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大家都开始向周围的人一点点的靠拢，在这寒冷的夜里，在这冰冷的世间，这一点微不足道的体温就是他们能追求的全部了。

众人都蜷成一团，相互之间却又隔着一道道小小的缝隙。

一人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又想想离散的父母，不由得低声啜泣起来。

声音虽低，但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彼此又靠的如此之近，这一点点的声音就像一条毒蛇一样穿梭在众人之间，甚至能感受刀它冰凉皮肤滑过身体的冷意。

这条毒蛇紧紧的缠绕住每一个人，让所有人都心慌气短喘不过气。

慢慢的几乎所有人都开始啜泣，啜泣变哭泣，哭泣变哀嚎。

谁也顾不上之前互不相识了，彼此相同的经历已经是打开心防的钥匙，众人抱紧彼此，将鼻涕眼泪抹在对方的身上。

张招娣原本不想也不愿意哭，但不想显得自己不合群，又被这样的氛围感染，想起自己失去的亲人，却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在这样的氛围共鸣之下，大家都开始肆意的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将自己压在心底的悲伤、痛苦全部都发泄出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声终于一点点平息了下来。

这些半大小子们稍稍冷静了下来，彼此互相指证哪个鼻涕，哪个泪痕是哪个人偷偷摸摸抹上的。

尽管彼此脸上都还挂着泪珠，但他们苦中作乐笑了起来。

在这样一场发泄之后，彼此都觉得大家之间的距离近了很多，不再是之前那样的陌生了。

嬉笑打闹了一阵后，气氛又逐渐低落，对未来的畏惧、担忧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的握住他们的心脏。

气氛再一次变得低落、沉闷。

张招娣看到这样的场景，心念一动，干脆利落的开口道：“我们到了现在这一步，失去父母，没有家人，日后该怎么办呢？”

这话戳中了所有人最担心的事，一时间都心有戚戚焉，失落的低下了头。

“已经到了这一步，死了的人活不了，但活着的人还是得要活着。活着就得和别人争，不争会怎么会怎么样我们已经经历过了。”

听懂了话里的意思，众人都抬头看向了张招娣。

有胆大的开口问道：“那按你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办？我们都还是小孩，怎么能争得过别人呢？”

张招娣直接打断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强势、凶悍。

“什么大和小，命都有一条罢了。”

张招娣扫过所有人的眼睛，看到的只是畏惧、彷徨，她带上了些手势，试图加强自己话语里的说服力。

“你们还有什么好怕的？有什么比没有父母可怕的？有什么比吃不到东西吓人的？那些能遮蔽天空的箭雨又如何？这些我们都经历过！大不了就是个死，这些比死还让人生畏的我们依然活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有人被她说的有些心动，但依然有人畏畏缩缩道：“可是……”

“你们觉得自己还小，抢不过别人，可我们不是一个人。”

张招娣站起身来，看着周围的众人，“天意如此，让我们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但也让我们这些有着相同经历的兄弟们相遇了，如今我们没有亲人，如果彼此能够互相依靠，那这么多人又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呢？”

周围陷入短暂的沉默。

接着一个欢快的声音响起来，“是啊，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拳也没人受得了啊！”

张招娣看向说话的人，正是之前非要跟着她的缺牙瘦子，张招娣满意的向他暗暗点头，瘦子就咧开大嘴讨好的朝她笑。

听到这句带节奏的话，众人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

张招娣等他们讨论了一会，议论声逐渐平息后，提议道：“今天我们境遇相同，又能相遇在这里，是天大的缘分，不如结为异姓兄弟，彼此照应，相互扶持，怎么样？”

结拜这招是张招娣听大人们讲故事的时候听来的，那些古时候的英雄大多有几个肝胆相照的异姓兄弟，张招娣觉得虽然自己不算英雄，但这种拉拢别人的技巧还是值得一学的。

再加上张招娣相信眼前的这些家伙也正需要帮助，断然不会拒绝这种提议，而有了兄弟之名，张招娣再抢下大哥的位置，就可以用大哥的名义来指挥他们了。

张招娣觉得拳头当然重要，但白袍将军的束手就擒又让她认识到了一种新的迥然不同的更可怕的力量，张招娣现在就在尝试着怎么运用这样的一股力量。

没人知道在转瞬之间张招娣考虑了这么多，陆续开始发言支持起来张招娣的提议，当然这其中自然少不了瘦子的起哄。

“好，那我们就先报下年岁，然后按长幼来排序就好。”

