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黄大夫采药回来了。
苏辞收拾行囊,与陆今安二人拜别,自此分道而行。
三人又行了两日,进了寿州地界。
道路荒僻,行车路晚,直至太阳西斜,才到了一处小镇。
镇上不过百十户人家,只有一间酒馆客栈。
大堂里坐了七八人正在大声吆喝着饮酒,衣襟大敞,言语粗俗。
几人是当地的地痞流氓,镇上少见外人,故而三人一进来,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见只有一个老头,一个文弱书生,还有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就起了调笑的心思。
一人故意大声道,“快看,那小娘子比镇上桥头那个春花姑娘还要好看几分。”
听名字就不像在指良家女子,苏辞微微皱眉,目光微寒,望向说话那人。
那人名叫王五,长得尖嘴猴腮,又瘦又小,“咦?瞪我做甚?我夸你娘子漂亮,你还不高兴?”
其余人跟着大声哄笑。
青棠许多年未见有人再敢调戏她,心中有些新奇,轻笑一声,按住苏辞的手。
美人一笑,眼若弯月,梨涡浅浅,那七八人眼睛都有些直了。
“小娘子何必跟这么个病弱书生,不如跟我们兄弟吃香喝辣的,岂不快活?”
青棠又有些不高兴了,“我最不喜欢别人说我相公病弱。”
一个身材高壮的汉子站起来,身上肌肉鼓起,身如铁塔,面露自得之色,“你相公这般瘦弱模样,敢跟我单挑么?”
平常他这般吓镇上那几个书生,他们必定脸色煞白,连连摆手,说一句有辱斯文,然后落荒而逃。
然而眼前书生脸色除了更难看些,没有半点害怕之意。
一旁老头还一脸幸灾乐祸,瞧热闹之余还不忘喝上一口茶。
青棠上下打量他一番,嗤笑一声,“你这样的,比不上我相公半根手指头,不必他动手,我一个人就能打你好几个。”
汉子名叫刘七,站出来不过就是想在青棠面前卖弄,没想到被她如此故意折辱,脸上阵青阵白,“我从不打女人,有种就让你相公站起来跟我比一场。”
黄大夫忍不住插口道,“他站起来才算当真折辱了你。”
眼见青棠和黄大夫一唱一和将那人气的目眦欲裂,苏辞有些无奈,随手取了一根筷子,轻轻一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刘七头上就插了一根筷子,十分滑稽。
刘七平素在镇上横行惯了,未逢敌手,又不曾见过武林高手,不知苏辞这是变的哪般戏法,一挥手,“今日让我兄弟几个给你一点教训。”
七八人站起来准备一拥而上,先擒住这病弱书生再好好教育一番。
苏辞一拍桌子,桌上竹筒里的筷子被震得根根飞起,仿似长了眼睛一般,径直飞向他们,打在他们穴位之上。
七八人顿时动弹不得,目露骇然之色,但因为动作千奇百怪,场面十分滑稽。
汉子怒斥,“你会的什么妖法?快帮我们解开,否则要你好看。”
青棠目露惊讶,“你如今都动不了了,准备如何给别人好看?”
汉子的脸已被她气成猪肝色了。
青棠站起来走近他,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
汉子只觉她手掌心柔腻温软,给她这么一摸,脸上说不出的舒适受用,不觉脸上又带了几分得色,心想这小娘子嘴硬心软,果然被他的魅力所折服。
青棠在每个人身边停了一下,回到桌前。
苏辞拿出帕子细细给她擦手,“什么都摸,也不嫌脏。”
汉子本来好转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差了。
然而苏辞故意给他们教训,不管他们如何怒骂求饶,全然不理,扶着青棠上了楼。
待他们穴道解封,已过了一个时辰,只觉得手脚酸软,浑身乏力,嘴里虽然仍在放狠话,人却已连滚带爬跑出了客栈。
夜里苏辞隐约听到远处传来悠扬的萧声,熟悉的曲调令某些往事忽然浮上心头,坐起来时尤似梦中。
他见青棠仍在熟睡,略一犹豫,披衣下床,悄然出了门,直奔箫声而去。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吹箫之人身上,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泽。
那人站在树上,长身玉立,气质清冷,仿佛是那画中走出的仙人,仅一个背影,就足以令人心驰神往。
“傅恒。”苏辞站在几步之外的另一颗树上,与他遥遥相望。
傅恒放下箫,月下男子,面如冠玉,眼神深邃,看向别人的时候,总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抱歉以这种方式引你出来,毕竟我只想见你一人。”
傅恒家人皆惨死与太初教门人之手,故而四君子中,他对于太初教最为深恶痛绝。
苏辞半倚着身旁树干,“你都知道了?”
