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英毫无疑问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不管是他沉沉入睡或是昏迷中，白蔚都没能成功将他拉近自己捏造的梦境。

所以，她如果想和李明英沟通，唯一的选择就是干涉现世。

可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不是一个好选择。

李明英是那种典型的读书人。“子不语”的念头深深地刻在他心中。白蔚若是这么做了，要么被他当做幻听而直接忽视，就算按头让他承认这是事实，只怕也会被当做霍乱人心的妖怪。

一直等了很久，白蔚都没能发觉李明英的心愿到底是什么。从京城里回来之后，他似乎就变成了家里人的乖乖儿子，安心躺在床上养病，每天喝下好几次苦涩的药也面不改色。甚至在家人前来探望的时候，还能笑着安慰家人。

虽然他的安慰也并不让家里人觉得放心。

白蔚觉得，如果不是系统要求自己实现他的心愿，当自己遇到这种性格的人，大约也难免会被感染，想要实现他临终前最后的愿望的。

他就是那种很容易让人相信他的内心灿烂光明，情不自禁地去追随的人。

白蔚居高临下地俯瞰他，在心中啧啧称奇。

时间转眼，李明英的病情却越来越重。从胎中带来的积弱让他从小到大都没能向正常人一样过日子，如今更是早早地就要告别人世。这种时候了，他依旧笑对每一天，安慰每一个人，却从来不说自己有什么想法和念头。

白蔚一直等，等到了何明华从京城过来探病。

何明华接到李家人的致歉才知道李明英的事，虽然他也曾为李明英不告而别而生气过，同样也很轻易地就原谅并理解了他。

问过李明英的状况之后，何明华左思右想之下，向上峰告了假，前来探看李明英。他不赞同李明英的观点，却也觉得李明英是个有本事的，更何况与自己还有了那么一点交情，自觉应该来看看才是。

可他没想过见到的李明英是奄奄一息的。

就算那双眼睛依旧闪亮，他的情绪依旧激昂，也改变不李明英已经双眼凹陷，眼圈发黑，一张脸瘦削得似乎只剩那双精光闪闪的眼睛。

见到何明华，李明英的眸子中闪烁出惊喜。双方相互见过礼——当然，其中一位已经只能在床上勉强地拱手，又略微说了些京中之事，李明英就精神不济起来。

李家人连忙上前劝抚，何明华也不好多留，当下劝说李明英多养病，自己起身告辞。

何明华却勉力叫住了他，又让家人出去，等到私下无人，方才从被子里掏出一叠墨痕散乱的纸张来。

“何兄，”李明英这样叫着，将纸张递过去：“我与何兄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与何兄交谈方觉什么才是知己。如今我已命不久矣，此事思来想去，还是拜托何兄最佳。”

何明华下意识接了过来，低头一看，表情肉眼可见地一变，手都捏紧了：“李兄的意思是？”

“我一生心血尽在此。”李明英看着那叠纸张，脸上满是不舍，眼神却异常坚定：“我自知才疏学浅，只怕成不了大家，只有一个心愿，希望能请诸位大人点评我的文章。”他恳切地看何明华：“何兄身在翰林，能与诸位大人朝夕相处。故而在下厚颜，将此事拜托给何兄了。”

何明华的手捏紧，又松开，最后露出一个笑：“李兄休要说才疏学浅这种话。李兄大才，兄也是知道的。此事就交给我，在下会尽快返回京中，请诸位学士点评李兄文章。”

