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二娘子,这都什么时辰了?怎的还不去给夫人问安?”

撷翠居本就不算结实的木门被不断用力拍击,秦夫人派来的仆妇一边拍着门一边尖声叫嚷。

院中,荔云像是受了惊的鹌鹑一般缩了缩肩膀,噔噔跑向主屋。

吸取了昨晚的教训,她没再直接推门,而是谨慎地在屋外喊道:“二娘子,外边有人找您!”

“我听见了。”裴朝衍散着发坐在床沿,在心中清点着房中缺少的必要物品。

灯烛已在昨夜燃尽了,屋中连用来正衣冠的镜子都没有。

这处院子里的陈设物件实在稀缺,尽管昨日卫府的仆人送来了些许起居用具,份额少得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院子中央还有许多杂草亟待清理,墙壁檐瓦破败得濒临塌圮,他着实不太想继续住在此处。

据卫浥尘昨夜所说可知,卫家人几乎都不怎么待见她,往后定然有人接二连三地上门找晦气。

院外扰人清净的叫嚷不止不歇,裴朝衍终于忍不住从屋里走了出去,缓缓地将院门拉开些许,却定立在门缝间不让人往里走半步。

乍被眼前突然出现的披头散发之人吓了一跳,那仆妇险些不由自主地惊叫出声。

卫浥尘这具身体的肤色本就欺霜赛雪,再加上昨天的奔波以及缺觉,使得现在脸色更加显得苍白没有血色。

裴朝衍醒得早,但意识尚不完全清明,还没来得及打理一头散乱的乌发。

“如今我在府里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贸然冲撞了谁就不好了。”他眼眸乌沉沉的,面上没什么表情。

“哎呀,这才几年啊,连尚书府后院的路都记不得……”

明讥暗讽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眼前的门就被重新合上了。

“你——”那仆妇借着秦夫人的名义耍横惯了,极少遇到这种冷遇,一时又急又恼,打定了主意去回禀告状。

——

“夫人呀,您当时是没有看见,那二娘子啊,当真是蛮横无理,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秦夫人身边的仆妇添油加醋地向她诉苦。

内厅之中,卫峪秦雁夫妇并卫府长子卫澍之围坐一堂,共用早膳。

“果真是在秣阳待久了,一身野蛮习气。”秦雁恨恨地碾着指尖。

卫峪面色平静地听着,低着头自顾自地挑拣着瓷碟中的菜品。

见他这般无动于衷的样子,秦雁显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你忘了我们的峥儿是怎么没的吗?”

“她可以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回到府里,但我的儿子却再也不能看见他的爹娘了!”

“当初……当初是她送来的那碗掺了虾蟹糜的粥,让峥儿断送了性命。那时卫二才十岁,就有了那样狠毒的心机手段,明知峥儿犯了哮症不能食那些个发物……”

说着,她扯起手边的绢帕拭泪,不住地痛声呜咽。

“娘,”卫澍之忙劝慰道,“卫二从小就那般心思歹毒,往后也定然不会安分的。咱们只需好生看顾提防,再寻个由头惩治了她就行了。”

秦雁心中有些百感交集,澍之这孩子是苏氏的骨肉,这些年间却待她如亲生母亲般。即便卫浥尘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他也绝不偏私,明事理又十分孝顺,让人欣慰不已。

“澍之啊,真是好孩子……”看着眼前成年懂事的卫家长子,她又忍不住沉湎于幼子早逝的悲痛之中,“峥儿有这么好的兄长,若是……”

卫峪终于抬起眼,随手用筷子尖点了点桌上的某一道菜,开口打断她的喋喋不休:“眼下时节的茭白最鲜美。”

意识到他已有些不耐烦,秦雁猝然止住哭泣,克制地呜咽几声后整理好情绪,给卫澍之布菜,“我记得你今日书院里有课,别误了时辰。”

“多谢娘,”卫澍之忙移碗去接,“夫子说我近日作的几篇文章都极好,那些个同窗啊都比不了我。”

“你须得谦卑自勉,不宜妄自托大。”卫峪皱起眉,低声训斥道。

“爹说的是。”卫澍之连连应声道是。

“看来是我来得不巧了。”内厅隔帘外,响起一道语气平缓从容的女声。

厅中几人皆是惊诧地抬头望向来人,方才那仆妇告了好一通乱状,他们都以为卫二今日不会回来。

裴朝衍不会梳女子的发髻,荔云的手也拙,于是一头丝缎似的长发只潦草地用一支尾端磨得极尖的银簪盘挽住。

他挑开织金镂花帘幕走入内厅,自然地寻了空椅坐下。

先前秦夫人的哭诉有几句传入了他的耳中,他对卫家人的恩怨纠葛不感兴趣,这些烂账还是等卫浥尘以后自己和他们厘清吧。

桌上没有备多的碗筷,裴朝衍打量着席面:“怎么?专门唤我过来,只是为了让我观瞻这般阖家亲睦的景象吗?”

