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特西里的噩梦竟然在现实上演,即使身体疲惫,伊始也没有心思休息了。
她拖着湿答答的身体去找安息,身上包裹着瑟利递来的布,好在她的头发很短,虽然现在还滴着水,吹一吹海风很快就会干了。
安息在桅杆下照顾大家,她边上放着她那不知怎么得到的豹皮大包,里面似乎带着许多奇奇怪怪的药粉、药膏,一字排开,用于照顾受伤的人。
她旁边还有以缅缅为首的神侍,也在照顾伤员,或是安抚大家。
其实更需要安抚的另有其人——
洁里特队长在白海豚号上崩溃地跺脚,边上似乎是她副手的人企图开解她,她却抓住自己的不长的头发狂乱大叫,似乎听不进一个字。
船员们被她的噪声所扰,离得远远的,有些人还恋恋不舍地望着船只沉没的方向,看起来恨不得下水亲自把船捞上来。
伊始不好意思在这时候上前打扰安息,在一旁看着她干活,一边整理纷乱的思绪。
看着别人机械工作很解压。
欧特西里此时也无事可做,她过来抓住伊始的胳膊把她拉到僻静处。
“你在甲板下面看到了什么?”
伊始的第一反应是:她居然没有怀疑我。
欧特西里看出她的想法,不满地瞪她:“我像傻子吗?你这么弱,连船都划不动的人能凿穿船底,然后破个大洞连自己逃命都来不及?”
伊始假装没听见,说:“谢谢你拉我。”
欧特西里哼了一声:“你赶紧回答我的问题。”
伊始感觉得到,因为噩梦的应验她更加焦躁了。
她正准备庙船甲板下的所见和盘托出。
雨渐停了,安息也结束了对伤员的救治,向这边走来。
“在聊什么呢?”
“呃,在聊,关于我在庙船甲板下的见闻。”
伊始将在庙船上发生的事告诉两人:
“我因为好奇祭品失窃的事,准备下船舱调查一下现场,发现那里有一个祭祀仪式,可现场空无一人,而某个船舱中突然出现巨大的声响,我只顾着逃命。在往甲板上逃时,回头一看,好像在船舱里看见了一个非人生物……”
“非人生物?”安息疑惑问道,“什么样的东西可以形容为‘非人生物’……是动物吗?”
“不、他长得其实和人很像,具有人的形态。他直立行走,但是身体高挑细长,感觉有两三米高,动作有些扭曲。”
“硬要说的话,就是关节构造大概与人类不同,能做出人类无法完成的动作。”
伊始的脸色不好是因为受凉,欧特西里则是因为她的话。
语毕,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说话。
三人相处的角落一片寂静。
不,几艘船上都静了。
经过这一场灾难,大家精疲力尽,各自休息。
只是隔着朦胧雾气能看见洁里特队长似乎在清点人数,其余大部分人都安分地躺下了。
时间流逝着,午夜时分,海面上飘满了雾气,传来阵阵歌声,似乎是那些神侍正小声哼唱着颂神的祭歌,曲调婉转悠扬。
雾气中缅缅的身影庄严而肃穆。
这是为了安定人们的心神,空气中的情绪变得平和而宁静。
在这样的氛围下,伊始的思绪飘远,不再去想那艘船那个怪物的事了。
她和欧特西里躺在一处,嗯,小卷毛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安息则在不远处站着,就这么望着海面,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这首歌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原本已经合眼的欧特西里忽然说。
“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从哪来的,我勉为其难姑且相信你们好了。”
伊始想,莫非是外来的危机衬托了她们的美好?
欧特西里顿了一下接道:“我听说过一个关于远古时代先民的传说。”
伊始转过身对着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在远古的大地上,神明还没有诞生的时代,嗯,这句不被神庙认可。”
“在很古很古的时候,人类还没有诞生的时候,大地上曾有过居民,他们与人类很不相同,因为他们不是生活在地上,而生活在地下。”
“地下?”伊始没想到远古时代居然有这样的传说,认为地底曾经住过人。
这会不会是人们对于远古穴居时代生活,留存下来的传说呢?
“是的,我也很惊讶。在我妈妈跟我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就问她,地底下又黑,什么都没有,怎么能住人呢?她说……”
欧特西里清了清嗓子,模仿一个更尖锐的女声:“你见过他们住的地方吗?既然没见过又怎么能凭借少少的常识做出如此肯定的判断?总之,或许是可以住人的,只是我确实从没见过。”
“故事里说,在神诞生之前,世界混沌又浑浊,大地贫瘠而干涸,远古的先民生活在这糟糕的世界里。”
“他们生活在无底的洞穴里,靠吃苔藓、虫子和蛇为生,统治着地底王国。不知因为什么触怒了古神,降下灾难,地底的通道坍塌了,也封住了通往地上的出口,自此销声匿迹了。”
欧特西里晃晃脑袋:“蛮普通的传说,专门说给小孩子听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
安息突然出现,她说:“嗯——这种传说,我也听过。”
不知道她在边上听了多久。
“哦?”伊始喜欢听人讲故事,没想到安息也有存货,这让她来了精神。
欧特西里也挑起一边眉,坐了起来,准备听听安息的说法。
“我的故乡是遥远东方的一座小村落,我们那里,世世代代都和母亲住在一起,这个故事我也是听家中长辈说起的。”
伊始和欧特西里都安静的听着。
安息思索着说:“我的故事就很不同了。”
她将家族内流传的神话娓娓道来:
“在我的故事中,大地原本是一片浑浊的污泥,有一个入口通往地心。”
“好奇的锡卡进入了这个通道,她在那里见到了——异族,是人而非人,长相奇诡,身长三米,体质强健,善于钻洞。”
“锡卡偷偷躲藏观察着一切,那些居民拥有高度的智慧。他们发现锡卡的存在后,称只要回答三个问题就放她回去,否则她就要留在地底。”
“为首的异族问:世界的本质是什么?”
