叆叇。
古代的眼镜。
李公公年纪大,眼神不好,看久了奏折上的小字就觉头晕目眩,只得配了副眼镜,说是眼镜,温淮言觉得叫放大镜更合适。
透明玻璃打磨的薄薄一个小凸片,用丝绸系着。
目前达官贵人用的眼镜有两种,一种是水晶,一种是琉璃薄片。
李公公用的是玻璃镜片。
水晶贵,玻璃相对便宜很多,用的人也多,皇宫里就备着不少透明玻璃片。
“你倒是心细。”
李公公没否认。
“小人在司设监工作时,也见过琉璃做的叆叇,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温淮言闭上一只眼,用手比了比,含糊不清:“若是有两枚镜片,便可目视千里,连看到那棵树上的鸟窝里有几只鸟,都不成问题。”
温淮言指的是司礼监窗外,被雪覆盖的古树,那树起码得有个百年,前朝时便长在那里,比司礼监年岁还老,高耸入云的枝杈上,挂着一团模糊的黑色。
应当是鸟窝。
李公公怀疑:“哦。”
真的假的,能看那么远,该不是在诓骗自己?
“公公,您若不信,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温淮言暗示:“这若是用在军事上……”
李公公眼睛骤然一亮。
当今天子是马上天子,这天下就是他起兵从侄子手里夺来的,对战事的热爱超乎寻常,况且,大昭边境算不得安稳,匈奴常来骚扰抢劫。
若是真的,陛下一定会喜欢,他的赏赐和奖励也少不了。
“带咱家去看看。”
李公公立马换了态度:“你放心,咱家眼里最揉不得沙子,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谢公公。”
温淮言勾唇。
李公公想要看仓库,当然没人敢阻拦,司设监属于杂物部门,仓库里的东西又多又杂,整理仓库是件受累不讨好,还容易背锅的苦活。
原身年纪小还老实寡言,没少被坑去收拾仓库。
温淮言按着记忆找出凹凸不平的透明玻璃片,两枚凸透镜也能做望远镜,可以做开普勒望远镜,就是麻烦些。
若是失败了……应当也无大碍。
他还有备选——
大不了把农具改良图纸交上去。
温淮言回忆以前上课带着学生做的简易小实验,指尖微动,在仓库挑挑拣拣,很快就做出一个简易的望远镜。
他先试了试。
没问题,就是镜片没打磨好,有些模糊。
温淮言恭恭敬敬的递上望远镜,将用法和改良方法一一同李公公说明,李公公略带嫌弃的接过,小心翼翼放在眼前一看,瞳孔缩小。
他竟真的从略显模糊的镜片里,看到了树上。
是个好东西。
李公公爱不释手的摩擦两下:“不错,不错。”
成了。
“公公,小的整日在司设监无所事事,还琢磨出不少小东西。”
温淮言见李公公满意,趁机推销自己——入手绝对不亏。
“嗯,咱家知道,明日,不,现在咱家就把你调进司礼监!”
李公公欢喜的拿着望远镜四处看,越看越高兴。
调去司礼监……
真有他的。
温淮言眼睛微微抽搐,他是想去司礼监,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把他挪到黎清眼前天天晃悠,这不嫌命太长找死吗。
他拒绝:“公公,我想去采买司。”
李公公:“哦?”
“小人自知才疏学浅,不敢奢求到您的身边去,只想去采买司,日后买卖东西方便,好多捣鼓些新奇东西来回报您。”
温淮言眼眸微微眨动,张口便来。
他当了好几年打工人,给领导拍马屁,反向画饼最有一套。
这张饼吃的李公公很满意。
他终于肯把目光落在温淮言身上。
温淮言很瘦,比正常十二三岁的孩童都要再瘦上一圈,手上的冻疮破了又生,一看就是没背景靠山,被经常欺负。
但他眼睛很好看,又明又亮,脸型也流畅,笑起来小酒窝深陷,虎牙若隐若现,皮肤白,养好了绝对不会是个丑的。
谁都喜欢好看的,皇帝也不例外,尤其是要日日夜夜陪伴在身边的太监,选个好看的,批阅奏折烦了看一眼,心情都舒畅。
——状元探花都要看脸才能当呢。
黎清受宠理所当然,那张脸光是摆着就养眼。
一个黎清就够费劲了。
温淮言不想往上爬,能让他省一点心思,自然是最好的。
李公公很满意:“可以,你放心,咱家一定会保你平安。”
“谢公公!”
