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野人哼着小调子,随心所欲地走在路上。
野人头发七零八乱的披散,身上的衣服已是看不出颜色,他脚上踩了双草鞋,也不知是从哪个大山里跑出来的。
不过若是认真看的话,这人一双眼睛却是清亮得很。
空气中依稀有股酒香,野人深深嗅了一下,肚里瞬间咕噜一声,腹中馋虫四起。日头正猛,他抬手眯起眼看,果真路头正是旧识的那家“杏花酒楼”。
于是一衣衫褴褛的人形物踩着破草鞋,满脸垂涎地向酒楼走去。
路人纷纷捂着钱袋避让。
顾殷久颇为无奈。
这一路泥泞遍地荆棘石棱,他拖着这半身不遂的身子风餐露宿,朝行山岭夜宿老槐树底,不知翻了几个山头。
若是当年对他心生爱慕的姑娘们此时见着他此番模样,定觉不堪回首,悔不当初。
顾殷久毫不在意周围的眼光,眯着眼大步往前走,暗道他们这是觉得老子草鞋编得好!
酒店伙计打老远的就看见一叫花子踩着草鞋带着方笠吊儿郎当地走过来,老早拿了把扫把放在柱子旁候着。
顾殷久看着与记忆中相差无几的酒楼,一阵唏嘘,踏出小脚作势要迈进这许久不进的地方。
哪知脚迈到一半,眼前忽然出现一把大扫帚,差点打在脸上,将他生生拦下。
手执扫帚的主人插着腰,昂起头来看他:“诶诶诶,乞讨的方向在那边。”
小二手指一伸,点了点对面墙角蹲着的一众眼睛雪亮穿着破烂的兄弟。
顾殷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他自知现在身上确实身无分文,但这气度这相貌哪里像乞丐了?这小二简直过分至极。
但毕竟喝酒才是正事,顾殷久也打算不跟他一般见识 ,他从兜里摸出三文钱,咧着嘴笑问道:“那来一碗水酒,我不进去了,就在这喝。”
小伙计鄙夷地看着这几个铜板,一点都不愿意做这种穷酸人的生意,嫌弃道:“去去去,这不是叫花子该来的地儿。”
“……我不是讨饭的。”
“切,管你是不是,总之快滚!”
小二脚尖狠狠地踢在他的小腿上,仰着头驱赶,唾沫星子喷了顾殷久一脸。
最近云水城中虎妖猖獗,生意本就不好做,小二正缺赏钱上赌桌,更是懒得理这穷酸货,根本不把顾殷久放在眼里。
这种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屑成功惹怒了顾殷久,想当年他在修真界叱咤风云的时候,喝酒从未付过钱呢!
多少世家大族中的豪杰侠士都得排着队请求与他共饮,迎风撒花齐活儿地喊“顾侠士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现在这算是什么世道!
正要给那插着腰顶着鼻孔看人的小二哥点教训,突然胸口一整闷,一时气血不济,紧接着一口血喷了出来,星星点点落到地板上。
那小伙计连忙躲开,怕他是得了什么病,一脸晦气的用扫帚打在顾殷久胸口,连声驱赶,“快滚,休怪我找人抽你一顿!”
大丈夫能屈能伸,时候未到,顾殷久揉着胸口转身就走,他现在还真打不过。
目光转向角落里的一众端着碗的大兄弟,这帮人见他看过来,纷纷自动让出一块空地。
顾殷久很是理解,大概这帮兄弟也是怕被他一口凌霄血喷到吧。
一脚轻一脚重地踱步到他们旁边,好不易寻了块地儿坐下。顾殷久缓缓靠在墙上,捂着嘴咳了几下,匀出一口气,心头的恶心才下去不少。
将手随意在身上抹了几下,他看向掌中被染红的清浅命线。
按理来说,自己当初填入阵眼后,已是身死道消魂飞魄散,早就去找阎王爷报道了,谁知这一醒来,竟已是八年以后。
以免有人打着惩恶扬善的旗号再来烦他,顾殷久索性换了张脸。
重生后其它还好,就是这身子灵力亏空得厉害,时不时就喷血头晕,若是没酒暖胃,整个人更是虚得厉害。
顾殷久本想着管他还有几日光景可活,只想当一个潇洒闲人,逍遥得几日算几日。
拍了拍空空的银包儿,可惜虽肥腰身,独瘦此处。
可如今没钱连口酒都喝不上,还谈个屁的逍遥啊!
脱毛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狗欺。
正眯着眼怒斥世道炎凉人心不古,但见一排黑衣佩剑修士自面前走过,十分气派地迈步走进了他不得进的大门。
为首那人身穿青色长衫,骑着银鞍白马,带着面纱斗笠,叫人瞧不清他的面容。顾殷久瞥了眼,暗道这一身苏州丝绣不知得宰多少只仙山老鹤。
随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对他趾高气扬的小二哥眼睛一亮,立马换上一副谄媚脸色,向着这帮修士迎去。
“呦!这位客官!您里面请!”
