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第一天相安无事。

第两天相安无事。

第三天相安无事。

久到叶绾轻都怀疑那天早上是不是她没有睡醒导致的幻觉。这几天时夙该吃吃该喝喝，就好像真的放下了一样。

可是不管是谁都心知肚明。那不是被放下了，只是蛰伏在他心里，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一个星期后，莫浅照例组织指挥官会议。这一次云晖醒过来后也参加了。

只是这几日他神情颓废，大有随着白聆祈而去的样子。

指挥官们不由唏嘘，但是看如今时夙和去圣洛汀之前没什么两样，这让他们更加叹息了。

“那么，关于星际联盟新成员如何安排，就这样吧？”莫浅转过头，问所有人。

指挥官们点着头，零零碎碎附和着。

莫浅关了投屏，顺口说，“若是大家没有别的事情，那么到这里就散会吧。”

“我有事情。”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懒得掺和这些事情的时夙忽然抬起手，生生让其他准备离开的指挥官定格在起身的动作，半晌，认命一般坐下来。

内心都是在想，您都是副指挥了，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单独和盟主副盟主谈呢？为什么要拉上我们这些苦命人呢？

莫浅显然没想到他会忽然开口，便也重新坐了下来，看着时夙，语气温和，“有什么问题？”

他太过于关注时夙，以至于他没注意到叶绾轻低下头，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攥紧。

“我看这一次新成员，几乎全来自其他三个基地。”时夙慢慢开口，这一次他异常冷静，“而且，这一次成员数量显然太少了。和我们一年前商定的人数不对。”

莫浅飞快看了眼宋璟澜，可惜这位姑娘还处于发呆状态。

“时指挥，你是忘了……呃，圣洛汀基地的事情吗？”莫浅记得纪诸元说时夙现在状态不稳定，尽量别在他面前提这事。

时夙笑了下，语气依旧平淡，“自然记得。原先我们商定四大基地中，圣洛汀占百分之三十五的新成员名额。”

“可是这如今一个也没……”

“是啊，为什么到现在反倒一个也没了呢？”时夙抬起眼，一双眼睛里寒气逼人，“如果不是你关了圣洛汀的拦截网和警报器，陨石会砸落在圣洛汀吗？！如果你没有关了干扰器，圣洛汀三千多个人会丧生吗？！为什么陨石近在眼前了，一个人都没有发现？那不就是因为你前一天晚上用特权关了圣洛汀的保护措施，让陨石砸落的吗？！”

时夙语气越来越激烈，到最后他站了起来，揪着莫浅的衣领，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中，一字一句道，“技术部控制室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星际联盟盟主莫浅，于7月8号申请关闭圣洛汀的保护系统！”

纪诸元下意识站了起来，余光看到其他还处于状态外面的指挥官，无意识攥紧手指。

时夙看着莫浅那一双眼睛，愤恨从心底蔓延，“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能让三千多个人丧命！”

时夙向来冷静，然而此时，他满脑子都是怒火。居然想也没想，一拳直接打了下去。

这一次其他指挥官们反应过来了，纷纷起身，凳子刺啦刺啦响着。

“时指挥！！你冷静一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等等等等，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呢？先坐下来好好谈谈？”

“妈耶，别打了！！”

十一个人站起身，纷纷冲上去想要拦住时夙，然而最前面的四个人一个是叶绾轻，另外一个是云晖，还有其他的则是叶绾轻早就通知了的安和另外一个队友。四人硬是不肯让开一步，看似拉了时夙然而只是为了让他不摔倒。

于是，莫浅生生挨了一顿打，才被一堆人扒拉开。

时夙看着莫浅，冷冷说，“你会给他们偿命的。”

莫浅惊疑不定看着他，却见宋璟澜忽然上前，在时夙后颈干净利落打了一手刀，将人打昏了过去。

宋璟澜转头对安说，“送他回房休息。”

安点点头，抱起时夙转头就出去了。莫浅揉了揉侧脸，嘶了一声，余光里看见一堆人的目光，恼羞成怒道，“散会！呆在这干什么！时指挥受人蒙骗，你们也是？！要不要也来打一架？！”

其实一群指挥官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咋回事。时夙的语速太快，没等他们梳理清楚就看见时夙冲上去揍老板。

事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有纪诸元深深看了莫浅一眼，也转身离去。

等会议室空了以后，莫浅的神情阴鹜下来。脸上的青紫很快消失不见。

“居然背叛了吗？”他喃喃道，随后脸上扬起一个微笑，“没关系。背叛者毫无活路。”

