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涯收回手指，整个室内的寒气消散于无形。他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只是拂去一片雪花。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顾云涯看着江行，俊秀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染上一抹沉郁，他轻叹一声，目光变得郑重而带着歉意：

“是我失职了。江家寨作为苍崖山附属宗族，向来由我蹈虚峰负责巡视守护。那日魔人异动，气息诡秘，我竟未能及时察觉预警……唉。”

他攥紧了雪白大氅的边缘，指节微微发白，语气带着沉重的自责，“令贵寨遭此大难，生灵涂炭，江行师侄，我顾云涯……愧对你们，愧对江家寨数百亡魂。日后若有什么需要，蹈虚峰定会竭力相助。”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悔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学堂中。

“嘶……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前脚拜了那位不近人情的净莲真人为师，后脚竟能让巡渊使大人亲自致歉，还许下这么郑重的承诺？”

“不是说只是个偏远寨子的遗孤吗？这运气……未免也太好了些？”

“慎言呐，父母亲朋全都亡于魔人爪下，也是很可怜的，别乱说话。”

“啧啧，福祸相依，未必是好事……”

周遭弟子们压低的议论声落入耳中。

这番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江行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位高权重的蹈虚峰主，对方脸上那份沉痛的自责不似作伪，心中不由得涌起复杂难言的滋味。

如系统所说，江家寨灭门的根本原因是他身上的魔神血脉……他仇恨的对象是魔人，更是自己。

但顾云涯此刻的歉意和毫不推卸责任的态度，反而让他觉得这位顾师叔，是个真正有担当的正人君子。

“还真是与饮冰峰那位，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啊……”江行忍不住吐槽。

苍崖山九峰各司其职，其中蹈虚峰便负责巡视整个苍崖山地渊动向，消除以魔人为首的邪祟。

【蹈虚峰巡视范围广阔，整座苍崖山范围内，地渊众多，魔人行踪又往往诡秘难测，然其治下，从未有过魔人突破地渊防线、大规模屠戮附属宗族之事发生。故得尊号「巡渊使」……除了这一次。】

系统语气平淡地补充着背景。

【这次江家寨遭遇魔人袭击，对其威信也有不小的影响，否则，掌门便不会一开始就想把你塞到蹈虚峰了。】

“原来如此……”江行心中了然。敢情是场政治表演……不过，不管怎样，至少眼下这份好处，他是可以实实在在的拿到手的。

“顾师叔言重了！”想通以后，江行脸上适时露出感激与惶恐交织的神色，连忙配合道：“魔人凶残狡诈，防不胜防，非师叔一人之过。师叔能记挂此事，弟子感激不尽。”

远在洞府深处，布置法阵的裴沉见他反应如此之快，不由得轻笑一声。

顾云涯看着江行清澈真诚的眼睛，心中那点沉重似乎也减轻了些许，脸上重新浮现温和的笑意：

“无论如何，是本座之责。日后你在修行上若有任何冰雪道相关的疑难，尽管来蹈虚峰寻我。”

他翻手取出一枚小巧雕刻着踏雪云纹的冰玉令牌，轻轻放在江行手中，语气诚挚，带着长辈的关怀：“本座定当倾囊相授，也算……略尽绵薄，稍慰于心。”

江行接过，只觉入手微凉。他又忙在心中问道：“系统哥，这东西有问题吗，该不会是什么监听器之类的东西吧？”

裴沉扫了一眼。

【无。】

“对了，契灵反噬，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今日且先好生休养吧，我送你回饮冰峰，如何？”顾云涯笑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予木长老，又望向江行。

“好，弟子多谢顾峰主。”江行点点头。

也罢……探望江族长的女儿之事，还是等自己这副狼狈样子养好了些，过两日再去吧。

……

顾云涯的遁光迅疾而平稳，载着江行穿越层层云雾，直抵饮冰峰那寒气森森的玄冰平台。

“到了。”顾云涯的声音温润依旧，雪白大氅在寒风中纹丝不动。他目光扫过那紧闭的“别烦我”洞府，眼底掠过一丝复杂，旋即恢复如初，对江行展露一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好生休养。若裴师……咳，若你修行有疑难，凭此令牌，随时可来蹈虚峰寻我。”他带着一丝微妙的停顿。

