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道之中，光阴如溪水流淌，无声无息。自师尊离世，李慕婉在师门和李齐庆的庇护下，潜心修炼，不问世事，百多年的光阴在打坐、炼丹、吐纳中悄然滑过。

昔日那天真烂漫，需要依附兄长与师尊的少女，已在岁月的磨砺中，沉淀出几分清冷与坚韧，只是那抹温婉的底色未曾改变。

那一日，在那曾经她走过无数次，通往药峰的竹林中，身着红衣的她翩然而至，却在竹影摇曳间，瞥见了一个身影。

“哥，不是他！”

那人身着白衣，眼神冰冷，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悸动了一下，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却不知为何。

不久之后，她于修魔海身陷绝境，向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发出求救的讯号。

“走，我带你去杀人。”她对眼前的人真正动了心。

一切仿佛都在重演，命运的齿轮严丝合缝地转动，直至她再次在他怀中香消玉殒。

然而，梦道之外，作为旁观者的李慕婉，思维悬浮于时空之上，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个“王林”，和她当年在现实中所遇和所爱的那一个，是不同的。

他的冷漠，不再是初入修真界时因家仇未报，因世事艰难而铸就的坚硬外壳。

那是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一种小心翼翼的控制，每一个看似无情的转身，每一次故作冷淡的回应，其下掩盖的，并非仇恨的冰霜，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无奈的保护。

在她不曾察觉的瞬间，在他以为无人能窥见的眼底最深处，翻涌着的是几乎要将他自己也焚烧殆尽的极致爱意与痛楚。

当她在他怀中气息断绝，身体渐渐冰冷时，梦道外的李慕婉，清晰地看到了戮默眼中那深深的绝望。

那不仅仅是失去挚爱的悲痛，那是一种明知结局，却不得不一次次亲身经历、亲眼见证的凌迟。

对真正的王林而言，那是一次撕心裂肺的永别，而对戮默来说，这却是无数次轮回中，反复上演的、刻骨铭心的悲剧。

他踏破命运的轨迹，逆行在这无尽的轮回天地间，只为复活自己的爱人。

每一次轮回开启，他都得重新经历希望燃起又骤然熄灭的全过程。

这颗本被万年冰封，波澜不惊的心，究竟承受了多少次破碎和粘合，这数万年间，他的心，该有多痛？

李慕婉仅仅是想，便觉得神魂都在颤抖。

因为上一世戮默强行与她提前相遇，触动了梦道规则的禁令。

从这一世开始，他那一根手指便能摧毁朱雀星，屹立于逆尘界巅峰的踏天境修为，在进入梦道的瞬间便被压制和剥夺，降至与王林同期的筑基期。

那是何等悬殊的落差？本是俯瞰万界、叱咤风云的最强者，一瞬间却修为散尽，真实的自我被牢牢禁锢在“王林”这个身份之下，收敛起所有的锋芒与力量，扮演着一个弱小的修士。

甚至，他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那个尚且青涩，挣扎于命运中的“王林”相遇、相识，直至相爱。

这是何等残酷的折磨？她与他，不仅在无数轮回中命运交织，竟连这份于漫长等待中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也如此相似。

李慕婉想起自己在天逆珠和避天棺里的两千多年。那是被冻结的时光，是意识清醒却无法动弹分毫的绝望，是对外界和对王林无尽的思念与担忧。

那深深的无力感几乎将她吞噬。而戮默，他所经历的是数万年，乃至更久？

是在清醒中，主动踏入这无间轮回，一遍遍重复着得到与失去。她心中的触动，如潮水般涌来，带着酸涩，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只是，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十六岁的李慕婉了。不会因为一份深沉的感动与怜惜，就轻易对另一人动心。

然而，她天性中的善解人意，那份超越常人的同理心，让她无法对戮默所承受的苦难视而不见。她能感同身受那份刻入灵魂的难过。

她抬眼，望向对面一直沉默不语，仿佛与周遭星空融为一体的玄色身影。

她柔声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谧：“这一路……难吗？”

声音很轻，却像一粒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戮默的心湖中激起千层浪。他瞳孔微微震动，似乎难以置信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他的目光贪婪却又克制地描摹着她的轮廓——这是活生生的李慕婉，不是梦道中那些终将逝去的幻影，是拥有完整记忆和真正的肉身，真正与他对话的她。

