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那是一段艰难的岁月
那是一段令人困顿的时光
好在
越过丛丛荆棘
我们终是找回自我
-
顾青闻第六次注意到周阳。
他常常光顾的一家刀削面馆,坐落在矮巷的一处不起眼的位置。虽然不起眼,门前左右也没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每每到了用餐时分,食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店老板早前见生意好,打算了一番,盘下二楼,简单地布置一遍,解决了一部分排队食客的困扰,生意蒸蒸日上。
顾青闻喜欢二楼观景台的位置。坐在那个位置,能将一楼的热闹繁景望在眼里,也能听清晰地听见二楼里间每一位顾客的声响。
每到这时,一种置身于人间烟火里的错觉常常萦绕他左右,生活还是能过得去。
今天,他照旧坐在老位置,左手端着iPad,右手食指时快时慢地在屏幕上停顿一二。
有时iPad看得累了,他会拨出点心思,余光不时扫向一楼。
要说看什么,那倒什么都看。但看了,转眼又被他抛却脑后。
和他一同前来吃饭的研究生张朝,此时不得不多嘴了一句:“师兄,你在看什么?”
顾青闻余光正要从一楼收回来,打算回个“没”字。
临了,他目光一顿,前一秒还在划屏幕的食指这下也暂时性地停住。
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走进店内。
见他微微停住,张朝正要伸脖子朝下一探究竟。那边顾青闻已然恢复往日的常态,说:“没看什么。”
共事这么久,张朝多少了解他这个人。顾青闻平时话很少,除去工作上的事,其他事情能用单音字回答的问题,一般不会多讲一个字。
今天倒破天荒,多说了几个字。
不过对方这么说了,张朝也不好再问二三四,只是假借拿杯子喝水的几秒,快速地往楼下瞟了两眼。
热热闹闹的餐桌,围着热热闹闹解决午餐的打工人,上身白衣下身黑裤的服务员穿梭于用餐人员之间。
是再正常不过的餐厅景象。
张朝从水杯里抬眼,打量了顾青闻一会。
对方没什么变化,仍是沉浸在修改课题报告中,面上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他轻晒。这才是顾青闻,除了工作能提起他的兴致以外,其他事物在他眼里,无异于多余。
对于张朝此时已经在心里将他分析了一遍一事,顾青闻完全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大概也就当作听见了。至于谈的谁,哪怕是他自己,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修改完课题报告,顾青闻微微偏了偏头,略过了楼下的某个位置。
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这会坐在左侧贴墙最里面的位置,用右手支着右边脸颊,一头直直的黑色长发垂在身侧,独独留给外人一个背影。
须臾间顾青闻又将全部精力放在眼前的iPad上。他用食指快速划了一遍,确认无误,将文档保存,转成PDF格式,连同Word文档,一同发了出去。
事情完成,顾青闻将iPad搁到商务包外层放好,然后侧头望向一楼,头微低,右手食指则轻叩木质桌面。
一下一下的,很有频率性。
女人还是原来的坐姿。
她那里的位置比较特殊,是整个一楼所有座位最边角的地方,哪怕是店里最热闹的时间,那个位置也格外的安静,像是脱离了喧嚣的一个存在。
顾青闻坐在那里吃过一回面,全程吃下来,他只有一个感想。
很不可多得的一个位置。
身处热闹之地,却也远离热闹。
那边张朝本来在回复女朋友的信息,忽然手机顶栏跳出新进邮箱的消息,他点开一看。发自几秒钟前,来自顾青闻邮箱账户。
两个附件。
正文内容也很简略:修改标出,仅作参考。
邮件末尾则落着“顾青闻”这三个字。
这在邮件中是最正常不过的格式,简单明确,信息一目了然。
张朝的导师师哥师姐无一不是这个作风。
然而这种简单明了的风格落到了顾青闻身上,多多少少有了其他的意思。
张朝用手指慢慢划着屏幕,认认真真看着修改的部分,心里赞叹倾佩的同时,又生出一种“果然就是顾青闻的作风”的认知。
至于这种认知从何而来,他只能说这是顾青闻平时的处事作风留给他的。
待他看完文档,要说话的空挡,迟迟未见着落的刀削面,这会热腾腾地被端上了桌。
他要说出口的话,在顾青闻掰开一次性筷子的瞬间,全部吞回了喉咙。
顾青闻有个很好的习惯:食不言。
至于寝时,语不语?张朝想,多半是不语的。
楼下热热闹闹,快人快语频出,偶尔还有几声气势浩大的笑声。
楼上是为安静点,但赶巧今天隔壁有一桌父母带着小孩出来吃面,小孩吃着吃着,汤匙一掉,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了,突然嚎啕大哭。
张朝一边吃一边摇头,不是为小孩愈来愈大的哭声,而是苦于他们这桌的安静。
有句古话:大隐隐于市。
这要放在古代,他们这桌就是绝世深藏不露的大侠。
“我下楼加小菜。”顾青闻忽然说。
说完,也不待张朝的反应,他端着汤面碗,起身离去。
张朝呆呆的,惊讶于眼前的处境。
什么隐士高人,什么绝世大侠,张朝后脚马上否了这个高深的寓意。他们就是人群里的普通人。
这不,顾青闻端着汤面碗,走到了加菜区,舀了两勺香菜放进碗里。
加完之后,他很快转身返回。
张朝心里暗暗腹诽:头一回见到吃香菜的男人,一吃还加两勺。而且楼上不就有小菜区,何必多跑楼下一趟。
他一边吐槽,一边毫无目的地扫了一圈。等到溜完一圈,视线再次回到加菜区时,他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从指尖滑落,掉到了汤面碗里。
顾青闻回到座位坐下,用筷子将香菜和面拌了一拌。他搅拌的动作很是细致、斯文,左边拌一下,右边拌两下,搅拌得尽量均匀。
对面的人连连叹气,他看了一眼,停顿一会,半晌低头吃面。
吃完两筷子面,第三筷子面夹到半空,对面的人慢吞吞地问:“香菜好吃吗?”