【哼，倒是会笼络人心。】系统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冰冷嘲讽：【不过是个失败者罢了。】

江行却不甚在意：“哎呀，裴沉那老登不是被强行抬咖了吗，同人文的战力系统有什么参考价值？”

“多谢顾师叔！”少年真心实意地向顾云涯道谢，脸上带着几分受宠若惊和由衷的感激。

眼前这位峰主，修为高深，待人接物温和有礼，更难得的，是那份真诚的自责与担当。

这简直是江行心目中“师尊”该有的完美形象！

与他那个冷漠刻薄还把自己扔柴房的“师尊”……简直是云泥之别。

顾云涯微微颔首，最后看了一眼饮冰峰洞府的方向，笑意依旧温雅，眼底却似有深意流转。

雪白遁光再次亮起，潇洒地没入茫茫云海，只留下空气中一丝清冽的冰雪气息。

江行摩挲着手中的冰玉令牌，感受着那丝丝缕缕的温和灵力，心中感慨万千：

“这才像仙尊啊……仙风道骨，光风霁月，待人如春风拂面。比那个阴森森的老登强了不知多少倍！系统哥，你说是不是？”

【哼。】系统的回应是一声嗤笑。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江行只当系统又在习惯性嘲讽，“人家顾师叔多好！你看这令牌，还能温养灵力呢！老登除了扔我进柴房和泼我一脸茶，还干过什么人事？”

【……】系统沉默了一瞬，仿佛带着实质的寒意：【很好。看来你很欣赏他？】

“那当然！”江行没心没肺地应道，甚至举起令牌对着稀薄的阳光，左看右看，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长得帅，实力强，脾气好，还讲道理！简直就是修仙界模范！要是能做他的徒弟……”

他后半句带着点憧憬的嘟囔还没说完——

【痴心妄想。】系统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笃定：【你以为他为何对你另眼相看？赠你令牌？不过是因为……】

他对你有所图谋罢了。

系统的声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胡扯的话脱口而出：【……因为他暗恋裴沉罢了。】

“噗——咳咳咳！”江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啥？！暗……暗恋谁？！裴沉？”

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或者系统之前也被冻雨淋短路了。

【不错。】系统的声音斩钉截铁，越发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在同人文里，整整五百年，求而不得，因爱生恨……如今看到裴沉终于收徒，还是个与他属性相克的小家伙，自然要装模作样地来示好，借此引起裴沉的注意，顺便……恶心他一下。呵，这点小心思……】

其实他倒也不完全是在瞎扯。

同人文，还真是这么写的。

至于现实中嘛……可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但见江行彻底石化，系统的心情还是稍微畅快了些许。

另一边，江行拿着冰玉令牌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惊悚的八卦。

“顾云涯……暗恋裴沉？那个阴森森的、看人像看垃圾的老登？五百年？！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这信息量太大太炸裂，直接把他对顾云涯“光风霁月仙尊”的完美滤镜，震得稀碎！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循环播放顾云涯那张俊秀带笑的脸，和裴沉那张冷若冰霜写满“别烦我”的妖异面容。

这组合……太惊悚了。

“不、不可能吧？”江行声音都飘了，试图挣扎一下：

“顾师叔看着那么正常……裴沉他……”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系统冷冷打断，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优越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越是看起来正常完美的人，内心可能越扭曲。他对你好，不过是把你当成了刺激裴沉的工具……】

江行看着手中那枚温润的令牌，突然觉得它有点烫手。系统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难道……真是这样？

顾师叔那温润笑容的背后，藏着的竟是这种心思？自己只是他用来……争风吃醋的工具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和荒谬感涌上心头，瞬间冲淡了刚才对顾云涯的所有好感，甚至让他觉得……有点恶心。

“呃……我可不想成为play的一环，而且我以后可还得对那个老登强取豪夺呢，四舍五入……居然要和顾师叔当情敌？”

江行：地铁，老人，手机jpg.

