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小鸟要去旅行吗？

听上去李华同学也想要和他见面？

小明捧着李华的信件，最后那句话让她心潮澎湃，又带着一丝似懂非懂的期待。“旅行的尽头”是哪里？她看着眼前这只正在阳光下梳理唯一羽翼的、如梦似幻的小鸟，感觉答案似乎近在咫尺。

小明对李华同学想表达的意思概念还很模糊，但她不知为何非常高兴。

小心翼翼地将信收好，她目光温柔地追随着小鸟，轻声对它说：“李华同学说你会来找我，是真的吗？太好了！”

然而，当她试图更靠近一点观察小鸟，拿出手机想拍下来分享给李华时，小鸟似乎有所察觉。它停止了歌唱，歪着头用那双清澈如宝石的眼睛看了小明一眼，然后轻盈地一个转身，跳进了更深的灌木丛，消失在了暮色渐浓的山野间。

小明并没有失落，反而觉得理应如此。这么神奇的小鸟，当然不会轻易让人靠近。她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期待：“那我会等着小鸟来的！”

虽然李华同学之前的两封信像是在和她直接对话，也知道她找到了小鸟，但小明当然不会因此就认为寄信去告诉他没有必要了。

回到家，她迫不及待地铺开信纸，用最热烈的话描述她找到的小鸟——它的美丽、歌声，以及它真实存在的震撼。最后，她郑重地写下：

【李华同学，我找到它了！它就在这里，和你说的一样美！你说在旅行的尽头，这只小鸟会来到我的身边……我相信你！那么，你呢？你什么时候来？我想现在就见到你！】

信寄出后，小明的心跳得飞快。她守着窗户，感觉空气都充满了期待。

这一次，回信依旧来得异常快。信的内容非常简短，却蕴含着巨大的决心。

【我在路上了。】

-

这五个字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这之后的一段时间，小明能够很清晰地感觉到李华同学想要做些什么，或者说他已经开始做些什么了。

自从那天在郊外见过小鸟回来之后，他的信件来得更加频繁。

字里行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雀跃和急迫，仿佛长久摸索后终于窥见门径的学徒，正不顾一切地想要推开那扇门——即使动作还显得生疏笨拙。

小明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她能感觉到李华同学的状态就像自己当初学编花环：在无数次失败后，突然有一天找到了诀窍，成功编出了第一个完整的花环——虽然做得还不熟练、不完善，但那份成功足以让她高兴一整天。

也正因如此，她心底隐隐泛起一丝不安。

他得到了回馈，他非常努力。

……也太过急切了。

小明不知道该怎么和李华同学说这件事，关于那只花环的后续。

太过兴奋的自己，在一个下午编出了好多越来越漂亮的花环，熟练掌握了技术。

——却也彻底毁掉了那个花圃。

-

这份不安很快有了现实的映照，只是规模远超她的想象。

起初，只是小明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偶尔感觉周围的景物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真”——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或者色彩饱和度突然降低又恢复。她听到的声音有时会夹杂着极细微的、类似铅笔在纸上快速划过的“沙沙”声。

这些变化极其短暂，转瞬即逝。

一次，小明在公园长椅上给李华写信，分享着日常琐事和对相见的期待。写累了，她抬头望向河面。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倒影中，她似乎看到一个极其模糊、透明、轮廓边缘微微发光的少年身影，安静地站在她长椅倒影的旁边。

“……李华同学？”

小明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一个穿着校服的普通少年偶然路过。

再看水面，倒影已恢复了正常。

然而，异变并未止步于小明的个人感知。

明港市开始流传起一些令人困惑的传言：

城市巨大的广告牌上，文字会毫无预兆地扭曲、溶解，这引发了社交平台上大片的玩梗与猜测；

手机短信莫名出现大段无法解读的乱码，通信商焦头烂额，黑客论调甚嚣尘上；

书店里的书籍频繁出现离奇的印刷错误，大片空白页甚至成了小范围的社会新闻；

……

直到某一天，异变达到了顶峰——所有能被人类肉眼识别的文字，都开始不稳定地浮动、扭曲，或者彻底消失于纸面、屏幕、招牌之上。

然而人们却不再对此感到意外。

明明没有文字的世界理应寸步难行，可生活却诡异地沿着原有的轨道滑行，仿佛这一切不过是阳光下的应当之事，理所当然，不值一提。

像是几乎没有改变任何东西。人们照常通勤、购物、交谈，对头顶漂浮错乱的字符视若无睹。

小明疑惑地看着这一切。

然后，那只只有一只翅膀的小鸟，羽毛散发着彩虹色的流光，落在了小明的窗台。

它唱着美妙的歌，像某个人的宣告，又像一个锚点，钉在这片扭曲的现实之上。

-

但在新的规则彻底覆盖之前，小明再次遇见了那位神秘的路人。

“我大概理解到为什么我没能离开了，我的种子在这里。”路人摊手，目光扫过城市上空的躁动，“看来这个世界也不太安宁。啧，指望神这种东西安分守己，果然是奢望。”

“是你？”小明认出了他。

“女孩，”路人语气带着一种奇特的洞察，“纸上的幻影执着于来到现实，往往会得到不轻的失望。你们的世界，不是有句话叫‘见光死’吗？”

“什么？泡影？光？”小明更困惑了，“还有种子？神？”

“凡人的执念啊，”路人摇摇头，带着一丝怜悯的笑意，“好像见面才称得上相遇似的，真有趣。凡人是这样的想法吗？一个虚无之物，却拥有着凡人的妄想……这可真是……”