秦雁眼带恨意地望向他,她忍受不了和害死自己亲生儿子的人同桌相对。

卫峪面色沉沉,转头吩咐道: “替二姑娘取碗筷来。”

“老爷!”秦雁不由得叫出声,神情惊愕,“凭什么?”

她让人去喊卫二过来当然不是想同仇人一同融洽地用早膳的,而是有心想将其磋磨一番。

裴朝衍神情自若地同布碗筷的侍者道谢。

他抬起眼慢条斯理道: “撷翠居甚是偏远,倘若诸位长辈唤我来听训,往来有诸多不便,恐会惹了误会。”

卫峪沉默了一会后道:“你想换住处?让你母亲给你安排。”

什么意思?卫浥尘的生母分明早已过世了。

裴朝衍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卫峪说的这个“母亲”,指的是卫府的这位继夫人、卫家兄妹俩的后娘。

显然卫峪此番是在故意推脱,而且秦雁与卫浥尘显然有些旧怨,他此举无疑是让两人心里都不痛快。

“不,我现在便想同您要个准话。”

卫峪似乎是打定了注意不想让卫二好过,恍若未闻般不作声。

裴朝衍从来不是一碰壁就会放弃的人,于是他转头看向秦雁:“秦夫人,您觉得呢?”

秦雁心里窝着一股火,她觉着和卫二多说一句话都是对自己的折磨,便咬着牙道:“此事当然得老爷做主。”

裴朝衍微微颔首,“撷翠居多年无人打理,摆设陈旧,地处偏远,走了水一时也没人发现,若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桌上另外两个人还没开口,卫澍之却先厉声反问道。“你要纵火闹事来威胁爹娘吗?”

他对这个离家许久的妹妹更加心生不满,他早知道卫二不是良善安分之人,没想到七年过去,卫二对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没有丝毫的反省。

卫澍之痛心疾首:“娘怎么会生出你这样品性低劣的女儿?”

如若今日坐在这里的是卫浥尘,定然不会与这个满心偏见的人多说半句话。可如今这副躯壳里的人是裴朝衍,决计不会平白受了委屈去。

反正实际上挨骂的又不是自己,裴朝衍十分平静地睨着他:“你指的是谁?今日你这番言语作派,的确让人以为你我不是同一个娘生的。”

此话无疑是暗讽卫澍之过于亲近继母秦夫人,却一再借着生母的由头斥责卫浥尘。

卫澍之被气得脸色发白:“你——”

“都别再吵了!”卫峪冷着脸呵斥道,“好好的一场早膳,为了一点小事闹成这个样子。府里空余的院子不少,自己挑了搬进去。”

既然卫府有正常的空院,卫峪却偏偏让人将二女儿领去一处荒僻破旧的小院。如今他装出一副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的模样,着实是令人发笑。

——

委任的手谕已经送到了璟王府上,卫浥尘提前遣人取了紫云观一案的案卷,独自坐在书房之中翻阅,弄清楚近期紫云观突然被抄没的来龙去脉。

她梳拢了一些重要讯息记下,一回房就见“卫二娘”一身素色衣衫,跷着腿静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显然是等她已久了。

“现在是白天,如果卫府的人找我却寻不见人,你该怎么办?”卫浥尘微微蹙眉,心生些许忧虑。

“今天已经被他们找过一次麻烦了。”裴朝衍偏过头来,“如果一天要挨两次挂落,我自认倒霉。”

卫浥尘走上前,在裴朝衍身侧坐下,把梁帝手谕递给他。她觉得有必要和他解释一番,今日自己擅自借着他的名头去调查处理些私事,却意外被梁帝委任了份差事。

“你怎么说服我母后的?”裴朝衍将诏书仔细审视了一遍,他对卫浥尘的所作所为没有意见,只是有些惊讶于最后的结果。

“皇后娘娘压根没拦,不过她说,仅此一次。”

卫浥尘停顿片刻,忍不住问道:“你母后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史书里这样的人,是要把持朝政的。”

“但愿如此。”裴朝衍闭了闭眼。

当今梁帝无能,任由朝中奸臣弄权,饱受蒙蔽。

可能够接触到朝政的沈后却从不揽权,未曾培养属于她自己的势力,甚至也不愿去提拔母家的血亲。

卫浥尘猜不出她真正的意图,甚至隐隐觉得,裴朝衍的“重病缠身”,也与沈后不允许他接触政事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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