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缃叶捏住竹帘的手指,蜷缩又放开,竹篾冰凉,穿绳粗糙,她就在那,如此反复,把手心的那片竹帘,拉扯三次。
“。。怎么。。怎么还带。。。偷跑的呢,你说。你说。。他那样出去。。还能活?唉,都是不省心的。”
只怪昨夜他来的猝然,秘密给的太大,她都没好好问问,究竟从丙村她家出去后,遭遇了什么。
只知道和他一起的两个人死了。
而那两个人,都曾和自己有过交集。
虞荆芥其实在这里,总不会有性命之忧,可这一出去,能不能活?
王拜相看她神色,心底已经有大大的疑问。
只是,小婶婶执意不说,他也不能多问。
毕竟,蒋鸿鹰知道的,肯定比自己少。
各自陆续起来干活,甚至睡得沉的,压根不知道昨夜洞里发生过什么。
沈缃叶背上竹篓,把虞荆芥给的东西带上,她要出去走一走,想一想。
寻思一夜,她不想把东西藏在洞里,她要找个更稳妥的地方。
人多眼杂不说,谁能保证这里面的所有人,以后也会和她真正一条心?
她要走的是一条未知艰险的路,她不想连累他们,她也不想曝光秘密。
这是虞荆芥为了不连累她,带着一身伤离开换来的。
也是他一行的同伴,用性命守护的。
她必须用心对待。
霞光初露,后山远处的山峰之间,有飞鹰翱翔,树梢摇摆,雀鸟停歇啾鸣。
藏好东西,并做好记号,她放下竹篓,坐在崖边的一处山石上,看不远处暗河流淌,溅起水雾层层。
有些,还落在她肩膀和脸上。
冰凉惬意,让她神思更清明。
一身伤的虞荆芥,会躲去哪里呢?
冷心冷情的她,居然牵挂起一个曾经对她居心叵测的人。
不知想了多久,有人在背后喊她,她回头。
是白术牵着侄儿来寻她,身上都背着小竹篓,显然是要去采找什么。
“今日怎地不上课?夏先生病了吗?”
“夏先生说,初秋时节,山上收获众多,可以锻炼心智和体魄,让侄儿休息一日。
我和白术去附近,找找菌子和山果的。”
“好,你们去吧,白术,看好家麟。”
白术应声,两人牵手,慢慢走远。
绕过一处嶙峋山石,侄儿的一抹绯红色身影,出现在竹林间。
这件衣裳,是她亲自做的,即便黄金花要帮忙,她都没允,只因侄儿说,小婶婶做的衣裳,他要穿一辈子。
沈缃叶就这么看着,眼热心暖。
单手支颐,她居高临下,闲适看侄儿和白术,有说有笑。
若是严家人还有人活着,见到后,会是怎样心情?
陡然,两道深绿色身影窜出,直接抱起两个孩子,就要飞离逃走。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沈缃叶来不及反应,便看到一身玄黑紧身衣的虞荆芥窜出。
直接上前,去和抱着家麟的匪徒搏斗。
衣裳上,到处都是血印。
这更让她的心揪紧,她知道他身上的伤有多重,也猜到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要不是伤口太重,走不出去,要不是暗中想要保护一程。
无论哪种,对她和侄儿,都是善意友好的。
她不能让他出事,扔下竹篓,小匕首掏出来,走的飞快。
忽地,又冒出来三个着深蓝劲装的男人,围住挟持白术的人,猛烈进攻。
沈缃叶心急如焚,她在奔走,声音带颤,“鸿缨,拜相,鸿鹰,拜相。。。”
等到两人夺洞而出,蒋鸿鹰施展轻功,奋力疾飞。
只见和虞荆芥打斗的男人,把家麟放在胸前,当挡箭牌。
虞荆芥怕伤了孩子,刺出去的匕首猛地收回,被男人瞅准机会,狠狠踹向心窝子。
一口血喷涌而出,虞荆芥踉跄后退。
沈缃叶看的又惊又怕。
可惜,她轻功实在太臭,只能眼睁睁看着虞荆芥挨打。
“放下孩子,求求你,放下孩子。。”
她的声嘶力竭,换不来敌人一丝怜悯。
敌人要逃走,虞荆芥再次进攻。
这一次,他不用武器,直接上前,去抢家麟。
扭打中,已经到山崖边缘。
孩子在他手上,他马上要坠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蒋鸿鹰率先赶到。
“你抢孩子,我对付他!”
