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要的东西我替您寻来了。”茵陈拿着一根手杖回到马车里,暂时现将它放在一旁。
款冬好奇公主为何让茵陈去寻手杖,心直口快就直接问了出来,“公主昨日并未受伤,要手杖做什么?”
“多嘴。”
此话一出口,款冬便知晓公主今日心情大约是不好,那么今日不宜说话。
“奴知错。”
她朝着茵陈使了一下眼色,两人换了一下位置。
款冬知道自己的性子急躁,还是离公主远一点以免自己惹她不开心,少说少做就少错。
“里头现在在做什么?”
“回殿下,那柳掷开被处罚,里头正在行刑,五十杖。”
茵陈耳力极佳,哪怕环境嘈杂,亦能听见百米外的动静。
齐明娆身边的这几个大宫女,各自有其用处:
款冬虽然莽撞话多,但动起手来丝毫不含糊,不输那些行军打仗的男子,是个极其忠心不顾生死的。
半夏心思细腻,照顾人时体贴入微,可惜不够忠心。
青黛虽有些柔弱,但是脑子灵光,熟读诸子百家之书,善于谋划,沉稳,是个痴人。
茵陈武功略逊款冬一筹,性子喜静,从她嘴里半天也难套出什么话,耳力极佳。
·
整个大理寺正堂回荡着柳掷开凄厉的惨叫声,不知他动手伤人时那般狠厉,可曾想过自己的下场。
聂祈亨咬着牙才忍住没去啐他一口,杀他兄长的罪还未定下,区区五十杖和一条人命相比太轻了。
行刑完毕,衙役们又将柳掷开拖回堂上。
盛乾最怕遇到命案,关乎人命,若是不能查清,他心中总觉有愧。
“你说柳掷开杀了你的义兄江顺,可有证据?”
证据,聂祈亨听到这话朝着盛乾作揖,态度诚恳,“虽无物证,只是昨日他将我认错成江顺要知我于死地,我道破身份之时,他曾说出是他杀死了江顺,在场之人皆可作证。”
“可这些皆是你身边之人,便是他们能为你作证,怕是做不得数,难以服众啊,可还有其他人证?”
“昨夜蒙城西王家布庄东家的王娘子所救,她能替我作证。”
虽说昨夜齐明娆答应了会来替他作证人,可是直到此刻聂祈亨也还未见到她,一般女子都不会愿意上公堂的,又是夜里相会,有损女子名声。
聂祈亨心里没底,只是默默祈祷着期盼她会出现。
“证人何在?”
时间成了蜡烛烧尽的灰,被风吹远了,良久,自外传来一句——
“证人在此。”
他回头望去,只见齐明娆在款冬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走进来,从外头的光里走进阴影里的正堂。
一身翠竹似的衣裙,叫人挪不开眼,额心的花钿平添了几分平时少在她身上见到的少女娇俏。
聂祈亨奇怪,每次见到她怎么都有一股无形的威压。
“民女王绮娘见过大人。”
起初盛乾只觉着齐明娆眼熟,他眯着眼望去,待到人走近,看清了她的脸,才想起她像谁。
他年少时曾有幸远远见过先皇后一眼,便是这般模样。
再一看齐明娆腰间的玉佩,那是只有公主才有的双花雕龙玉佩,按照规矩他此刻合该跪下相迎,可既然公主不愿暴露身份,他也不能坏了公主的事,让公主对自己失望。
只是自己在台上坐着,公主反倒在台下站着实在不妥,盛乾借着个由头让她坐下。
“王娘子既腿脚不便,来人,抬把椅子上来。”
齐明娆淡淡行了一礼,“多谢大人。”
待到她坐下,盛乾深吸一口气才继续,“既是证人,便讲讲当时的情景。”
“民女昨日午后在祁石山猎场打猎,黄昏时路过城外竹林,偶听见一阵打斗声,就瞧见……”齐明娆看了看周围,指向柳掷开,“就看见他将刀架在这位郎君脖子上,虽不知究竟是何时,但总不能见死不救,还得多亏了上荣军的几位将士出手相助。”
齐明娆说着又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昨夜的情景。
“至于这位郎君所说之事,我们当时在场,亲耳所闻,皆可作证。”
她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此乃上荣军中几位将士的证言。”
盛乾只匆匆扫了一眼证言,当即一拍惊堂木,“既是如此,柳掷开,你还有什么要说?”
眼见证据都指向自己,柳掷开辩无可辩,认命似地再也不开口。
“你究竟是与何人合谋谋害江顺,还不快从实招来!”
“先前问你将印子钱放给了谁,为何也不交代!”
