的娇憨活泼之态,栾珏见她高兴,心里也畅快,搂一搂她的腰:“好了好了,叫下头人看见笑话。”他抬眼,示意一旁侍候的宫女内侍们撤席、下去候着。

姜涵露这才不好意思地撒开手,起身红着脸笑道:“那……那臣妾一会儿给陛下研墨侍卷?”

栾珏见不得她这副模样,看得人喉干脸热的,笑着挥手道:“你快回宫去。朕今晚还有许多事情,别搅得朕不得安生。”

姜涵露笑嘻嘻地应了,行礼告退。

她回到含章宫,立即命人取来历年宫中办典礼的记载,细细翻看旧例。想着母亲不久后就能入宫,一面看,一面一颗心欢快得要跳出来。

那些往事和猜想终归虚无缥缈,可手中能过的银钱、栾珏的体贴心思、盖了国玺的圣旨,总不会作假。她有中宫权柄、夫君爱护,还有什么可胡思乱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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