顾青闻看看夹着点绿意的面条,再看看张朝,难得说了一句:“你试试?”
“不不不,”张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手也摇摆得起劲,“我受不了那个味。”
“是,”顾青闻顿了顿,然后说,“很多人吃不来香菜的味道。”
实在难得,一个香菜能引出顾青闻这话,张朝不由得将面碗一推,也不管会不会吵到顾青闻吃面的心情,径直说:
“刚刚你前脚刚打完两勺香菜,后脚来了一个女人,你猜猜她加了几勺香菜?”
在他期待的眼神中,顾青闻很给面子地问了句:“几勺?”
顾青闻接了话,这故事就有得发展。
张朝伸出手,而后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瞪大眼睛:“六勺,整整六勺,你说这是吃面还是吃香菜?”
吃了几筷子,顾青闻放下筷子,抽了一张纸巾,叠了两叠,用双手托着,擦了擦嘴。
擦完嘴,他一边将用过的纸巾,反复折叠,然后叠到不能再叠了,差不多成了一块豆腐块,这才将其扔到外侧中间的纸篓。
他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或许两者都吃。”
言语淡淡,似乎不关自己的事,不多在乎。
但张朝为了从顾青闻这里学到点东西,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多多少少摸清了他的脾性。
顾青闻要是真的不在乎,那只会“哦”一声,这事就算一个小插曲,过了就过了,不可能回个二三四。
张朝摸了摸下巴,上半身往外一探,指了指左侧最里边的位置,说:“就是那里,六勺香菜,一身墨绿色长裙,还用了店里特制的绿色面碗,绿色勺子,绿色筷子。这女人多半是很喜欢绿色。”
顾青闻随着他手指指向的位置看过去,墨绿色长裙的女人低头吃着面。
不过比之刚才有点稍微不同。原本垂落的黑长直,这会已被她随意扎住,束在脑后。
她吃面的速度很慢,典型的细嚼慢咽,动作幅度放得很小。
很斯文的吃相。
顾青闻再一次注意到,她多半不是在吃面,而是在吃香菜。
一筷子面条,外边夹杂不少绿色的香菜。
有人拿香菜做点缀,而有人拿它做匹配的主食。
顾青闻第六次注意到她这个特殊的习惯。
虽然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做着什么工作,是个什么样的为人。
也有可能他这一生都不知道,只是坐在一旁做个旁观者,无意观察到了这么一个细节。
张朝适时地说:“这人很奇怪。”
顾青闻敛回目光,倒了杯温开水,喝了两口放下。水杯落在桌子上,发出轻轻的一把声音。
细细的,融化在嘈杂的面馆里,只有顾青闻自己听到。
顾青闻食指轻叩着桌面,一下一下的,频率缓缓,有种午后饱腹的惬意悠闲。
其实他吃得并不多。
张朝并没得到顾青闻的回应。
不过,他并不在意。毕竟两个男人在背后议论一个陌生女人,怎么说,都有种不尊重人的意思。更有甚者,能盖上“无聊八卦男”的印章。
张朝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语速飞快:“师兄,今天您帮我修改课题报告,这顿我请您。”
话落,人已跑到楼梯间。转瞬间,人影消失在楼梯。
这个举动并没有引起顾青闻多大的情绪起伏,他甚至已经进入习以为常的模式。
他单独坐了一会,视线不时落在楼下左侧最里边的位置。
待手机震了震,他拿起一旁的商务包,这才闲闲起身。
下了最后一个楼梯,张朝走过来,嘴里念着:“吃饭要排队,买单也要排队,不支持支付宝,只能微信……”
顾青闻向人满为患的收银台看了一眼,说:“一年前,只支持现金。”
不知是惊讶于这家店的支付模式,还是惊讶于顾青闻竟然听见了自己的念叨。
张朝朝他脸上观察了一番,也没看出点什么。他眨了眨眼,开玩笑道:“按这速度,支付宝……明年?”
一楼空间大,食客多,声音嘈嘈杂杂。
顾青闻笑了笑,很淡的笑意:“有可能。”
他们来时是走右侧的位置,离开时却是走的左侧。
张朝还停留在“顾青闻今天怎么了,竟然跟他说了这么多闲话”的状态里,走路都有点飘飘的。
顾青闻走到门口时,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着墨绿色长裙的女人起身,抬起右手,微侧了下头,解下束住头发的绑发绳。
一头如同瀑布般的黑长直,顷刻间,柔顺地披在肩后。
顾青闻抬步,走出大门。
踏进阳光前,他低头看了下腕表。
半小时。
女人从进来到用餐完毕,用了半小时的时长。
顾青闻第六次注意到这个巧合。
或许它不能称之为巧合。
它叫习惯。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