他看向小明，眼神却像是幸灾乐祸，“最近的麻烦，感觉到了吗？震荡在扩散。有人正试图把自己硬生生塞进这个并不适合他的‘笼子’里……你的……那位小朋友？他在这样做。对此，你怎么想？”

这个人说话总是云里雾里，小明努力理解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以再解释一下吗？我还不太了解城里很多事情。”

“我在说你的朋友。你知道它是什么样的存在吗？噢，”路人看着小明的表情，了然道，“你并不完全了解你的朋友。”

“看来这个执念属于他了。”

“你的朋友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路人指了指周围汹涌的混乱，“想要见到他，这个世界会付出一些代价。这个代价应验在他身上，并且也应验在这个世界本身。这笼子，快被他挤变形了。”

“女孩，你怎么想？要劝劝你的小朋友吗？这代价，他付得起，这个世界……可未必喜欢。”

路人其实对这种存在方式并不陌生。由纯粹意念或规则中诞生的灵体，本就是神明与魔鬼熟悉的领域。如果这里是神明存在的世界，那万神殿中应当有这位鲁莽年轻人的一席之位。

——除了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英语作文笔友”这个神位可能有点儿……不太常规。

但说到底，为什么这样普通的世界里会有这样的东西真正存在呢？

祂又为什么要为这个平凡的女孩而来呢？

-

这件事的收尾来得很快。

他失败了。

这个结果似乎是可以预见的。因为期待而出现的存在，当然也会因为另一种期待而失败。

小明惊讶于李华同学竟然不是人类，而是某种——路人先生说话太拗口了其实她没听太懂——总之就是很难好好地见面、想见面周围人就会倒霉的生物（？）。

不过这份惊讶很快也被冲淡了。毕竟，隔壁邻居就是一位魔鬼，显然世界上各类她不知道的种族还挺多的。

比起存在形式，她更在意李华本身。

而且这样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她给李华同学写了信，向他讲述了路上遇见的那位路人。

于是，一切就这样停止了。

城市里躁动的异象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扭曲的文字恢复正常，消失的墨迹重新浮现，人们茫然地眨了眨眼，仿佛刚从一场集体梦游中醒来，对刚刚发生的一切只剩下模糊的、梦呓般的印象。

世界悄然修复着自身，无声无息。

他造成的麻烦太大了。而小明要的不是惊天动地的异变，小明要的是朋友、是快乐，是所有人都平平安安、高高兴兴的。于是一切自然而然地回退到最初——小明觉得这一定是李华同学做的。而李华知道当然不是，不过他没有反驳小明。

这次的失败也不算彻底，那只鸟留下了。

李华不知道自己算是真实的存在还是虚假的存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把自己定义为人类。大概是因为小明一直以来觉得他是个人类。每当想到这一点，就算是虚幻之物也很难不对此感到心灵的震撼。

他有着人类的视角，他用人类的交流方式与人通讯，他就像一个人类。

可是，他明明没有身体，没有样貌，没有真切的见过真实的天空与飞鸟……他又怎么会是一个人类呢？

李华感到很茫然，但他已经学会接受这一切。

小明给了他信心。

——她给窗台上的小鸟用软布和干草做了一个温暖的小窝。阳光洒在它流光溢彩的独翼上，美得惊心动魄。

朵朵似乎很喜欢这只小鸟，它多送给了小明一枚金币。

然后，小明给李华同学寄去了信：

【一切不必太过着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没关系！小鸟在这里很好！我会好好照顾它。我会继续期待你的来信。我会继续在这个城市里生活，经历有趣和麻烦的事，然后统统告诉你。】

【我们就在这里。你是我最好的笔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谢谢你！李华同学。】

【期待你的下一封信！】

窗台上的小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它的彩虹羽毛极其柔和、温暖地闪烁了一下七彩的光芒，如同某个人心跳的脉动。

这一次，回信来得很快。信纸上没有长篇大论，只有一行字，字迹恢复了往日的稳定，甚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和前所未有的温柔：

【嗯。我收到了。我在这里。未来很长，信纸还很多。一起走吧，小明同学。】

信的末尾，画着那个熟悉的、最开始的那封信里他会加上的笑脸。

旅行的尽头在哪里？

不是地图上的某个点，而是当你的声音抵达我的耳朵，当你的文字映入我的眼睛，当我知道在某个地方，有一个朋友在关心着我、有一个灵魂因我而喜悦或者忧思的时候。

那一刻，我们的相遇就已经完成了。

-

公园监控拍到的奇怪人形影像，让陈远归为了调查这个异常，又加了一整天的班。可惜，最后还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当天晚上，陈远归揉着酸痛的肩膀，一脸疲惫地走出派出所大门。

“我就奇了怪了，”他忍不住对着空气抱怨，“最近这一天天的，怪事怎么这么多？”

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看上去是附近Cosplay活动参与者的路人原本正看着派出所的方向，闻言抬头望了望霓虹闪烁的夜空，若有所思地附和道：“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还在这里呢？我还在逃命呢，我想我该回去了的。看样子还是得拿回种子。”

“都怪年轻的孩子总是喜欢乱改规则，非要去做一些麻烦透顶的事。”

陈远归没太听清他前面嘟囔什么，但最后那句“麻烦透顶的事”倒是异常清晰。他不由自主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想到了小明。

“年轻人……可真是活力十足啊。”

平 凡 的 女 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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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