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辞慢慢的放下杯子。
过了会儿,他突然笑:“是你自己吧。”
他自己买的,当然自己喝过。
汴之梁眼神微妙地挑了一下,点头:“你也学会歪理了。”
闻辞把头埋进咖啡杯里,沿着绵密的奶泡,把所有小动作都混进咖啡喝进肚子里,桂花的秋意总是格外重,一口便让人觉得情绪都沉下来了。
“今天,谢谢你。”闻辞的声音不轻不重。
汴之梁正在清理桌面上的渣滓,闻言放下了工具,在思考后,笑着重新抓起手边的抹布,洗净拧干,一看就是经常做家务的熟稔。
“所以你该怎样答谢我?”
闻辞没料到他会如此不客气:“周末请你吃个饭?”
汴之梁露出颇为无奈的神情,啼笑皆非:“闻老师,你确定要通过请吃饭的方式来答谢一位餐厅老板吗?”
听完他的回答,闻辞酒明白他心底早已有了答案,这番拉扯不过是在循循善诱说出他想要的东西,亦或者,给出其他满意的方案。
理论上,闻辞不应该陪他玩这种你画我猜的无聊游戏,但想到他在警局为自己出头说话,在学校多亏他才阻止了这场闹剧,一时又说不出嘴硬的话,但一个人想要说出口的话,无论如何都会说出口,没人可以逼使闻辞做他不乐意的事。
就连妈妈也不行。
毫无新意的借口,故作松弛的理由,闻辞只是一个把自己也欺诈成功的惯犯。
“我可以亲手给你做。”闻辞从容地停顿,抬了抬眉,眼神却没看他,“当然,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
闻辞最后一个字还未收尾,汴之梁的回答已经蹦出,但却听不出急切,脸上泰然依旧,笑容依旧。
闻辞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哦……行。”
又反复咂摸,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那天之后,学校传来元羽转学的消息,汴之梁太忙,连着几周没去学校,只在街坊邻居的语隙间,大致还原出事情的经过。
元羽妈妈带了律师回来办离婚,要带着孩子一起走,元家人咬死她在外边沾染了不干不净的人,动手把律师也打进了医院,方警官凌晨三点还被叫回警局做笔录,听说闻老师那晚也去了,但汴之梁远在大理见客户,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只在隔天回复了他一句“没有事”。
后来的事,汴之梁不太清楚了,反正学生已经转走,李明也隔天就往学校跑,也没打探出新的消息。
回来的路上,汴之梁十分幸运地撞上洱海渔灯季,远远望去,满湖星河,银河落进了人间,跟随风动,荡漾荡漾……他没忍住拿出手机,拍下,给闻老师发了过去。
只是心底隐隐的认为,闻老师应该会喜欢。
那头没有即刻回复,汴之梁把车靠在洱海边,打开车门,靠在湖边吹风,等待是一种大智慧,它把希望藏起来,留下一份无限可能的承诺,汴之梁喜欢等待,沉溺等待。在这个过程里,他打开朋友圈漫无目的地逛起来。
一路往下翻,除了各种链接分享,旅行日常,工作抱怨,偶尔也会夹杂几条演出宣传,当然,话最多的还是姜水与李明也,汴之梁不明白,人一天为什么可以发那么多的朋友圈。
有什么好说的?
突然,动作一顿。
汴之梁的指尖变得缓慢,停在屏幕中央,一张角度精致,被刻意打磨过的照片夹在朋友圈繁冗消息里,画面里,是一杯卖相满分的桂花拿铁。
发布者的名字,赫然写着“闻老师”三个字,他配文:【落花是树流下的眼泪。】
汴之梁的胸腔里,泛滥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怔忪地松开,却又轰鸣地跳着……
这条消息就像是嘈杂生活里,突然插入的一片云,清净雅致,在叽叽喳喳的朋友圈里,汴之梁感受到了一份安宁,一份,和闻辞身上类似的安宁味道。
洱海起风,云南渐入冬季,早晚温差逐渐拉大,黑色风衣披在汴之梁身上,不曾系带,风声从湖面扑过来,打在他衣摆,裤腿边上,衬得夜更深,湖更静,只有海子上浮动的星灯,在他眼底荡着,逐渐幻化成一张熟悉的脸。
……
这样的思念,最终被一阵电话铃打断。
响得喋喋不休,汴之梁最终妥协,抽回神思接通,语气不带情绪:“哪位。”
“汴先生,我是Yori。”
汴之梁松散的思路,重新聚焦起来,他微微站直了身体,单手插兜靠起来了些,眉眼一展:“哦,Yori,这么晚有事?”
他没有存电话号码的习惯,向来全凭记忆。
“宣传部那边昨天跟您的工作室沟通了新的方案,林林建议我们最好还是问问你本人的意见,您也知道,这是你复出后的第一首署名单曲,我们需要预估好所有的舆论结果。”
汴之梁沉思了一会儿,才问:“明也有什么想法?”