千言万语在喉头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沙哑的坚定：“不难，这一切值得。”

为了能再次这样与你相见，为了那一线逆转生机的可能，再多的难，也值得。

李慕婉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盯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看透他强撑的平静。

不知怎地，戮默竟感到一丝久违的紧张，甚至有一种隐隐的来自她目光的压迫感。

这在他踏天之后，是再未有过的体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有些无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低声唤道：“怎么了，婉儿？”

无论是之前李慕婉神识探入他的识海，还是此刻他向她眉心输入轮回记忆，对于梦道之外的两人而言，几千年的岁月流转，也不过是外界现实中的几息之间。

方才，他们周遭的星空，还只是无数闪烁着莹润蓝光的星体，镶嵌在深邃的黑色背景中，各自闪耀，孤寂而美丽。

然而瞬间，整片星空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应，所有的星辰骤然改变了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五彩斑斓，交相辉映。

更有无数彩色的，如同极光般的罡风，在星际之间悠然游弋，卷起梦幻般的漩涡。

转瞬之间，原本单调的星空化作了无比璀璨的瑰丽画卷，流光溢彩，震撼人心。

这突如其来的奇景，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李慕婉的目光。她凝神望去，只觉得这绚烂的一幕，太过于熟悉。

随着李慕婉的视线移开，戮默莫名觉得心头的压力减轻了些许，暗暗松了口气。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着那漫天绚烂的星气化海，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细微的弧度，向她解释道：“星气化海，每年一次，我们今日刚好遇上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望能与她分享这美景的微渺期盼。

李慕婉闻言，缓缓移回目光，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却似乎能穿透他故作轻松的伪装。然后，她再次将视线投向那满天星河，漫不经心地轻声开口，却字字清晰：“难就说难，别什么委屈，都自己受着。”

戮默整个人怔住了。原来她移开视线，并非是不再理会他，也并非是因他先前擅自行动而生气。

而且，她刚刚的话是在心疼他吗？这个认知如同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入他冰封了数万年的心湖，带来一丝强烈的带着酸胀感的悸动。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收缩的声音。

之前积攒的，不知如何诉说的千言万语，此刻仿佛找到了决堤的出口。

他正欲借此机会，向她倾诉那压抑了无数轮回的满腹爱意与思念，却发现李慕婉已经重新闭上双眼，神识再次沉入记忆长河，继续探查接下来的轮回了。

戮默本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到了嘴边的话语，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抿了抿线条冷硬的唇，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只剩下眼底一抹来不及敛去的黯然。

接下来，更多更密集的轮回片段，如同奔腾的江河，涌入李慕婉的感知。

若是以肉眼视之，眼前必是一片光怪陆离，扭曲不清的景象。但她是以神识带着思维去感知，一切事物都无所遁形，甚至连其本质与灵魂都纤毫毕现。

无数轮回中的众生百态，悲欢离合，都在时间与空间的交汇处被她一一探寻，每一次轮回的记忆，都如同书架上等待翻阅的卷宗，任她挑选。①

她看到，在接下来的每一世，大的命运轨迹依旧严格遵循着王林最初设定的路线行进，她与“王林”的相遇、别离、死亡，似乎无可避免。

然而，李慕婉却敏锐地发现了戮默在其中悄然埋下的，微不足道却充满心意的细微篡改。

原来，在这一次次的轮回演绎中，戮默也在不断地试探着梦道规则的边界，在不引动规则反噬的情况下，改变着既定的轨道，小心翼翼地弥补着那些曾经的遗憾。

“你炼的丹，我不敢吃。”

而梦道里，从她最初炼丹开始，给“王林”递来的所有丹药，包括成色并不完美的丹药，他都一颗不漏地、毫不犹豫地吞下。

“每年雾化海的时候，师兄你都在闭关，婉儿见过多次了。”

而梦道里，修魔海那为期一月，变幻莫测的雾化海奇景，他每一次都陪在她身边，两人一同主持阵法，共赏那天地之妙。

临时决定来西安，本来以为在高铁上可以写完，但我码字只能在完全安静的环境下，所以在高铁上也没写多少，不过为了等我的宝子，大晚上躺在酒店的床上写完了[笑哭]

①：此处参考了《求魔》许青沉入轮回那里的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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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