李明英的脸上就闪过红晕，苍白的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笑容灿烂得到了眼底。

何明华后退一步，对他行了一礼，将东西塞进怀中，大步转身离去。李家人群涌而入，有人带了何明华告辞，有人过去伺候李明英，一切都仿佛安排好的一样，沉默地进行着。

白蔚眯了眯眼，下意识地追到何明华身边，想着怎将他手中那叠纸张弄到手。同时，她心中也有疑惑，既然此时已经拜托了何明华，为什么还会出现一个自己？

她又转头去看忙乱而不失条理的李家人，想不明白李家人最后是怎么销声匿迹的。

她忽而想起何明华的事，想起下人们说何明华是继承一位大儒的衣钵才有了后来的盛景，那么，那位大儒是谁？

她迟疑着，最后还是跟上了何明华。不管怎么说，首先李明英的文章，自己要弄到手再说。

一路跟着何明华回京城，何明华全程都没有说话，都在看着李明英的文章。于是白蔚也就跟着看，强行记下来。

她看着何明华的脸上挣扎犹豫，最后定格为坚定。白蔚冷眼看着这一切，考虑着自己的计划。

她现在已经毫不怀疑，李明英这最后的打算根本就没有得到实现。

眼看就要到京城了，白蔚在再三考虑之后，终于选定了动手的地方。这是一个人来人往之处，就算计划实施的过程中出了什么问题伤到了何明华，也可以让周围的人抢救一下。

于是，马车上的何明华忽然就觉得天旋地转，慢慢行驶的马车居然莫名其妙地翻了。他在车里被挟裹着滚了几圈，撞得头破血流，不少东西都随着马车的翻滚甩了出去，外面更是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坐在车辕上的小厮顾不得自己被撞得肿了一大块的头，从地上爬起来就去车厢那里找老爷。而何明华却不知道在车厢里被撞到了什么地方，这么翻滚了惊呼，就昏迷在了里面。

小厮哭喊着求人帮忙，人来人往的路上很快就有人过来帮着救人，又扶起马车，还有人帮着将东西捡回来。偶尔有人看到何明华衣衫凌乱，袖子上被泼了一大块湿痕的样子，在心中啧啧感叹。也不知道这位老爷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居然在这么平这么多人走的路上平白无故地就翻了车。

昏迷着的何明华自然不知道这些，他醒过来之后发现车厢内不少东西都不见了，大发雷霆之后还不能对外发泄，毕竟来帮忙的都是好心人。况且何夫人又在一旁劝说只是一些身外之物并不重要，让何明华心中有气也发布出来，最后闷闷地吞了这个哑巴亏。

而此时，白蔚已经携裹着装着李明英文章的小匣子藏到了路边的树丛里。

然后，她去找了一位年岁已经不小的老翰林，给他的儿子捏了个梦境，让对方在连续几夜相同的梦境之后，被好奇心驱使着去找到了这个匣子。

白蔚看着对方将这个匣子抱回去，又看着对方将事情与自己的父亲说了。这位老翰林听了儿子的梦境，又看了看这个匣子，想起的却是不久之前何明华翻车的那回事。

他将儿子打发走，又取了一两篇文章来看，脸上顿时就显出了了然之色。

白蔚见她这副表情，联想到自己之前的推断，恍然之间明白过来。出去一打听，果然就发现，何明华已经开始借着那些文章卖弄了。

只是他毕竟没了原本，靠着自己记忆的东西，又略微修改了一点，乍一看起来，倒也不完全一样。

老翰林却是明白的，常年在文字中摸爬打滚之人，自然有这点敏感度。他只是有些狐疑，自己的儿子梦到的场景到底是怎么回事。

考虑再三，他亲自打发了人去买了香烛回来，恭恭敬敬地给不知名的存在上香，问对方托梦给自己的儿子意欲何为。

儿子在一旁听得分明，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想说什么又不敢，最后把一张脸扭曲成麻花。

白蔚失笑，这个老翰林倒是妙人。她也不多做什么，只是夜里又给那儿子捏一个梦境，告诉他事情的前因后果。

那老翰林的儿子从梦中醒来，细细思索之后，顿时大汗淋漓，一夜辗转反侧一夜都不曾睡好。等到第二天一早，连忙去拜见父亲，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老翰林闻言摸了摸胡子，点头道：“原来如此，老夫倒是能理解了。只是那何明华……真是耻于与之为同僚。”

白蔚点头，看着那老翰林将匣子里的东西都收拾了，捧了东西去翰林院，就知道，事情大约是到此为止了。

被系统弹出去之前，她依旧有一点没有想明白，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何明华倒是是怎么占了李明英李家的位置的呢？

在床上愣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定睛去看系统给的进度条，似乎是明显地前进一截，这让她顿时心满意足，也不管其他什么了。

伺候她的丫鬟觉得她看起来心情就很好，甚至打趣了她几句。

白蔚也不在意，带着喜悦洗漱过了去给二夫人请安。

一进门就见到二夫人正在教子，何皓之站在那里垂头丧气的，似听非听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白蔚进门，何皓之顿时就仿佛遇到了救星，赶紧道：“娘，教训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妹妹到了，只怕还饿着肚子呢。”

二夫人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如他所愿住了嘴。何皓之全然不曾注意她的表情，只是上前来与白蔚打招呼。

三人一同用过了早饭，眼看二夫人又要开口，何皓之连忙道：“昨日的事，听说陛下已经受了这桩案子，将案件发下去审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