“所有事情皆为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与贼匪勾结,是要抄家的大罪。
柳掷开被人从后压着,他双眼瞪得溜圆,怒视着聂祈亨。
聂祈亨同样回以他一个淡漠的眼神,他当然想亲手了结他替江顺报仇,但他不能,行刑的那一天,他一定会站在台上,亲眼看着刽子手砍下他的头颅。
·
此桩案子一审完,众人散去,该离开的离开,该关大狱的关大狱。
衙役跟随者盛乾一道离开前往内室休憩处,想到方才大人的反应,“大人,那小娘子是何人,您为何对她如此恭敬?”
盛乾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擦擦额头的汗,“她自言姓王,你想想琅琊王氏是谁的母族?”
琅琊王氏,衙役想起那位宠冠后宫的兰贵妃,便大胆说着,“兰贵妃?”
盛乾却摇摇头,“我说的是另一位?”
“先皇后,难道她是?”
“她便是那位元恒安长公主了,有她作证,谁还敢从中作梗,谁又能不信?”
这时,又有两位官员来到此处,对于听到他们说的话也丝毫不避讳。
“看来咱这位大公主可不像传言中那般无能。”
“谁知道呢?那位小郎君样貌也是不错,说不成便是公主殿下她又看上了。”
“真被看上了那可是莫大的福气,说不成就成了咱们陛下的乘龙快婿了。”
引得众人一阵哄笑,哪里是一群朝廷官员,倒像是几个市井长舌妇。
沈青南身着一身绯色官服,行经此处,听见他们哄笑,微微皱眉,一脸严肃走进内室。
众人见他来了,急忙拱手作揖。
沈青南向来一副严肃模样,不苟言笑,“近日大理寺公务繁忙,几位大人若有如此闲心讨论宫闱秘事、皇家轶闻,不若去帮常青阁那位修撰律书。”
虽然私底下大家都不服他,但是表面上谁也不敢多说。
沈青南那是谁,是上一届春闱的会元,皇帝钦点的状元郎,御前的大红人。
“不敢不敢。”
“沈大人,我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完,就先走了。”
几人也就散了,出了门朝着各自的方向去,交头接耳间大约是在说些沈青南的坏话。
年纪轻轻就做到四品,办案再厉害也难服众。
·
“王娘子……”
聂祈亨极其想知道齐明娆究竟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身份,从第一次在街上遇见她,再到万锦和,再到她突然出现救下自己,直至今天。她每一次出现都像是他第一次遇见她时的模样是盖着一层纱的,朦胧好似镜中花水中月,叫人看不透,也捉摸不透。
“郎君还有何事?”齐明娆心里想着鱼儿大约是上钩了,她回眸一笑,歪着头看他。
“方才那盛大人对你明显与他人不同,态度格外恭敬,还允你坐在椅上。还有昨夜,你有那般了得的剑术,身边又有那么多护卫跟着,就连你身边的婢女也都是会武的。再者,为何连上荣军都会帮你,我心中实在又万般疑惑,我知晓你恐怕不会轻易告知于我,可我还是想知道……”聂祈亨说话的速度快极了,生怕齐明娆会打断他。
齐明娆拈着帕子噗嗤一笑,她从不知聂祈亨还有这样可爱的一面,哪里还像上一世那个居高临下的帝王,“郎君是想问,我究竟是谁?”
不像了,她不希望他成为上一世的那个模样,也不希望他和自己成为竞争关系,她只喜欢他现在这个模样,最佳。
“是,我心中实在好奇,我想知道你是谁,我想认识你,认识真实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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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祈亨,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但我想,不会很久的,我会亲口告诉你我的身份。”
没人能给“不会很久”下个定论,齐明娆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让他知道自己是谁,暂时还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她不能信任他。但总要先给他个希望,哄着再说。
年纪小是最好哄的时候,以后说不定就不好骗了。
既然她不想说,聂祈亨也不好再问,心里默默期待起来,“今日,多谢,我以为你不会来,毕竟上公堂之事,难免有损女子名声。”
“女子名声,我又没错,怎么会有损?我大徽不似前朝那般保守,女子也能争取自己的权力,不用与男子分席,聂祈亨,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齐明娆叹气,即使是聂祈亨这样的人,也无法真正与女子共情,她或许还要走很远的路吧。
“名声再大,也大不过人命去,大不过世间公道,你兄长的事,我也感到难过,能让恶人被绳之以法,我很高兴,这是我作为一个懂礼法有人情的大徽人应该做的。”
“绮娘,我,无以为报,我家铺子又上新了,我送你两匹布可好?”他原是想说请她吃饭的,只是想着男女单独同处一室实在不妥,改了口。
“那就多谢你了,聂祈亨。”
每每听见她呼唤自己的名字,聂祈亨心中总有一股难言的悸动,他想,他是有些喜欢她的。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①
①《国风·郑风·野有蔓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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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Chapt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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