看了眼那满嘴油腔滑调、恨不得将脸贴人屁股上的小二,顾殷久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骂道:“狗眼看人低。”
正好和旁边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
顾殷久循着声音偏头看去。
旁边的小乞儿见他瞧来,恶狠狠地说道:“上次路过的时候这狗东西还拿扫帚打我,等我哪天有钱了,就让他给我捶腿。”
见他气鼓鼓张牙舞爪的模样,顾殷久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即两人注意到瞧着青衣人旁边的护卫询问了小二几句,就大方地赏了他一锭银子。
小乞丐见状,张大了嘴巴,两眼直愣道:“赏这么多?好厉害!都够我过上三个月了!”
“哪厉害了?”顾殷久却对此嗤之以鼻。
如今这些闯江湖的小年轻,整日锦衣华服大手大脚,跟公子爷似的,丝毫没有作为修士的朴实艰苦,不能领悟孤身闯荡的精髓。
他道:“厉害的可都是独来独往,这众星捧月的跟少爷似的,不过是披着修行的外衣体验来了,算哪门子的闯江湖。”
谁知话刚说完,那青衣人便偏了下头,似乎往他这边瞧了一眼。
好家伙,隔这么远都听得到?
顾殷久赶紧打了个哈欠,佯装做看天。
小乞丐没注意到两人的互动,只手足舞蹈地道:“哼,你懂什么?要是我拿了抓妖赏金,我也要跟个大爷似的闯江湖!这才叫潇洒!”
“什么抓妖赏金?”顾殷久倒是对这个来了兴趣。
“据说前些日子古陀山的封魔大阵的阵眼被毁,妖气泄露,妖魔窜逃,四处作祟,有只虎精恰巧逃到我们这处了,各大仙家都在追捕围剿呢!他们都往李府去了。”
这几日天空中不时有仙人御剑而行,可让他们这些普通人开了不少眼界。
顾殷久并不放在心上,只道:“追捕虎妖?那他们跑去李府做什么?”
似是顾殷久与他相同的经历让他产生患难兄弟之感,小乞丐十分热络地与他搭话,“我们这儿的大富户李老爷可是发了告示,李家少爷受虎精影响得了失魂症,他正在寻找江湖术士,谁能治好李公子的癔症,赏银整整五百两呢!”
“刚才那帮人啊,指不定就是为了这个去的。”
小乞丐看着那帮黑衣佩剑修士,语气有些懊恼:“你说这些个仙家高手看起来也不缺钱,怎的就来跟我们老百姓抢这点赏金……”
顾殷久笑了笑,往后将脑袋靠在墙上。
即便悬赏丰厚,可对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而言,又岂是那么好拿的?不被虎妖捉去开肠破肚就好了。
至于这些个仙门,定不会为了区区五百两大费周章地跑来这地儿,十有**是另有图谋。
就是不知是为了什么东西了。
小乞儿撇了撇嘴,拳头紧握,眼睛发亮,“反正我以后若是当了大侠!才不在乎这点钱呢,就那酒楼的狗腿子小二,我一次打十个!”
他正自顾自地遐想,未曾想脑中的风云四起变幻莫测一下被无情地拍碎。
这比他还落魄的乞丐弹了弹指甲缝里的泥,吹了口气,嗤道:“老子劝你换个行当,大侠这活儿你可干不了。”
“怎么干不了?”
“你要当大侠也行,但是必须得有钱!你当银子大风刮来的啊,俗话说没钱英雄变狗熊……”
顾殷久跟个老头子似的絮絮叨叨,说得理所当然,小乞丐朝他怒目而视,“你管我!这是梦想!梦想!你不懂!”
顾殷久依旧苦口婆心:“反正这行当不好做 ,老子当年……”
到了“当年”二字便说不下去了。
“当年什么?”小乞丐见他顿住,故意挑衅问道。
“咳咳咳,没什么”
顾殷久摆摆手随意敷衍,“哎呀,当年我可见过许多所谓的‘大虾’,都没什么好下场,还不如娶个老婆暖炕头,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小乞丐白了他一眼 ,这人刚还一副吐血半死不活的样子,这会儿却在这里大放厥词,他气得鼓起腮帮子道:“关你屁事,就你这德行,也配找媳妇?笑死人了!”
说完,便转过身不理他了。
顾殷久挠了挠下巴,觉得他说得确实有道理,也不再劝,起身缓步走向前边的人群。
酒楼东首,集市中间,一面墙上贴了不少盖了朱印的告示,旁边还有站守的护卫。很多人抢着看告示上面写的东西,因而拥挤了一条街的人。
如小乞丐所言,上方正是李府老爷贴的告示,说是李家少爷受白虎邪祟影响犯了急病,药石无医,正重金求治,若谁能治好他,赏金五百两。
跟在后面的小乞丐看到顾殷久盯着头顶的告示沉吟,知他有去参加的心,哼道:“就你这样的,怕是连李府大门都进不去。”
顾殷久倒也不恼,在他肩上拍了拍:“哥哥这叫深藏不露,你就等着瞧吧。”
管他什么牛鬼蛇神,万年妖兽,他这次都给它办咯!
这口酒,他喝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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