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柏仁查探实情还需要些日子,齐明娆被皇帝安排了接见各国使臣的任务,说着是好听,可真正重要的人自然由鸿胪寺卿接见,她不过是负责招待一些来大徽见识玩乐的藩国贵女。
算不得闲差,在皇宫里走上几遍,简单的有插花、刺绣、制陶一类的项目,难的还有马球、骑射、捶丸,一个个下来,就算她是一个习武之人,也会觉得疲乏。
“方才见了那些捶丸好生有趣,我也想自己亲手制作一个,我母妃最爱大徽陶器,她见了一定会很开心的。”景国三公主云姜拨弄着头上簪着的步摇。
上一世,她与齐明娆算是好友,性子和顺又俏皮讨喜,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就敢与使臣一同来到这千里之外的大徽皇宫。
“各国风物各有不同,大徽有陶瓷、茶叶、丝绸,景国有香料和骆驼,丘南有大象、红陶、稀奇的花卉瓜果,高句丽有南菜、丽参、银狐……”
众人围成一圈,唯齐明娆处于最高位,衣着华贵、端庄大方。
远远看过去,好似百花齐放,各有其特色。
不远处,身着一身异族服饰的男女正由几名宫女领路前去觐见徽朝皇帝。
其中那名女子的肩上还趴着一只蜥蜴,听见他处传来的笑声,她不由得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疑惑那些究竟是何人,竟敢在大徽皇宫中肆意玩笑,好没规矩。
她心里虽有些鄙夷,却还是好奇,眼见众人都突然噤声开始聆听那位身着牡丹襦裙的少女的言语,她开口向宫女询问,语气中隐隐有些傲慢,“那头正在说话的女子是谁?”
程女官恭敬地回道,“回丘南公主殿下,那是我们的大公主,元恒安长公主。”
“那就是传闻中最受你们大徽皇帝陛下宠爱的元恒安长公主,我瞧着倒也不过如此。”施也菘蓝嘴上是这么说着,却还是忍不住瞧了齐明娆好几眼,好明艳娇娆的女子。
她还以为大徽女子都是如同温绿娘娘那般端庄贤淑,像个瓷娃娃一般呢。
自家妹妹这般语气,让施也丘赫有些慌张,扯了扯她的衣袖,“如今我们身处大徽,这是大徽皇宫,三妹你说话还是收敛些。”
“王兄何时变得如此怯懦,哼。”施也菘蓝步子轻盈,转瞬之间就取下了施也丘赫腰间挂着的玉坠,身上的铃铛随之叮当作响,“你这是哪里的来得好东西,我看见了便是我的。”
“这……”他伸手就想要抢回来,可惜好几下都只是落了个空。
“怎么,皇兄还不肯吗?皇兄一向不喜这种金玉俗物,今日怎地转了性?”施也菘蓝又快速地围着他转了一圈,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还熏了香,王兄如今还未娶亲,莫不是当年来大徽时遇见了什么让你倾心的女子,心中……念念不忘呢。”
“哪里,王妹莫要……莫要胡言。”言语中的心虚似是要掩盖不住,施也丘赫眼神止不住往“别处”跑,可惜他心里的那个人一眼都没往这处看,那些心虚又悄悄转换成一部分的失落。
心中暗自叹气,他想那般的女子应该是瞧不上他这样的,他不过是一个附属小国的无用皇子。
施也菘蓝瞧着自家兄长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来,中原话里有个词叫“贼心不死”,大概是用来形容施也丘赫的。
“你笑什么?”他不解,哪里有值得笑的事情。
“没什么,只是觉得皇兄今日像极了我母妃的爱宠。”施也菘蓝这句话自然是不尊敬的,此般比拟,又是当着这些异国宫女的面。
她母妃养的是一只孔雀,近些日子的施也丘赫倒还真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花孔雀。
程女官心中有些诧异,施也丘赫好歹是丘南王后所生,这公主却只是一个王妃所生,态度未免太过嚣张了些,竟将王子比作一个畜生。
不过这都不是她该管的,事关两国交往,还是少管为妙。
看不惯施也菘蓝的又何止她一人,索撷看不下去,“公主不可对大王子无理。”
施也菘蓝斜睨了一眼她,“还轮不到你一个贱奴来教训我。”接着,她当着众人的面直接就打了索撷的脸,她力气不小,当即显出一个红印来。
眼见她责罚自己身边的人,施也丘赫也并无什么动作,只是任凭她教训,眼里生出几分怜悯,不过是无用。
施也菘蓝最看不起他那副窝囊样,好歹也是父王与王后唯一的孩子,将来的丘南王,性子如此温吞,真是丢人。
此处人多眼杂,程女官心想不好让他们继续在此处吵闹,温和笑着上前,“二位殿下,陛下还等着呢。”
两处的花开得正好,施也菘蓝心里暗自想着无趣,随手摘了几朵喂给肩上的西雾,把玉坠丢给随侍的宫人,跟在程女官和施也丘赫身后悠悠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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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药虽寒,却难以在脉象中叫人察觉,整个太医署,怕也只有我家老爷子能查探一二,是我学艺不精,没能早日发现异常。”
齐明娆浑身懒懒地瘫坐在软榻上,陪几个小女郎,竟比平日里练舞练武还要累人。
按着时辰她今日已经该歇息了,只是她知晓何柏仁此刻来找她定然是有急事,对于得知真相,她也同样急切。
隔着一扇屏风,她沉重地叹息,“我怎地……早没察觉到,我早该发现的。”无奈地,她苦笑几分,双指捏着鼻梁,揉了几下,有些出神地掐了下去。
这点□□上的疼痛,较之内心,实在不足九牛一毛。
