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柳柏杨配合,柳梅明显是松了口气。
王畅畅看在眼里,把刚刚泛滥的同情心都用到了她身上。
柳阿姨可真是个温柔又善良的好妈妈啊……
王奶眉开眼笑,看着他连说了几声好,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塞给柳柏杨,“这是奶奶给你的见面礼,快收下啊!”
柳柏杨起先未动,抬眼看了看柳梅,见她点头应允,便低声道谢。
王奶见他听话又知礼,心里更加喜爱,摸了摸他的头,慈爱地说:“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都要告诉奶奶,知道吗?”
柳柏杨恭敬地点了点头。
王奶很满意,抬头对柳梅说:“这孩子长得俊,跟你小时候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那时候的模样我还记得清楚,这竟然又是一代人了,日子不抗混哦。”
“是啊”,柳梅也看着眼前的孩子感叹道,“好像在做梦一样。”
也许梦醒之后,她还是那个围在姨夫脚边撒娇买糖的小姑娘,前半生的苦难未曾书写,人生还有机会重来一遍。
可惜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过去无法改写,一些遗憾只能依托到下一代去圆满。
畅畅走过去倚在奶奶的怀里,王奶慈爱地顺了顺她刚刚跑的乱蓬蓬的头发。
“盼了这么久终于见到弟弟了吧,以后你要好好和他相处,可不能欺负人家啊!”
“我怎么会欺负他呢?我喜欢他还来不及呢!”
畅畅歪着头,直白又响亮的回答道。
柳梅和王奶听到这话,不由得相对一笑。
柳柏杨平如瓷盘的脸色也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飞快地瞄了她一眼,然后又沉入防御性的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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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中,柳柏杨竭尽全力地奔跑着。
虽说是跑,但前进的速度却非常缓慢,他心里怕的不行,可无奈腿上像灌了铅一样,连迈步都很费劲。
但是他还是拼了命的向前奔去,不敢回头,更不敢停下来。
终于,他逃到了一个废弃的车站里,四处打量后,找了一个最隐蔽的死角躲进去。
四周很安静,他耳边只有自己粗砺的呼吸声,肺里像灌满了沙粒。
他躲在角落的夹缝中一动不动,时不时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嘴里泛着一股腥味。
心里忍不住求神拜佛,不管哪路来的菩萨,保佑保佑他吧。
突然,空荡的车站里有一串脚步声响起。
咚…咚…
声音越来越近。
柳柏杨赶紧屏住了呼吸,绷紧身体,闭上眼睛。
咚…咚…
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柳柏杨心如鼓擂,继续装死。
没过多久,那声音一直向远处走去,走去……
它走了,世界又恢复了安静。
又过了一会,柳柏杨实在是憋不住了,他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活像一条搁浅的鱼。
就在他放松警惕的当口,一只手悄悄伸了进来,掐住了他的脖子猛地往外拖。
他心脏骤紧,随之剧烈地挣扎起来。
“别碰我!别碰我!滚啊啊!妈妈——”
肢体一阵激烈的抽搐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是梦。
是做过数不清多少回的噩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总是被这种噩梦困扰着。
在梦里他被各种长相可怖的鬼怪追逐,疲于奔命,却总无法逃脱被抓到的命运。
幸运的是,每次在即将被怪物抓住的一瞬间,他都会及时醒过来。
可每次梦醒后,他总会想,如果这次没有及时醒来,他会怎样?
会不会被黑暗吞没……永远都醒不过来?
柳柏杨小心翼翼地用被子把自己裹紧,他握紧拳头,努力控制着发抖的身体。
“柳柏杨?” 一道清脆的童声响起。
身旁人迅速起身,然后啪的一声开了灯,屋内瞬间大亮。
暖黄色的白炽灯光一时间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用手捂住眼睛,眨啊眨,努力适应着光线。
终于他能看清了,挡在灯光前面的,他眼前的,那张圆乎乎的脸。
“柳柏杨,你做噩梦了?”
柳柏杨听见了她的话后,像回应一样地眨了眨眼,他的心神还有些恍惚,似乎在努力区分梦里现实两个世界。
“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把你妈妈叫来?”
她是王畅畅,王叔叔的女儿。
妈妈和王叔叔结婚了。
所以他在这里,和她暂时睡在一个房间里。
她不欺负我,她还会对我笑。
她不讨厌我,她还说……喜欢我。
有人对我说,喜欢我。
不是多余的、累赘的,而是被喜欢的,我。
见他没回答,畅畅以为他没听清,便又问了一遍。
柳柏杨看着她,意识逐渐回笼,缓慢的摇了摇头。
“我…我说梦话了?”
他艰难地发出声,嗓子像纸屑一样干涩。
“没有,我是被你踹醒的,你睡觉怎么手蹬脚刨的?”
柳柏杨没再吱声,而是难为情地偏过了眼睛。
“没关系啦~”畅畅自以为善解人意的开解到,“我奶奶说了,小孩子睡觉不老实是要长个子,虽然你现在个子比我矮不少,但你以后也会长高的。”
“……”
但愿吧。柳柏杨在心里回答道。
“你你还害怕吗?”