电话里的女声短暂的嗯,礼貌道:“团队询问过,不过,他似乎比较在意你这边的决策。”
说得很委婉,汴之梁知道,李明也根本就没有意见,他做什么他都会全心信任。
“好吧。”少顷,汴之梁道,“公关那边商量后没问题就行,重心还是放在明也身上,我只是一个噱头,包括剧组那边的新曲宣发,麻烦您帮我盯着点。”
Yori语气愉悦:“当然,你太客气了。”
Yori是圈内老牌唱片公司爱回声音乐的宣发经理,算是汴之梁事业路上的伯乐,后来出事后,回声音乐虽然不予理睬,但也没落井下石,这次回去,汴之梁就是跟回声商谈并购的事。
他很清楚,和资本高度捆绑绝非好事,但回声在他困境时帮助过他,汴之梁愿意交予他的信任,达成共赢,为了保留工作室原本的权益和创作自由,汴之梁跟回声整整磨了半年才达成一致。
人总是要为了想做的事付出点什么。
老天爷是个精明的商人。
周三下午,汴之梁终于久别重逢地去了学校。他提早来了一节课,到办公室,只有四年级的两位老师在批作业。
闻老师的座位空着,水杯也被拿走了,想来是在上课,因为是代课老师,汴之梁并没有固定位置,时常哪里有空位,他就坐哪里。
苏老师原先坐在闻辞对面,此刻桌面却一干二净,恢复成默认原始的状态,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汴之梁一番张望,才在后面的角落里找到了她的背包。
虽然不清楚苏老师何故搬走,但闻辞对面的位置,到底是空出来了。
他坐下后却不安分,总是忍不住东看看西瞧瞧,跟第一次进办公室似的,面前是一堵三面的挡板,将他视线挡得密不透风,连办公室的门,都只能窥见半截。
没一会儿,汴之梁站起来,强装镇定朝后边望去,确认无人理睬,他顺势斜倚在桌边,半个身子越过挡板,眼神没有目的地来回逡巡,像是无聊到极致。
实则,每一眼都落到了闻辞的桌面。
四四方方的小桌,却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有教材,有作业试卷,也有他自己的私人读物,所有的笔立在笔筒里都顺着一个方向,还按颜色分好,就连没用完,撕了一半的便利贴,也原封不动地粘了回去,最顶上那层纸上,全是闻辞搜集的,并未用完的便利贴纸。
他发觉这个人,有点规矩到变态了。
所有出现在他视线里的事物,一定得遵循他的预设计划来。
在视线扫回那排书的时,汴之梁在花花绿绿的书脊中,看到了他上次从上海带回来的《Carnets》——未译法语版《加缪手记》。
被放在最顶上,是抬手就能摸到,无聊时就能翻开看看的距离。
门被推开,汴之梁坐回到挡板后,等人脸越过灰白的挡板出现,他才发现是夏老师。
“梁哥。”
“夏老师。”
夏老师坐下来,从包里依次拿出水杯、发夹、茶包……一边道:“你来这么早?”
汴之梁靠上椅背,阳光恰好晒到他发尾:“店里不忙,也没什么事。”
夏老师点点头,又看看他:“你怎么坐到这儿了?”她做出了与汴之梁方才相同的动作,在办公室里寻找起苏老师的身影。
“哦,我看苏老师搬那边去了,我这四海为家的,有哪儿坐哪儿呗。”率先自嘲是他一贯的腔调。
夏老师坐下来,理解似的:“这样……”
“没事儿,你下次可以带点东西来嘛。”末了,夏老师又跟想起来似的,“哪怕放本不看的书,人家也会知道那是你的位置。”
像,标记领地。
汴之梁朝对面瞥了一眼,收回,不甚在意道:“下次再说。”
距离下课还有二十五分钟,汴之梁耍了会儿手机,却始终有些心不在焉,息屏后,目光飘到挡板后,虚焦发怔。
不知是不是夏老师的无心之言起了作用,汴之梁这会儿对自己的位置,生出股不存在的占有欲。
连他自己都觉得幼稚。
“夏老师?”他突然侧过去,低声道,“你有纸笔吗?”
夏老师正在看学生作业,当下没能立马反应,愣了愣,才道:“哦,有,有的。”
她递给汴之梁一个平日拿来打草稿的笔记本,和一只得力黑笔。汴之梁找到空白的一页,沿着边缘仔细裁下半截。
他提笔,犹豫地想了想,簌簌落笔。
汴之梁提起那张纸条,满意地观赏,他把纸笔还给夏老师后,越过挡板,将纸条塞到了对面。
顺着边缘滑落,纸条恰好掉到了正前方的那本语文上。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
小学生行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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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Chapter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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