“殿下无需如此,此事确是臣失职了。”何柏仁只以为她是在怪自己没有及时发现。
这么多年,她怎地就一直没有察觉,她原以为是自己打一生下来……是本身便无法有孕,只是安慰自己至少还少个牵挂。
堂堂长公主,饮食起居何等精细,她又怎会疑心有人在她的饮食起居里动手脚。
后半辈子,她谨慎起来,哪怕在兰贵妃的再三挑拨下她与父皇离心,也从未怀疑过父皇送的那些东西。
每每进宫,齐明娆逗弄那些小辈时,眼里是掩不住地慈爱。
那时,皇帝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才能一遍遍问出她是否有喜这样的话。
“珠菟子,常年生长在阴凉处,在巴蜀一带最为常见,形似菟丝子,顶端有一花苞,终年不开,如狮顶球,清晨有露,远望似珍珠,故名珠菟子。全株可入药,性寒,可使妇人滑胎,无论男女长久食之,皆会导致珠胎难结。”何柏仁顿了顿,想着兴许并无多少东西被动了手脚。
“依我所见,公主还是把这些泡了药的东西都处理了吧,唉,你要是信我,就全都交给我处理,我定然不会叫你浪费了。”
齐明娆并未回答他的话,怎么处理这些腌臜东西着实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茵陈,带他去瞧瞧,究竟有多少是被动了手脚的。”
“何大人,请随我来。”
何柏仁一脸欣喜地跟着茵陈进去,一脸颓丧地出来,“一大半都是被人提前用珠菟子泡过的,事情办得仔细,若不是我这段日子一直在研究此物,恐怕也难以分辨,究竟是什么人会做出如此之事,你如今也不过,殿下前些时日才堪堪及笄,且不说尚未婚配,陛下不是还说要叫殿下晚些出嫁。但是这宫里,能舍得下如此手笔,又能做得叫人难以察觉的,恐怕也没几个人吧……”
眼见何柏仁真打算认真思考起背后之人,齐明娆连忙打断他,算作告诫,“你莫要问,何柏仁,你只需替我查病问药就是了,其余的,不必问,身处宫墙之下,你该知道,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行,我要命,你想说也不许说。”
小命最重要,何柏仁这个人极其惜命,只是好奇心也同样很重,在外头也就算了,只是偏偏又进了宫做事,好奇害死猫,这一点得好好改改。
茵陈取了一部分被动过手脚的让他带走,少一点……也好。
待到何柏仁离去,青黛借口来到齐明娆身侧。
她出门不过片刻时光,半夏也悄摸出来,提着一盏灯笼离开了公主院。
四人凑在一块,思考着对策,青黛听了款冬的叙述,眉头紧锁,“公主,如此看来,当初在那些东西里动了手脚的,恐怕只能是陛下……”
听到她的推测与自己无异,茵陈顺着她的话往下问,“既然已经查到了真相,公主想要如何做呢?”
款冬即可跪下表忠心,脑子里甚至连帮齐明娆杀了皇帝的画面都已经预演了一遍,“殿下,无论您想做什么,奴誓死追随。”
青黛察觉款冬言语中的鲁莽,连忙跪下,额头轻轻磕在地上,“奴亦是如此,无论公主作何打算,我等唯公主马首是瞻,可若是公主另有打算,我三人今日就当什么都不曾听到。”
知晓她们是在为自己做打算,可齐明娆听着还是有些烦躁,“你们不可揣测此事,真正下手之人还未有定论,此事往后不可再提,都给我咽到肚子里去。”
即使知道皇帝如此忌惮自己,齐明娆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去伤害他,何况他是皇帝。
说到底,她也不是一个对亲情淡漠的人,相反,自小失去母亲的她,对父爱反倒是更加渴求,还有亲情,否则上一世她也不至于被兰贵妃拿捏在手掌心里,如个提线木偶般利用。
至于那些已经被动了手脚的东西,齐明娆一时确实想不出好的处理方法,这些就是处理掉了,以后还会有新的,那才是最叫人头疼的。
或许,下一次送来的便是没有问题的了,也说不好。
茵陈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殿下,我方才听着外面有动静,半夏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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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响伽蓝殿的宫门,半夏对着素玉姑姑道:“奴求见贵妃娘娘。”
素玉扶起正行礼的半夏,帮着整理她稍显凌乱的头发,语气温柔,笑意盈盈,“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可是有何急事?娘娘如今身怀有孕,早早便歇下了,你有何事,说与我听也是一样的,等娘娘明日醒了,我便替你转告。”
“今日何柏仁何御医深夜来访,奴本想去听着究竟所为何事,可青黛一直在旁盯着奴。”半夏年纪比齐明娆还要小两岁,心中已有些胆怯,抓住素玉姑姑的胳膊。
“难不成是公主生了什么病?”
半夏摇头,“何御医是主动来的,并非是我们宫里人请来的,所以奴才觉得奇怪,连忙来告知贵妃娘娘。”
只三两句话,素玉便已将其安抚好,“你这小丫头,既如此,何必如此心急呢,还是年纪太小。快些回去吧,别叫人察觉了。”
“是。”
“记得时不时地在公主面前多提起些咱娘娘的好,咱娘娘好歹也是公主的亲姨母,还是多亲近亲近的好。”半夏有些懵懂地点头,眼里含着几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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