柳柏杨摇了摇头,沉思片刻,又点了点头。
畅畅见他这样,面上露出了“我就知道”的微笑,心想小孩不大,倒还挺能逞强的,完全忘记自己也是个小屁孩的事实。
“摸摸毛,吓不着。摸摸耳,吓一会儿。”
畅畅学着奶奶的样子对他念了几遍顺口溜,见他慢慢安定下来,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成就感。
她轻轻拍着柳柏杨哄睡,等他重新睡着后,自己也困得哈欠连连,立马关灯睡觉。
月光被窗前那棵李子树遮住,关上灯后屋内漆黑一片。
柳柏杨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但渐渐地,他听着身旁畅畅平稳的呼吸声,真正进入了睡眠。
黑夜终会散去,明天,或许明天就会是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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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乌云盖日,阴雨连绵。
去他个锤子的艳阳天。
早上吃完饭后,外面还一直淅淅沥沥的。王辛打着伞步行去了店里,柳梅去旧房里陪着王奶做针线活,婆媳俩一边缝着被子,一边唠起家常。
王家先后盖了一老一新两栋房子,两栋房子毗邻而建,都在一个大院内。中间只隔了一层栅栏,栅栏边上还留了一道方便两院进出的小门。
以前王辛一个光棍领着孩子挤在他老娘的那个房子住,新房一直空闲着,柳梅过门后,他就带着老婆孩子搬到了更宽敞的新房子里住。
王奶更中意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便没有随儿子搬过去。既然老人坚持,当儿子的也只能顺从,好在两家离得近,都在一个大院里,基本上也等于住在一起。
畅畅在自家院子里玩耍,她喜欢雨天,刚吃完早饭就迫不及待地换上了红色雨披和印有黄色小鸭的雨靴,哒哒哒地走到院子里,专门跑到边角低洼处踩来踩去。
她踩着水花,两只小脚像炸弹一样,把射程范围内的积水炸得四处逃窜。
无忧无虑的笑声回荡在整个院子里,为烟幕蒙蒙的上午带来了一丝明媚的能量。
柳柏杨站在不远处,两手努力地撑着一把老式雨伞。他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再遇见这个鬼天气,他的脸更臭了。
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着畅畅淌水傻乐,表情肃穆得像国旗下的升旗手。
畅畅老早就注意到他了,只是有些不确定他像个人形立牌一样直勾勾地瞅她是想干嘛。
过了一会儿,她实在是无法忽视对方的“注目礼”,干脆停下来主动出击。
“柳柏杨,一起玩吗?”
见王畅畅停了下来看他,柳柏杨立马垂下了眼眸,然后不出所料地,摇了摇头。
畅畅微微扬起被雨打湿成一簇簇的眉毛,表情明快地说:“那…你想玩的时候叫我哦。”
说完也没等人家回答,她便继续撒丫子踩着水疯跑,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还在意什么啊?又不是头一回被他拒绝了。
话说从柳柏杨搬进家门的第一天起,畅畅一度对这个近在咫尺的玩伴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她总是在柳柏杨身边晃悠,不余遗力地向他抛出友情的橄榄枝。
可柳柏杨并不买账。
于他而言,王畅畅无疑是平静水面上乍起的波澜,让他不知所措、烦不胜烦。
自从搬到她家住后,王畅畅就不间断地向他发出玩耍邀约。
他拒收一次,她就再抛去一次,两人在友情的小船上拉拉扯扯,一个热情招揽,一个拒不离岸。
柳柏杨不需要朋友,也不喜欢玩耍,对他来说,能一个人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待着就已经很幸福了。
而现在他获取幸福的方式就是对畅畅说不。
不要玩玩具、不要过家家、不要捉迷藏、不要磨砖头……
对于王畅畅的主动接近他懒得敷衍,拒绝起来也从不抱歉。
因为每次只有等到她悻悻而返后,他才能获得来之不易的宁静。
后来,见柳柏杨态度坚决,王畅畅很识相地改变了策略,不再狼突猛进地缠着他一起玩了。
她照例每天开开心心的,白天自己在家里捣腾,晚上出去和家附近的小伙伴们一起玩耍。
偶尔看见呆坐一旁的柳柏杨还是会主动上前搭搭话,也不管他回不回应,反正她都会笑眯眯地过去刷个脸。
毕竟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就成滚刀肉了,脸皮早就比尊严厚了。
在王家人眼里,虽然这对小儿女的友谊小船尚未起航,但双方好像都挺怡然自乐的样子,也就安了心。
唯独柳梅有些忧心忡忡。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的孩子只是容易害羞、性格比较内向而已,却从未觉得他孤僻。
直到这些天,在观察到柳柏杨和畅畅的相处之后,她好像才真正了解到孩子的另一面。
她私下里有尝试劝说儿子和畅畅一起玩,可柳柏杨既不否决、也不回应,一如既往地低着头,他的心思一向难猜。
畅畅这孩子是出了名的好相处,如果她都没办法靠近柳柏杨,那么往后其他孩子又怎么会有耐心和他做朋友呢?
柳梅心里着急,却无计可施。
她也才26岁,关爱孩子大多出自本能,却没有多少教育经验。
当她把这些担忧向王辛倾诉时,他只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像安慰小妹妹一样,“别着急,我们畅畅很会和人交朋友的,等柏扬再和她熟悉一些,也许就不一样了呢?”
“真的吗?是我心急了吗?”柳梅不确定地望向他,心中还是充满焦虑。
王辛倒是信心十足,“咱们等等看吧。”
也许奇迹总会发生在雨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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