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要查出什么了吗?”裴朝衍偏首看着她,语调微扬。
察觉出他话语中带有的一丝戏谑,卫浥尘迟疑了一瞬才应道:“伍铭礼死得蹊跷,应当是那边派人动了手。康侍郎似乎察觉了一些事情,他有意攀扯右相谌旻下水。”
那豫庆二年的试题一定暗示了一些事情,伍铭礼死前将撕下的残纸片匆匆咽下,究竟是想告诉旁人些什么呢?
而秣山耳目众多,应当已经知道梁京这边的异动了。京中权贵有不少都偏信鬼神之说,紫云观是秣山用以在梁京之中搅弄风浪的一把好刀,此番却硬生生折在了平钦侯府的命案上。
沉吟片刻后,卫浥尘突然低声念出一个名字:“丹汲。”
裴朝衍一时未反应过来:“什么?”
“丹汲是先前紫云观的观主,被伍铭礼告发,如今尚在潜逃中,他们大概会将丹汲推出来,承担一切。”卫浥尘解释道。
“总之无论如何,你既已接下了这个案子,必然要给出一个交待。”
“会的。”她轻声道。
不仅如此,她还希望能借此机会从刑部文书库中调出落月楼火灾的案卷,弄清楚那场害得她至亲殒命的灾祸缘由。
这场突如其来的换身让她从生死一线的危机中脱险,也让她有了名正言顺去调查往事的机会。不过顶着另一个人的身份还是令人不习惯,还是早些换回来为好,让一切回归正轨。
端详着眼前属于自己的面容,她忍不住提醒:“您这般样子回自己的府邸,想好如何同府里的人解释了吗?”
话语未尽,卫浥尘便瞥见对面之人脸上一晃而过的迟疑神情。
裴朝衍原先被那几封密信中的内容扰得情绪不稳,冷静下来才意识到此举实在太过冲动。他如今是以卫浥尘的形貌行走世间,于情于理都不该去往璟王府。
看出他心中的凝滞,卫浥尘十分理智地提议:“如果现在后悔了的话,我们可以转道回宫,就说你缓过来了,一直不回卫府的话,旁人会起疑的。”
“不必了,去便去了。”裴朝衍深吸一口气,抬手拢了拢额发。
果不其然,他甫一走下马车,候在璟王府门口的秦管事便小心翼翼地询问道:“殿下,这位姑娘是?”
“……”卫浥尘默了默,压低声音,“你自己解释。”
裴朝衍生平第一次遇见回自己住处还要解释自己来意的情形,简直离奇得让他几乎反笑出声。
他兀地扯起唇角,“如你所见。”
话音方落,他侧首冲卫浥尘一笑,神情是曾经绝不会出现在她脸上的恣然,随后十分刻意地理理裙摆,径直向主院走去。
卫浥尘:“?”
“殿下,这……”秦管事讶异地望着陌生的少女身影,不解又惊奇。
卫浥尘微蹙起眉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撂下一句:“随他。”
府中起居的主屋之内,裴朝衍坐在窗侧的矮榻上,拨弄着木几上的瓷质茶具。
“今日还去查阅藏书阁里的志怪书籍吗?“卫浥尘离他不远不近地坐下,如是询问。
“何必再走一趟,”想及此事,他随口应道,“我记得当时放的地方,让人去取便是。”
——
平钦侯府,灵堂之中。
平钦侯夫人独自坐在铜盆旁边,将纸元宝一捧一捧掷入炭火之中。她容色憔悴,身披缟素,犹如一缕脆弱易散的孤魂。
屋外突然穿来几声重物倒地的闷响,她身躯一震,匆忙地转过头去。
室内的烛火在门槛外投出一片不大不小的光痕,让来者的身形半边笼在夜色之中,半是被烛光映亮。
那是个身量中等的女子,一身利落的窄袖武服,以黑布蒙着下半张脸,突兀的暗红色胎记自覆面的布料之下蔓延出来。
几乎是瞬息之间,灵堂外看守的家仆闷声倒地,连袭击他们之人的模样都未看清。
赤枭一步步地走进燃着长明灯的灵堂。涌入的夜风穿堂而过,两侧白幡被吹得不住曳动。
“侯夫人,”她开口道,语气像未化冻的寒冰,“这几日梁京里的乱事,主上已经听说了。”
平钦侯夫人见是她来,卸下了原先的防备。
她扯落发顶披覆的细白麻布,仰面看向来者,低声道:“我没想到会出这种岔子,那日铭礼居然误听见了观主的密谈。”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您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去做。”
听出了赤枭话语中的暗示,她静默片刻后开口:“活也活够了——等我处理完府里的丧事罢。”
“侯夫人真是有意思,当初谋划弑子的事情做得毫不犹豫,如今却装模做样,倒是满怀慈母心肠。”
赤枭本想再出声冷嘲几句,见眼前人形容枯槁,不由得敛声抿唇。
疲倦在半阖的双目之中堆拢,平钦侯夫人摘下腕子上刻有缠枝莲花纹的镶金玉镯,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牵强地扯出一抹温慈的笑,将镯子递予眼前人,“想来以后这物件也用不着了,避免有心之人利用,你替我收着吧,姑娘。”
赤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平钦侯夫人仍是固执地平举着手臂,直到她将镯子接下。
“你妹妹的事情……”话未说完,赤枭像是不愿再听了一般冷了脸,转身便走。
黑衣女子离开之后,平钦侯夫人脱力似的跌坐在地,颤抖着抬手捂住眼睛,有泪水自干涩眼眶中流出,脸庞因她竭力抑制哭声而显得分外扭曲。
没用的,回不去了……
她想。
这世上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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