傅恒垂眸不答,“多年不见,你变了许多。”
“你倒是一如当年。”
傅恒抬头去看天上明月,“一别经年,明月或许如昨,人哪会如旧?”
苏辞跟着望向一泓秋水般的明月,当年他们一同在月下畅快饮酒,心中充满江湖任我行的豪气之时,那弯明月或许亦如今夜这般美好。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人生往事皆幻尘,东风不与旧时人。”
傅恒低眸望向苏辞,月色映照之下,眼里带了几分令人看不清的黑沉,“你当真不知当初下毒害你之人是何人?”
苏辞未料到他这般直白,他日夜思量,怎可能没有怀疑之人,只是当真已放下,不愿再与过往夹缠不清罢了。
“你当真要与魔教妖人为伍,再不管侠义盟之事?”
“你当真……不怕被天下人人唾弃?”
娶魔教妖女的,换成侠义盟其他人任何人,或许顶多被唾骂几句叛徒。
然而他是侠义盟的盟主,侠义盟初成立那五年,是他带着侠义盟一步步逼退太初教,为那些心怀侠义,飘若浮萍的人,争下了一席之地。
他怎能又怎么可以?令人失望至此?
苏辞瞳孔微缩,望向傅恒的神情夹藏了太多情绪,“身为侠义盟的盟主之时,我自然不能不敢不会。但如今,我已不是盟主,她亦不会再插手太初教之事。”
傅恒猛然举起手中的箫,“一句不是,就可以放下过往种种?然而你放下了,我们却放不下,侠义盟几百上千的人放不下。”
“所以,你准备倒戈相向?杀了我向那千百余人谢罪?”苏辞依旧垂着手,露出几分怆然之意。
傅恒一怔,将箫背到身后,竟一言不发,纵身消失在树林中。
苏辞怔然站了许久,忽然叹道,“我果然不该来。”
刘七那群人因为莫名吃瘪,心中十分不爽快,几个人又找了酒菜,躲在刘七家中边喝边骂,一直喝到半夜。
张三忽然指着他的脸,“你脸怎么了?”
刘七一脸莫名,伸手一摸,发现白天被那小娘子摸过的地方,竟肿了一大块,摸起来才发现又痛又痒。
一旁人睁着朦胧的醉眼,“张三,你手怎么跟猪蹄一样。”
张三定睛一看,发现自己整只手肿胀泛青,竟已失了知觉。
众人各自查看,才发现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地方肿了起来,心中害怕异常,知道这次当真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再无心饮酒,分头就往家里跑。
刘七见他们都跑了,醉眼朦胧地站起来,恍然看到白日那小娘子正站在院外,身型窈窕动人,身上还穿着白日里的素色青衣。
刘七醉醺醺地走上前,嘴里却改不了爱占便宜的毛病,“小娘子,你深夜来找我,可是想我了?”
然而刚走近,就突然觉得胸前一凉,无意识低头,却见胸前已被血液浸染,未及张口惊呼,就已颓然倒在了地上。
回去的时候,苏辞猛然看到街角闪过一个熟悉的青衣人影,下意识追过去,没想到转眼就不见了那人的踪影,他心下微沉,加快脚步赶回客栈。
屋内已亮起了灯,青棠披衣坐在桌前,似已等了许久。
“相公,你去哪了?”
苏辞提着的心骤然松下来,一把抱住迎上来的青棠。
青棠骤然被他清冷的气息包围,安心不少。
苏辞声音里带了几分犹豫,“方才,我看到一个身影很像你。”
青棠微怔,“我一直在此等你,未曾出门。”
苏辞将脸埋在她肩上,声音有几分沉闷,“我知那不是你。”
然而第二日一早,客栈就被官兵团团围住了,镇上的人都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听说那几个地痞,昨夜全都被人杀了。”
“那几人在镇上作威作福,敲诈勒索,死得好啊。”
“但听说死状都很惨,凶手也太残忍了一些。”
“太可怕了,我们不会也有危险吧?”
“听说凶手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好几个人都看见了。”
“这当真是骇人听闻!”
“据说那几个地痞白日里调戏了一下那个小娘子,故而晚上就被她……”那人做出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周围人尽皆抱着胳膊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而此时他们讨论的小娘子正一脸茫然的看向那群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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