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咏朝觉得周盈汐只会是个看不清世事的糊涂过客,并不觉得他们还能再碰上。
殊不知在四时春堂执行暗杀任务时,他不过恰巧有事路过,却瞧见有个女人逆流而去,冲过逃窜的人群插手阻拦。
论理,若是暗杀目标专门请的护卫,应当更加警觉小心才对。
可那人却分明是偶然发现暗杀行动,临时起意出手的。像是对探月阁毫无了解一般,根本没有认出暗器上四时堂的春堂兰草标记,也不知道退避,倒像是在保护暗杀目标,对探月阁宣战。
探月阁收钱接单,不问缘由,暗杀时均在武器上留标以证,出钱的和被杀的皆会知晓探月阁四时春堂已开始下手,若是目标有本钱再将自己的性命买回去,春堂便会截单不杀,之后也不再接同样的暗杀目标。
若不是那人指间蓄出内劲利锥之劲极为眼熟,宁咏朝都没发现那个出手的陌生人居然是周盈汐!眼见春堂堂众要动手将这个碍事的人给除掉,宁咏朝撂下一句“我去”,便只身来到周盈汐身后。
周盈汐警觉背后异状,向前滑步弯腰向后对去,一手翻掌后拍,一手捏指后点,旋腰拧头望去身后的刹那,双手手势快速变化,竟是连连出针出掌攻防交替,或是离得近,那针力一出,竟有锥尖之力,倒是比几年前的杀伤力强了很多。
“倒是有所精进。”
宁咏朝说着话,内力迸发周身,竟硬生生将那变化多端的掌力锥力强行抵消。
“宁咏朝?”周盈汐摸上自己的脸,“易容没坏。你是看我招式认出来的?有事?”
宁咏朝发觉她直呼自己名字,并未好好称呼“当家”,又见她神色如常,便未在意,直接说明来意:“你在阻碍我探月阁行事。”
“我明明是锄强扶弱伸张正义——不对,是你探月阁要杀他。”周盈汐看向宁咏朝的脸色里,难得多了份微妙的震惊。
“探月阁四时堂春堂专司暗杀之责,有人在探月阁买了这人的命。春堂暗杀皆过明路,武器铭有兰草纹,若暗杀目标能自行买回性命,春堂不杀也不再接其买命钱。”
“这不对。”周盈汐面色凝重,“若是恶人当死则死,若是好人岂不是死于非命?若是他无辜却穷困,一旦被买走性命,如何还能有法买的回来?”
“探月阁接暗杀,从不过问因果善恶。”宁咏朝语气平平。
“你是阁主,怎么能不立规矩不过问?”周盈汐瞧见那被暗杀的人又要被围困,匆匆一言便飞身前去营救。
宁咏朝莫名被她言语一激,低声驳了一句“你又怎知那不是该死之人”,却也没能让周盈汐听见。眼见她又要去搅局,宁咏朝担心属下不明状况,会以为他作为阁主不阻止是有意放生路,无奈又去抓周盈汐。
眼见那暗杀目标即将被割喉,周盈汐顺手抓起一旁摸到的木头桩子甩过去,却在丢出手的一瞬间被宁咏朝一掌击得粉碎。
宁咏朝总算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烦了,三两下点了穴道抓起人直接飞身带走,懒得和她废话,只沉声道:“你怎知那就不是该死之人。”
周盈汐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不仅动不了,还说不了话。
宁咏朝将她提得远远的,才解开她的哑穴:“这单生意,本就是仇杀。”
“这么说是那人先杀了人?”周盈汐怔怔望向宁咏朝,“可他明明不会武,根本不是江湖中人。”
“谁说只有江湖人才能杀得了人?”宁咏朝平稳的语气似因迷惑而所有升高。
“那他为何会先动手?”周盈汐明显说的是这暗杀目标。
“探月阁不是衙门,不问缘由。”宁咏朝再次强调。
“那若他情有可原呢?”
“若是冤冤相报,无结无终,哪来情有可原?”
“便是错杀好人,探月阁也一点过错也没有吗?”
“不过一把杀人刀,持刀人要向谁,刀可能为自己论对错?”
“若探月阁接的单,要杀你呢?刀若朝向自己的主人,也不论对错吗?”
“刀要好用,不能自折刀刃。折了便再无用处。”
“要做长久之刀,便该刀刃对恶,除暴安良师出有名才是良策。”
“探月阁是江湖暗事阁,不是府兵帝师,不需要师出有名。”宁咏朝觉得周盈汐没明白探月阁是做什么的。
“若不能师出有名,他日探月阁成众矢之的,何人来助?”周盈汐觉得宁咏朝毫无远虑,那些歪理根本站不住脚。
“哼,谁要那些道貌岸然的虚伪之徒来助?”