“锡卡答:是泥、水、气和光。”
“异族们说她答错了,世界是由岩石、水和风组成的。”
“于是他们据此问题展开了辩论。”
“异族主张,在他们生活的地底,充满了岩石、水和风,而光,是他们不需要的东西,是从世界之外来的,不存在于地底。
“锡卡则笑,你我的认知并无不同,岩石与泥、空气和风都是相同的东西,只是我们各自接触的环境不同产生了不同的理解。”
“至于光,它无处不在,即使你不需要,它依然存在,除非你认为地表不是世界的一部分。”
“是我答对了。”
“异族们商量了一下,认可了她的答案。又问:世界如何诞生?”
“锡卡陷入了思考,她诞生于世界之后,并未亲眼见过世界诞生之初的模样,如何想象那个场面?”
“异族们见她答不出来,欢欣雀跃,以为要增加一个新伙伴。”
“锡卡说:世界诞生于它的母亲,经历了巨大的痛苦,世界才终于诞生。女性分娩方可产子,种子破土才得新生。”
“他们窃窃私语却想不出反驳的话语,只得就此作罢,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人类诞生于何处?”
“锡卡答:人类将诞生于我的腹中。”
“异族将她放走了,锡卡回到了陆地上创造了人类。”
伊始在想安息口中的锡卡又是哪个,以及,真的有地底人?
安息接着说:“很显然,这是一个带有宗教意义的故事,不过,这也证明地下王国的传说并非孤例。”
“这么说,我在庙船甲板下看到的东西,就可能是这个传说中的异族?”伊始摸着下巴问道。
欧特西里插嘴说:“可他们不是早就灭亡了?”
“或许吧?”安息答。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那个东西形态如此诡异了,因为她可能是一个异族。”欧特西里说。
“也就是说一个异族混进了船队,而后破坏船底,弄沉了赫克阿布号?”
伊始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或许,欧特西里的梦中会有什么提示吗?
伊始抬眼看向欧特西里:“你的预知梦里有关于异族的内容吗?”
欧特西里瞄一眼安息,她对“预知梦”没有任何惊讶。
她回道:“没啦,就我和你说的那些。不如说,我只能看见灾难的发生,其他都很模糊,经过和结果一概不知……”
伊始提议:“不如再去劝劝队长,问她能不能返航?”
虽然伊始也觉得这个办法很不靠谱,但还是试一试吧?
欧特西里竟也点头:“不要抱太大希望,不过这个灾难也多少给了她一点打击,我去挫挫她的锐气。”
歌声渐息,安息对两人说:“是时候该休息了,明日一早还要启程。”
伊始打了个哈欠,两人纷纷认同,准备各自安睡。
发生了很多事,伊始这时候才想起,有一件事还没告诉安息呢!
在欧特西里躺下睡觉之后,伊始借着上厕所的幌子悄悄溜走。
“安息?”伊始轻声呼唤。
“嗯,怎么?”正靠着皮包准备休息的安息抬头。
伊始示意安息来到人少的船头,观察片刻,确认周边的船员都睡着了才开口。
“有件事忘了和你说,欧特西里,我听说过她。”
安息挑起一边眉,示意继续。
“我其实算是未来的人吧……”伊始斟酌着说,“至少以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来说,我本来应该生活在这个时代的未来,或许是几千年之后。”
伊始将自己的记忆总结了一下,长话短说:“我在未来见到过欧特西里的名字。你知道考古学吗?那些人会寻找一些古代遗迹研究真实的历史,而我就是在他们的研究成果里看见了欧特西里的名字,我们乘坐的这些船在未来会被埋在火山灰下,被他们找到。”
“联系欧特西里的噩梦,而且我们以那么奇怪的方式穿越时空,庙船还沉没了,我担心这一切会成为现实。”
她将自己的忧虑一一道出,安息却看起来心不在焉。
“……果然啊,”安息说,“我的运气就是这样,总是逃脱不开死亡。”
安息发出有些讥讽的笑声:“不过这其实也说明不了什么,一切都有机会改变,不是吗?”
伊始感觉她有点难过。
冰冷的海风拂过伊始的脸颊。
众人都睡去了,一个高挑身影望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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