张招娣刚说完，瘦子便迫不及待的提议道：“其他可以按长幼，但大哥这个位置光看年龄怎么行，需要一个有勇气，有胆识，能够带领咱们的人。”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张招娣。

那些鼓舞人心的话是张招娣说的，这个想法也是张招娣提的，在大部分人的心中也下意识的觉得张招娣确实有带头的风范。

“没错，就是他。”胖子用手指向张招娣。

张招娣原本的想法是自己在最后发言，然后编一个最大的年龄即可，尽管她的身高在众人中偏矮，但她自信可以压服众人，虽然这举动有些不体面，但为了大哥的名号也顾不得了。

但没想到这个瘦子这么懂事，那她自然是笑纳了。

“大家都觉得我应该是这个大哥，这实在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有人有别的想法吗？也可以大胆的说出来。”意识到自己有“卧底”的张招娣安心多了，开始顾及起自己并不存在的脸面。

“没有！我就觉得你有大哥的风范！！！”这话自然是瘦子说的。

其他人也都七嘴八舌的表了态，不得不说今晚张招娣的表现确实让他们非常的敬佩，原本只以为这个疯子只懂得跟别人玩命，没想到说起话来也滴水不漏，他们也都支持张招娣当大哥。

看到他们的意见，张招娣从眼角强挤出几滴眼泪，举起手摆出一个发誓的手势，“我原来以为我在这个世间就要孤孤单单了，没想到今天多了这么多好弟弟，我不能保证大家吃得好穿的好，但我在这里发誓，我吃什么弟弟们吃什么，我穿什么弟弟们穿什么，如果我不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那就让老天一道雷把我劈了！”

所有人都为张招娣的这番话猛烈的鼓起掌来，有几个甚至还泛起了泪光。

张招娣现在选择的这个时机太好了，这些孩子们正是无依无靠，缺少支柱，渴望着亲情，而她的提议刚好替补了他们心理上的空缺。

尽管他们彼此的力量都很微弱，但这种身在一个集体所带来的安全感就是什么也比不了的。

不得不说人确实很需要一个念想，所有人都一改之前的蔫样，开始变得活跃积极起来。

他们按年龄排了顺序后便积极的寻找材料，用几块破木板支起来一块香桌，香烛则是用木头削了个大致形状便摆在了上面，又取来外面的柳条修其形当成檀香……

大家也不懂结拜的仪式应该怎么准备，只是草草的凭着印象、猜想、以及一点点的动手能力硬生生搓了个差不多的。

但到了最后一步都目瞪口呆起来了。

“大哥，血酒怎么办呀？”有人问张招娣。

这酒是所有人对结拜印象最深的场景了，几个大英雄发过誓，磕过头，拿来小刀将自己的血滴在酒中，然后满饮此杯，豪迈的将酒杯摔在地上。

多么威风，多么潇洒。

但他们现在可是要什么没有什么。

张招娣临机一动，带着众人来到了一颗大柳树下。

这时节天气湿润，柳枝上常常便结着露珠，时不时的滚落，如果有人在树干上踹一脚，那树下就如同来了一场雨一样。

张招娣看着别人不解的眼神笑道：“我们都来饮过这树上的露水，这露又同树的乳汁，这样我们哪是干兄弟，应该是亲的不能再亲的亲兄弟才对。”

于是大家纷纷饮过露水，算是将这环节应付了过去。

虽是应付，但大家却面色严肃的对待每一步，即使草率的就像某个人开的玩笑一样。

哪怕张招娣也是如此。

只因为张招娣明白名正则言顺，仪式的粗糙是因为他们现在的条件所限，但如果不严肃对待仪式，那么就代表仪式不过是一场玩笑罢了，那还当什么兄弟呢。

这也是为什么张招娣遇到血酒的问题没有简单说“没有那就省去这一环吧”而非要让大家饮露水的原因。

终于所有人跪于香案之前，有人问道：“大哥，我们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张招娣回头一笑，转过头正色道：“我，张xx”

“我，”

“我，”

……

“今日在此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天地为鉴，神明共睹；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

“天地为鉴，神明共睹；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天地为鉴，神明共睹；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

发过誓之后，众人紧紧拥在一起，由张招娣提议开始互相聊一些事增进了解。

天黑了，大家就这样互相紧挨着躺在干草堆上，讲着莫名其妙的话。

月光从房顶的破洞悄悄流过，淌进草垛，在交错的呼吸间织出一匹银绸，轻轻覆住那些蜷缩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