只是交代一句,虞荆芥猛地一推,敌人大退一步,站在边沿,四肢开始摇晃。
蒋鸿鹰迅速上前,把家麟抢过来。
虞荆芥力道太大,身形朝前扑去,敌人一拽扯,两人直接坠落山崖。
惨叫声,回荡在山谷。
沈缃叶下意识伸在半空的手,颤栗不停。
直到侄儿,惊魂未定,扑进怀里。
绯色衣裳的肩头,已经被撕开。
她摩挲那处,想要把衣裳连起来,嘴里喃喃,“怎么。。虞荆芥。。怎么就。。就坠崖了呢?”
她眼神茫然,从侄儿的衣裳,望向幽深的山谷,重复这句话。
而另一边,赶来的王拜相,联合那三个深蓝劲装,已经抢下白术,把敌人直接踩在脚下,动弹不得。
王双喜赶来,直接用麻绳,把敌人绑缚住,开始就地审讯。
得信的男人们全都涌来,就连朱大夫,也在白芷的搀扶下,急促而来。
众人围住,张壮的砍骨刀横在胸口,只要有命令,一定砍他半个脑壳下来。
高青山虽然没杀过人,可还是拿了一把长长尖尖的铁钎举起,一旦得令,长钎直接刺入胸膛。
夏昭明努力维持稳定,朝那三个深蓝劲装的人鞠躬行礼,一番寒暄。
大家虎视眈眈,只等生啖其肉,被王双喜拦住,“诸位且慢,先把他们幕后的主子问出来,再杀再剐不迟。”
那人已经抱着必死的心,即便五花大绑,也毫无惧色。
“我叫李二,我家主人是驻守三城的何顺昌元帅,你们知道又如何?尽管杀了我,看我元帅怎么用大军踏平你们的巢穴!”
众人懵怔,不懂这贼人的气势从何而来。
王家‘父子’对视后,暗暗吸口凉气。
而站在沈缃叶身侧的蒋鸿鹰,心思全在依偎一起的婶侄俩身上,等到心神归位,他只想到一个词:蚍蜉撼树。
何顺昌,三十万大军,自家叔叔,千户营。
这两人的势力,叔叔都曾将说过:蚂蚁和大象。
而沈缃叶,拿什么来抗衡?
夏昭明特意缓和语气质问,“那你为何监视我等?我等小民和你家元帅,完全没有纠葛,原因何来?”
李二梗起脖子,毫不示弱,“你们和虞荆芥有勾扯,便是和我家元帅有勾扯。至于其他,本大爷不知,恕难回答。”
众人默然,现在该怎么办?
软还是硬?
眼神全都投向一个方向。
沈缃叶的思绪,从哀恸到平缓,不过三息。
对三个深蓝劲装的男人,带领侄儿,双双行礼,“多谢三位义士相助,只是,不是主人是谁?本姑娘也好上门感谢一番。”
三人同抱拳,其中一个精瘦高个正色回答,“尚县萧家二公子萧仲淮,对姑娘好奇,派我等来监视,惭愧。”
沈缃叶大脑,立刻闪现大红锦衣,手拿宝石匕首的花花公子。
不管以前动机如何,这次确实是紧急相助,就该承情。
“请义士回去传达:我沈缃叶有恩报恩,待两日后,定会携礼上门感谢!”
冷眼如刀,扫过地上蜷缩的李二,“。。也会有仇报仇,即便他是大元帅,我也不惧!放他走!”
