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五一假期的时候,室友们基本回家了。江荻不想回家,一是为了节省路费;二是因为晕车,不想坐大巴车;三是不想看到父母那因为生活拮据而愁苦的面容,以及动不动就会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而爆发的战争。现在这个家就像一个火药桶,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一团火,随时都会因为一颗火星而发生爆炸。
元稹《遣怀其二》说:“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原诗的本意是:尽管我明白,这种痛苦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但是对于一同经历了贫贱和患难的夫妻来说,阴阳两隔让人多么痛苦和悲哀。但后一句一直被解读为:经济上贫穷的夫妻在生活中什么事情都不顺利,总是会出现各种不如意的事情。如果脱离这首诗的整体意思,这么解读也可以。
自父亲为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妹掏空自己的积蓄且又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在村里当会计的工作后,江荻家就如同被动摇了根基的房屋一样摇摇欲坠了。
小时候江荻家并不穷,甚至比村里很多人家条件好,因为其他父辈只能靠在生产队里挣工分来维持一家人的温饱,手头根本没钱。但江荻父亲却有一份在村里当会计的工作,每月工资比当时的老师还高,所以江荻一家不仅不愁吃穿还有结余。但父亲却没有把自己的积蓄用来建设自己的小家并为未来谋划,而是毫无保留地用在了叔叔和姑姑身上。
他掏空积蓄又被别人挤掉当会计的工作后,家里从此就入不敷出了。再加上每年送给他本家的只出不进的拜年礼品、红白喜事的随礼、生病生娃的随礼,这个家每年从田地里扣出来和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钱都不够他送人情的。
去年得知从乡镇信用社退休的大堂伯得了癌症后,父亲急忙借了四百块钱送去,对大堂伯说:“这一百元是我的心意,这三百元是我三个女儿的心意。”好像不把这些钱送给大堂伯,就对不起他似的。父亲每年都去大堂伯家拜年,而大堂伯从来没来过江荻家,他家儿女婚嫁生娃,父亲都随礼,而江荻家有任何事,大堂伯家都没人来过。江荻估计生活富裕的大堂伯心里都笑死了,世上还有这么傻的人,一辈子巴巴地给自己送礼送钱,还生怕自己不收,还要小心翼翼地解释。
这件事是姐姐正月跟江荻说的,因为江荻那时已去了大学,且在学校里望眼欲穿地等父亲寄生活费来。
“我都出嫁了,他还要代表我给人家送钱,我都不知他脑子是怎么想的。”姐姐气愤而又无奈地说。
江荻什么也不想说,因为愚蠢的人认识不到自己的愚蠢,也听不进别人的话。
自江荻上高中后,家中经济每况愈下。一是因为家底已被父亲掏空,没了翻身的资本;二是每年只出不进的人情开支导致一点点省吃俭用省出来的钱根本存不起来;三是父亲没有加入打工潮,当别人从外面赚回翻身的资本时,父亲还固执地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四是没出去打工的人都搞起了副业,父亲也没尝试创业。总之他不想赚钱,他只想看别人赚钱,自己穷他无所谓,让自己的妻子女儿跟他一起受穷他也无所谓,但他不能看别人受穷。所以可怜别人的人,最后自己却成为可怜的人。
而在物质生活越来越匮乏的同时,他原本就没有智慧的头脑里就只剩下怒火了,整天只会对母亲和江荻姐妹抱怨、发脾气,却从没反思过,他从没意识到正是他的愚蠢才导致这样的现状。钱能带来智慧,也能治愈一切自卑,而他在失去经济实力的同时也失去了智慧。
江荻对父亲那些愚蠢的言行极为恼火,但他总不知自己错在哪里,也从不认为自己错了。
比如去年江荻考上专科后,在得知邻居方老师家儿子落榜后,他热心地去方老师家开导方老师,意思是劝方老师让他儿子去复读。人家让不让他儿子复读,用得着你来劝吗?你认为你是好心,去安慰人家,但人家会怎么想?人家只会认为你是去他家炫耀的,是去看他儿子笑话的,因为人性最大的恶就是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
父亲成功地用他的愚蠢把邻居中最后一个还愿意跟他拉拉家常、聊聊天气、说说收成的人也得罪了。此后,方老师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跟他拉家常话桑麻了,对他爱搭不理的,而父亲却看不懂人家的脸色,依旧一如既往、满腔热忱地对人家问长问短,嘘寒问暖。
江荻觉得方老师还算是个有涵养的人,这些年来还看得起父亲这个愚蠢的人,愿意跟他说说话,知道他只是蠢,而不是坏,要是换个没教养的邻居,这次估计要大吵一架了。
江荻躺在寝室的床上,想着假期怎么过,除了呆在寝室里,基本无处可去,因为去哪里都要花钱。于是拿出计算机书想参透那些比摩斯密码还难破译的“0、1”代码,但无论怎么苦思冥想,脑中都一片空白,智慧之门始终无法打开,江荻泄气地抛开书本,想去楼顶吹吹风,看看脑子会不会清醒些。
刚出门就碰上韩笑笑,原来也有人和自己一样没回家。她喊住江荻:“去哪呢?”
“一个人无聊,去楼顶吹风。”
“我们寝室也就我一人没回家,不如吃过晚饭来我寝室打八十分,我再喊两个老乡来。”
江荻一听打八十分,一点兴致都没有,因为她不喜欢打牌。但韩笑笑喜欢打牌,偶尔还到江荻寝室来打。因为江荻寝室里有个一天不打牌,心里就比猫抓了还难受的“赌圣”,她就是和江荻一起给心机女送暧昧情书的胖咚咚。之所以称她为赌圣,不是因为江荻赌片看多了,而是她对打牌的那份狂热和执着以及那精湛的牌技。江荻觉得她要是把打八十分的那份狂热用在学习上,北大清华都能轻松拿下。
为了每天能打牌,她能拉到一个人时,就两人对打;能拉到三个人时,就四人对打;能拉到四个人时,就五人混打;能拉到五个人时,就六人对打。江荻以前只见过四个人打的,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打法。有时本寝室拉不到人时,她就去韩笑笑寝室拉人,有时实在拉不到人时就拉江荻凑数。但江荻牌技很烂,总是乱出一气,气得同伙都哇哇大叫。
江荻说:“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三脚猫的水平,谁跟我一组还不气死啊?”
“没事,就是没处去,大家一起玩玩,打发时间。”
江荻勉为其难地说:“那行吧,可不许笑我。”
吃过晚饭,江荻去了她寝室。一会儿来了两个男生,江荻都不认识,心想:“你这是存心看我笑话吗?还找两个陌生人一起看。”但来都来了,也不好马上就走。
韩笑笑介绍说:“他俩都是大二的学长,也是我老乡。这个叫何澄波,那个叫兰羿。”
江荻看了眼那个叫兰羿的,刚好与他四目相对,但两人又同时慌张地挪开视线。
韩笑笑拿出扑克牌,她和何澄波一组,江荻和兰羿一组。
江荻对他说:“一会别怪我拖你后腿啊,我是最佳损友。”
他笑笑说:“没事,不在乎输赢,只在乎过程。”
江荻果然是最佳损友,一直打到寝室熄灯都没赢过一回,江荻知道是自己牌技不行,但他全程都没抱怨过一句,要是换着江荻室友们,早气得拍桌子摔牌,脸红脖子粗了。
回到寝室,江荻躺在床上,望着窗外朦胧的月光,想起纳兰容若那阙《如梦令》: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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