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神色挣扎。

帝王的不露声色在此刻荡然无余，他只要闭上眼就会想起“两只烤鸭”，睁开眼看见温淮言的模样，却又止不住的心软。

皇帝睁眼，闭眼，犹豫不决。

内心在二者之间反复横跳。

装可怜的温淮言悄悄挪了挪身子。

脚有点麻。

娴妃伸手，按住神色变来变去的皇帝，安抚性的拍了拍，低声提醒：“圣人一诺千金。”

君无戏言，他既然答应了，合该信守承诺。

君自然是有戏言的。

天子也是人，不可能从不后悔，更不可能从来没有谎言——他爹的丹书铁券便如同厕纸一般，嘴上说着我不会砍你，给你发免死卷，实际下手如杀鸡。

只是，在不重要的情况下，比如现在，他还是愿意维持“圣人一诺千金”的形象。

皇帝神色缓和。

娴妃见状，又下了一剂猛药：“他还是个孩子。”

这句话宛如施加了什么法术，直直命中心口，皇帝眼神失焦，想起自己儿子十三岁时的模样，身子逐渐放松，神色也变的柔和。

娴妃说的有道理。

还是个孩子，跟他计较什么。

他威严的脸上努力挤出一抹柔和笑意，生涩的安抚温淮言：“怎么会，朕绝不厌烦你。”

“况且。”

皇帝顿了一顿，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和蔼：“能想到这种对子，说明你心思机灵，朕开心还来不及呢，哈哈，怎么会厌烦呢，哈哈。”

他干笑。

一个人笑太尬，为了避免皇帝尴尬，温淮言也跟着干笑起来，两个人对着“哈哈”。

说实话。

这场景有些……渗人。

面前的皇帝虽不是开国之君，却也是大刀阔斧打下的天下，他相貌周正，皮肤粗糙泛红，身材魁梧，不怒自威，没有表情时，冷硬杀意几乎从身上溢出。

不适合走怀柔路线。

这么一个壮汉，硬朗周正的脸上努力挤出笑容，展示自己的慈爱，怎么看怎么别扭。

温淮言莫名想起以前看的西游记里张牙舞爪，群魔乱舞的妖怪大王，他们努力堆笑以示和善，试图哄骗唐僧的样子，想必不过如此。

不对。

怎么能把皇帝和妖怪放一起比。

罪过罪过。

温淮言双手合十：“谢谢大……陛下。”

为什么要叫他大陛下？

皇帝不解却并未多想，只当是温淮言开心过度，胡言乱语。

“苏喜！”

他喊了一嗓子，昂首：“他就交给你了。”

“是。”

在一旁低头候着当木头人的苏喜牙都快咬碎了，他先是看向娴妃，苍老的面容写满了幽怨——可真不够意思。

娴妃目光飘忽，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苏喜想卖个好，引着皇帝去娴妃宫里，没料到结果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自己找来一个竞争对手上岗就业。

真是好心没好报。

无声的谴责完娴妃，他才看向温淮言。

越看越不顺眼。

小胳膊小腿的还动不动就哭，哪有那么多眼泪，绝对是装模作样。

“跟我来吧。”

无论心里想的如何，苏喜面上都带着笑容：“这孩子长的真讨喜。”

“谢谢公公。”

温淮言羞涩一笑，脸颊凹陷出小酒窝。

苏喜对温淮言这副模样更是顺眼了，只是碍于皇帝在眼前，他被迫装出一幅慈祥长辈样，一出殿门就立刻冷着脸甩开温淮言的手。

手里猝然一空，温淮言眨了眨眼：“苏公公……”

“别这么叫我。”

苏喜夹枪带棍：“小小年纪，心机倒深。”

这宫里面的人果然个个都是影帝，一个比一个变脸快，上一秒还夸他是个好孩子，下一秒就斥责他心机深沉。

温淮言感慨，他伸手做西子捧心状，后退一步，痛苦道：“您怎么能这么想我，原来在您眼里，我竟是这种人。”

“不然呢。”

苏喜冷哼：“陛下看不透，可你这种装乖卖笑的小伎俩却瞒不过我，你最好老实点，不然……”

他眯起眼睛警告：“不用我出手，自然有人会扒掉你的一层皮。”

“谢公公提点。”

温淮言瞬间收敛笑容。

苏喜斜他一眼，一撩拂尘，走在前面带路，温淮言若有所思的盯着苏喜的背影。

根据他浅薄的观察。

苏喜应当是皇帝身边这群人里，最好接触的——

起码他喜怒于形色，比起看不透深浅，御马监里的王公公，笑里藏刀的秉笔太监李公公，两面三刀的黎清要朴实的多。

这么一想，皇帝还挺博爱。

身边光是太监就这么多，难怪黎清跟防贼一样，日防夜防生怕别人接近皇帝，太监总共就那点权利，四个人分吧分吧，每个人也分不到多少。

在这种情况下，皇帝还想往身边塞人。

真是贪心不足。

温淮言喃喃自语：“你究竟还有几个好妹妹。”

“什么妹妹。”

苏喜回头：“你还有个妹妹？你提这个，不会想让我帮忙安置你妹妹吧，不可能。”

他又不是开善堂的，管天管地还管别人妹妹，头摇的像拨浪鼓。

温淮言无语：“您听错了，我没有妹妹。”

“那你是有喜欢的宫女。”

苏喜嗤笑：“一个太监，还敢肖想姑娘。”

“太监怎么了。”

温淮言不满反驳：“您也是太监，难道我们太监就得低人一等吗。”

别人歧视也就罢了。

自己人也这么想，温淮言第一个不同意。

只有人人都不歧视，太监的明天才会更美好！

“不然呢。”

苏喜语气讥讽，含着低低的厌弃：“我们阉人，身子残缺，连个完整的人都算不上，自然是该低其他人一等的。”

怎么能这么想。

温淮言皱眉。

“你错了。”

他加快脚步，拦在苏喜身前，浅金色的阳光透过积雪的松枝，落在脸上，投出斑驳光影，温淮言仰看着苏喜，偏琥珀色的眼眸满是认真，一字一顿：“你不该这么想。”

他清清嗓子。

一句“人生而平等”卡在喉咙，几欲脱口而出，温淮言忽然想起这是古代，说了要掉脑袋，摸摸头又咽了下去。

换一句。

“人人相亲，人人平等，天下为公，是谓大同。”

康有为的这句也不行，还是要掉脑袋。

温淮言在脑子里挑挑拣拣。

没一句合适的。

苏喜内心被微微触动，怔怔的望着温淮言，左等右等脖子都酸了也没等来下一句，不耐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我想说。”

温淮言硬着头皮继续：“嗯……虽然身体残缺，但我们心是完整的啊，心的残缺远比身体上的残缺更为可怕。”

他灵光一闪，握住苏喜的手，感叹：“一个残缺的我，怎么拯救一个残缺的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喜面无表情抽出自己的双手，冷漠道：“我的心当然是完整的，我就没见过那个人心缺了口子还能活的。”

温淮言试图继续努力：“我不是这个意思。”

“够了。”

苏喜不想听温淮言多说，快走两步，迈过最后一段距离，站到宫殿门口，伸手一挥：“来人，把他给咱家带下去。”

温淮言惊恐。

不至于吧。

他还没说什么大不敬的话，怎么就要被抓起来。

可怜小温 脚都蹲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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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