“你去收拾收拾东西,后天去尚膳监认人,咱家得找工匠再把这东西好好打磨打磨,才能呈给圣上。”
李公公小声碎碎念。
温淮言动手能力实在是一般,制出来的望远镜歪七扭八,看上去一碰就要散架,这么个玩意呈上去,皇帝的喜欢估计也会打折扣。
看着太敷衍了。
不行,不行。
李公公念念叨叨的走了。
温淮言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他贴着墙面,滑落在地面上低低喘气,手脚都是软的,知晓这一难自己算是暂时过去了。
不过,也只是暂时而已。
温淮言坐了好一会才缓过神,他同手同脚,往仓库外走,一出库门,就有个小太监迎上来,称自己是李公公身边跟着的内侍。
内侍让他赶紧收拾铺盖,李公公为他换了住处。
温淮言穷的可怜,倒也没什么可收拾,原主的身家都在他怀里揣着,剩下的铺盖衣服,随便卷一卷就拿走了。
小太监领着他去新房间。
李公公还算大方,大手一挥,给他安排上单间,不用再和其他人一起挤大通铺。
温淮言慢吞吞的铺好床铺,烧上炭火,在床上呆愣愣的坐着,目光扫过屋子内齐全用具,如果不是滚烫额头和后背的伤口,在提醒这一切都是真的……
温淮言真有种恍如隔世的做梦感。
明明才穿越过来几天,感觉却好似过了大半年。
被折腾的死了又生,生了又死。
等等……
温淮言垂死病中惊坐起。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件事没做。
温淮言利落下床,拎上木桶,打了满满当当一桶大冰水,一脚踹开直房薄薄的木板门,他踹门时,里面的人还在睡觉。
领事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里衣,被声音惊醒,迷迷糊糊抬头。
“哗啦!”
一桶冰水从头浇下,一丝不露。
领事瞬间彻底清醒,冷的打哆嗦,骂骂咧咧的翻下床抖弄里衣,瞧见目前站着的罪魁祸首,狞笑一声阴狠道:“原来是你,好小子,竟然没死,倒是个命大的。”
“不过敢泼我,你怕觉得自己命太长了!”
温淮言歪头。
他漫不经心一笑:“泼你又如何,难不成你还想再惩戒我一番?”
“是!”
领事不屑道:“你是我手下的人,我想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你!”
说罢,他迈步上前揪住温淮言,作势要打。
“哦。”
拳头快落到眼前,温淮言依旧不急不慌,他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语气苦恼道:“可我不是司设监的人了,你怎么办呢。”
“就在刚刚,李公公已把我调出司设监。”
想不到吧。
温淮言骄傲挺起胸膛。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他报仇只需要三天!
“李公公手下的人,也轮得到你来管了?”
他挑眉。
李公公?
领事拳风停住,惊疑不定的看他。
真的假的,这么快就攀上了大人物,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说假话哄他?
温淮言趁领事心神不定,用力一推,领事踉跄后退两步,身子撞到桌角上,痛的低呼。
温淮言平静伸手,理了理被抓皱的衣领,嘴角缓慢上扬。
“你还欠我一桶水,五板子。”
他笑意未达眼底,一字一顿:“这些我都记着,我迟早会要你还回来。”
说完,温淮言毫不迟疑的走出直房,他脚步迈的飞快,直到回自己房间,锁上门,温淮言平静的表情才迅速破裂。
他脸皱成一团,心脏狂跳,仰面倒在床上。
好刺激的一天。
温淮言装起来时,真的很怕领事不管不顾一拳打下来。
那么大的拳头,打人得多疼。
吓死了。
温淮言拍了拍胸口,反复在脑海里回放他方才的表演。
这还是他第一次“仗势欺人”。
也不知道演的像不像,有没有气势。
他得上自己看上去强硬起来,让其他人知晓,他不是好欺负的。
.
李公公下了大手笔。
琉璃在大昭算不上便宜,不过透明琉璃便宜——王公贵族对琉璃的审美和玉石相似,喜欢带颜色的,颜色越鲜艳越值钱。
李公公让工匠按着温淮言的说法打磨,抛掷,很快精巧漂亮的望远镜便新鲜出炉,李公公赏了工匠一大笔银子,揣着望远镜急匆匆往御书房赶。
路上,还碰到了黎清。
黎清依旧穿着大红的飞鱼服,这颜色很衬他,衬的他面色越发好看,浅淡的唇微微上扬:“这不是李公公吗。”
“脚步匆匆,是要去哪?”
去哪也跟你没关系。
李公公不情不愿的停下步子:“咱家捣鼓了些个小玩意,拿给陛下看看,逗个乐子。”
“是吗。”
黎清伸手,弹了弹肩上落的雪:“陛下最讨厌那些个奇淫巧技,公公千万不要砸了自己的脚。”
“谢大人提醒。”
李公公不生气,他见谁都是笑模样:“咱家自有分寸。”
黎清一拳打进棉花里,觉得无趣,后退一步,让开位置。
李公公笑眯眯的揣着东西一路到御书房,见到皇帝的第一眼就“扑通”下跪,双眼含泪,身体激动到不停颤抖,混似发了羊癫疯。
正在批奏折的皇帝:“?”
他手一抖,在奏折上印下一个小点,连忙又添了几个字试图补救,以免那群胆子小,又爱揣摩圣意的官员胡思乱想,搞出些让他血压高的逆天事。
皇帝稳了稳声音:“何事。”
这咋了。
中邪了?不去看太医来他这干什么?
“陛下,请您看此物。”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