第一次,宁咏朝明显展现了自己对虚伪者的嗤之以鼻。
“这世上,也不尽是些虚伪之徒。”周盈汐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找到宁咏朝话里暗含的意思了,“宁咏朝,你救过我,在我心里无论你是对是错,我都想着要在能还恩之时帮到你。我这么想,也算道貌岸然吗?”
宁咏朝看了周盈汐好一会儿才道:“你不是,你会说真话。你不是虚伪,你是天真。你要我探月阁杀人问因果善恶,不要错杀;却要在助我探月阁时,只论恩情不论对错。周盈汐,你到底想要站哪边?”
周盈汐张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说过的话到底算天真还是算虚伪,她茫然自视找不到答案,像是漂泊在海面中心的浮船怎么努力也靠不到岸。
“探月阁行事,你最好不要……”
宁咏朝话还没说完,就见周盈汐突然抬头看着自己笑了起来,突然像是想通了般打断了自己的话。
“被你绕进去了宁咏朝。我求的不是对错善恶,我求的是遵从本心,我是在做我认为应该做的事。我觉得我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若是要先想那么多对错善恶,我就不会不假思索地出手了。人都命悬一线了,没那么多时间让我先搞清楚,我只能先阻止再说对错。
“宁咏朝,没看见时也就不知道了;可要是看见了探月阁行凶,就算看到你了,我还是会先想法阻止的。”周盈汐坦然说出自己决定。
宁咏朝冷眼看着周盈汐,顺着她的话道:“真想把你眼睛给挖了,碍事。”
“已经把我救活了,就不要再做这种多余的事了,浪费药材的。”
周盈汐说的话,总是很认真的。她既这么说了,也这么做了。
宁咏朝看着春堂传回的讯息,捂着额头按捏着,只觉得自己头疼异常。
周盈汐这个女人……明明之前那句“挖她眼睛”是气话,她现在还真是说到做到,只要撞上春堂的人行事,就直言自己是被宁咏朝救活的周盈汐,可不能被再被杀一次,挺浪费大当家的药材。而且她自己做易容明明就是不想被轻易认出,偏生故意在春堂众人面前回回都露同一张脸,可不就是生怕别人把她给认错误伤了吗?
搅黄生意也不能就这么拉着他的虎皮来搅吧?
他这探月阁阁主还要不要脸了?哪能一边安排人收钱杀人,一边安排人盯着搅局?
这周盈汐可真是阴魂不散,居然想出这种招数。
宁咏朝也不打算忍她了,直接在一场春堂二次暗杀中当场抓住了捣乱的周盈汐。
拽着人躲到没人的角落后,宁咏朝阴沉问道:“听说你害怕大家都不知道你是周盈汐,回回都用同一张脸报同一个名字,还特地带了我的名号为难我手下。”
“我说的是真的嘛……”周盈汐被宁咏朝当面抓个正着,心里怪尴尬的,狡辩声小了很多。
“投桃报李,不如我今天也去说点真话。把你送回周氏本家,告诉他们你就是死而复生的周盈汐,身上的周氏绝技不仅没废,还修行得更加精妙,已经能够控针成锥了。你说,他们会不会一边哭哭啼啼地说以为你死了,一边又潜心求教,真心实意求着你在本家把周氏这一代全部的年轻人挨个教会?”
蛇打七寸,宁咏朝和周盈汐打了数次交道,已经摸清她此时最不愿做的事情。
“你要是再来碍事,就别怪我了。”
宁咏朝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主,放话之后只消停了十日便听说周盈汐又蹦了出来。
他是亲自下场抓人,骑马带人真将她给丢回了周氏本家院子,更是特地说明了周盈汐的厉害之处。
果然周氏长老一边哭一边求,反正都没学过也没法代课,这个武学奇才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每天拉十个人过来让周盈汐亲自传授,还叫了人每天蹲守写笔录,也不知是不是防着她每天说法不一样,这些人连上茅房都有人替换。
受人爱护时,周盈汐的绝技窍门是真心相授的;被人无度索求时,她摸索出的绝技体验便怎么都没法畅快地说出口。
这次,周氏没有再隐藏她这个会周氏绝学的名字。
周盈汐三个字很快就传扬了出去。
没有足够能力自保却拥有周氏绝学精进能力的人,出去就是个招狗的肉包子,哪条狗都想咬一口。周氏是下定决心再也不能让她脱离本家的控制了。
周盈汐累死累活连轴转三个月后才发现周氏族人的险恶用心,竟然想用这种办法让她连门都不敢出吗?
若不是天天被监视,上茅房有专人提恭桶陪着,洗澡有专人拿澡巾伺候,睡觉有专人铺地铺守着,她早就想找到易容材料换了形貌就跑。
一想到宁咏朝这个倒霉玩意儿,周盈汐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因为他,她周盈汐至于遭这个罪吗?他这手段就是专门来恶心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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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番外8】道不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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