【主线任务更新：钻研契灵技·形摹。目标：初步掌握灵力形态模拟，至少可稳定模拟两种不同属性灵力形态各一炷香时间。时限：三日内。】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温和：

【好好修炼才是正途，听话。完成了任务，会有奖励。】

江行被这巨大的“八卦”冲击得精神恍惚，下意识地听从了指令，拖着疲惫的身体钻回了柴房。

他需要静静，也需要……变强！

管他顾云涯是真仙尊还是暗恋老登的变态，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只有自己拳头硬才是硬道理。

他不能再当那个任人摆布、连做个任务都差点冻死的可怜虫了！

……

洞府深处，裴沉依旧盘坐于玄冰莲台之上，一心两用，一边加快速度加固着身上的防推演阵法，另一边，意志清晰地感知着柴房内发生的一切：

那个灰白头发的小鬼，正盘坐在干草堆上，眉头紧锁，指尖一缕冰寒灵力笨拙地扭曲尝试着。

失败、溃散、再凝聚……汗水渗出，冻成冰晶，又被他毫不在意地甩掉。

这幅景象，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裴沉五百年光阴筑起的墙。

他陷入了回忆。

顾云涯啊，也算是他的旧友了，是少数当初没有背叛他的人……可是，如果可以，裴沉还是觉得，从一开始就不要和对方来往比较好。

将其动机歪曲成如此不堪的“暗恋”，纯粹是出于裴沉的……恶意。

他很愤怒，又不只是简单的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扭曲的冲动。

江行——这个过去的自己，这个承载了他所有不堪、脆弱、以及尚未被命运彻底碾碎的天真与韧性的存在——是他的。

是他逆转光阴，从时间洪流中打捞起的唯一所有物。

顾云涯算什么东西？一个外人，一个……在漫长岁月里终究会褪色的过客，也配得到“他”的仰慕？

那份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好人”滤镜，刺眼得让他只想亲手将其撕碎……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老实说，在刚刚说出那句“因为暗恋”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后悔的。呵，难以想象，堂堂净莲仙尊，活了五百余载，执掌过天地，玩弄过人心，如今竟沦落到对一个“小辈”用这种……市井的下作手段？

幼稚、低劣、毫无格调！

……这倒是让裴沉回想起了一些非常久远的记忆。他仿佛真的看到了五百年前，那个在寨子里插科打诨、能把族长气得跳脚，也能把小伙伴逗得前仰后合的少年。

那种口无遮拦、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鲜活”，那种未被命运磨平棱角的“本真”……

那些他早已亲手埋葬的种种。

还真是有一丝恍惚呢。

原来这层外壳之下，还真有属于“江行”的某些东西并未完全死去，只是被他，用更厚的冰封存了。

【呵。】一声无声的嗤笑在他意识中回荡：【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呢……】

在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任何看似美好的善意都可能包裹着致命的毒饵。

顾云涯的示好，无论动机如何，对此刻弱小如蝼蚁的江行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危险。它会带来虚假的安全感，会分散变强的专注，更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勒紧脖颈的绳索。

“自己”啊，不要重蹈覆辙。裴沉在心中如是道。

不过，掌控江行，如同摆弄一件极其特殊、与自己息息相关的“玩具”，竟意外地驱散了他长久以来的无聊感……

执掌天下权柄，翻云覆雨，早已味同嚼蜡。而眼前这个弱小的、过去的自己，他的挣扎、他的困惑、他因自己一句话而天翻地覆的心境……这一切，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激起他心中阵阵微澜。

裴沉注视着江行指尖那缕终于短暂稳定下来的翠绿灵力，闪烁着金焰的眸子里情绪难辨。他缓缓开口：

【不错，继续，不要让我……】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失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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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不过是情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