众人诧异,沈缃叶双目赤红瞪他,“你记住,虞荆芥找的是我,和他们没关系!你们有种,只管来抓我,抓不到,是你们无能!姑奶奶便在这大山里等着!”
李二被她冷肃严厉的神情吓得朝后缩了缩。
三人微凛,拱手告退。
李二被解开,连滚带爬,仓皇而去。
众人眼神,复杂无比。
朱大夫在那跺脚拍手,“缃叶,你不该放他逃走,这是放虎归山啊。”
夏昭明扯他衣摆,冷幽幽道,“缃叶是不想连累大家,故意让他回去带话。”
没谁吭声,树叶沙沙,是此刻周遭最大的声响。
沈缃叶面色凝重,牵住侄儿的手,也是在无意中稍稍用劲。
直到严家麟呼痛,柔声道,“小婶婶,我不会再被抓走啦,我会好好跟蒋哥哥练武的。”
沈缃叶放开,短笑过后,径直走在前面。
蒋鸿鹰把手放他肩上,做了个嘘的动作,严家麟捂住嘴巴,使劲点头。
众人跟在后面,全都心事重重。
尤其是王家父子。
何顺昌,作为边地镇守三城的大元帅,已经快三十年,别说大蕴,就连弶国和他们大项,都是名闻遐迩的大人物。
虽说朝廷消亡,可他兵马尚在,任谁也不敢小觑。
现在,沈缃叶和他对上,毫无胜算可言。
即便加上他们,也是以卵击石。
回到洞里,沈缃叶召集大家开会。
微微喝了口茶,面色镇定严肃,“现在,有件事我要告诉大家,昨夜来找我的虞荆芥,确实委托我一件事。
只是。。。”环顾一圈,“这件事重大,恕我不能对大家明言。如今,被何顺昌盯上,我们肯定凶险艰难。
为了不拖累大家,我沈缃叶决定:今日便带侄儿离开这里。
这个山洞,就留给你们。现在山下水源不缺,疫病好像也在减少,想下山的,便下山,想留在这的,也可以留下。
那些物资,就算是我给你们的报酬。”
转向不知所措的侄儿,“家麟,收拾东西,咱们走。”
严家麟眼眶瞬间潮红,抹了把眼泪,按照以前来这里的情景,默默开始收拾东西。
沈缃叶转向面色凝重的王家人,“王大哥,马给我,我有用。”
蒋鸿鹰麻溜把床铺一卷,打包成长条,又把衣裳塞进里面,“我跟你走,我不怕。”
张壮把大砍刀往背后一插,也去卷铺盖,“我无家无子,我也不怕,死了便埋尸荒野。”
高青山拿起铁匠工具包,瓮瓮道,“我也要去,我有手艺,咱们那些精铁还能对付歹人,走,朝哪里去,我慢慢把精铁运去。”
其他人,都没行动。
王家‘父子’任务在身,不便离开。
可国师交代保护婶侄俩的事,也是大事。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抉择。
夏昭明没做声,坐在山石上。他的那些书册,不能有失,他暂时走不了。
朱大夫更是几乎搬来济生堂所有的东西,还带着两个药倌,也是走不开身。
而黄金花,怕自己和儿子跟着,成为累赘。
正当大家心思百转时,有人上山来找。
尖脑袋小身板的张尖子,走气喘吁吁,一瞧洞内气氛不对,赶紧拉王双喜,“山下丙村,你们两家的房子,要被人占领了!赶紧下山去啊。”
沈缃叶跑去瞭望口,果真,两个队列的兵卒,正在她家和王家前,正在砸锁,眼看就要破门而入。
而被烧毁的李家,半边黢黑的墙体,荒草萋萋,已经搭建好几个大帐篷。
这还得了?
沈缃叶迅速所有武器上身,斩钉截铁道,“王家的,走,不能让房子给人抢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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