……

时夙又一次陷入梦魇了。

他这一次情绪波动太大了。导致这一次的幻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真。

真到时夙不禁怀疑，到底是假的还是真的。

孰真孰假，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次时夙不再抵抗，任由自己陷入其中。

莫浅到底是星际联盟盟主。只要他想，这件事情根本没办法解决。

此时此刻，权力还是大过了正义。

那些黑影再一次缠了上来，用不同的语调迷惑他。

“嘻嘻嘻，还是失败了吧。”

时夙双目无神。

“哎呀呀，虽然费心费力收集了证据。但是是不是刚刚才意识到，对方是星际联盟盟主，只手遮天呢？”

时夙望着远处，一声不吭。

“嗯，但是那又能怎么办呢？是不是忽然后悔啦？如果你这么做了，你可能活不过明天呢。三千多个人他说灭就灭，星际联盟一点声都没有。那何况你一个小小的副指挥呢？”

这一次黑影似乎有了具象化，变成了七联学员的脸。围绕在他四周，嘲笑着他的无能。

时夙听见“杨昕铭”在说：“真是让我失望啊。原来你说的公理在权力下一文不值 。”

他听见“苏纸菡”在说：“哎呀呀，老师你怎么这么弱啊。连将真相公告出来的事情都做不到 。”

他听见“简睿”在说，“什么嘛，原来星际联盟是这样肮脏的。我还以为真的是为了我们呢。”

他听见很多很多人在说。

时夙痛苦不堪蜷缩身体，望着自己忽远忽近的手。

多无能啊。

多狼狈啊。

拼尽全力却一点希望都看不到。

时夙出神望着自己的手。

“这么没用，还活着干什么呢？”

“只有你一个人活下来了，有意思吗？”

“就是就是。”

时夙恍惚间好像听到叶绾轻在说什么。但是声音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算了。

时夙心想。

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用。

从小时候如此。现在没有丝毫改变。

他就是这样无能。

眼前好像出现一把手术刀，鬼使神差地，时夙伸出手。

脖颈上的疼痛感觉不到了，时夙闭着眼，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这样或许还不那么疼吧。时夙心想，但是那一群孩子可都是生生疼死的啊。

时夙听到金属掉落的声音，以及门忽然打开的声音。

但是那些声音都渐行渐远。还不如那些幻觉听的真切。

“时夙！！！”

是叶绾轻？还是宋璟澜？

不等时夙想出来个所以然，意识坠入深渊。

现实中，叶绾轻听到金属掉落的声音就敏锐觉察到不对劲，她不不顾安的阻拦推开门，正好看到鲜血涌出的那一幕。

刹那间叶绾轻只觉得心脏好像都要停止跳动了，叶绾轻失声道，“时夙！！！”

宋璟澜一把扯开挡在门口的安。她比叶绾轻冷静很多，直接冲上去把时夙薅了起来，用异能生生止住鲜血，厉声道，“来人把他绑起来！屋子里所有东西都收起来！”

叶绾轻一把把手术刀夺过来，看着被褥上的鲜血，不敢想刚刚要是自己没反应过来，时夙就会在距离他们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死去。

可是不对，他怎么可能在一瞬间求/死意志那么强烈？！

纪诸元匆匆赶过来。看到这一幕眼神一暗，他看向宋璟澜，在对方犀利的目光下，哑声说，“催眠吧。”

叶绾轻猝然一愣，“您什么意思？！”

“我说，催眠他这一段记忆。让他忘记圣洛汀发生的一切。”纪诸元冷静道。

叶绾轻咬着牙，狠狠说，“联盟打算息事宁人了吗？”

“前提是联盟在谁手上。”纪诸元这个时候显得很沉稳。殊不知手心已经被指甲抓烂了。

“他能留他一命已经是让步了。”纪诸元道，“你们知道莫浅的异能是什么吗？”

“什么？”

“我也不清楚。但是看时夙的反应，多半是催化那些幻觉。他内心本就是自责的，那么他就将自责最大化。这样不需要他动手，时夙自己就会陷入幻觉无法自拔，从而……”

纪诸元没说到最后，但是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

宋璟澜看着时夙片刻，才说，“好。”

“璟澜你……”

“这是唯一的办法。”宋璟澜静静说，“救他的唯一办法。”

叶绾轻沉默，最终还是妥协了。

于是，宋璟澜将时夙轻轻放在床上，双手交握，暖黄色的光出现在她手心中。

等她睁开眼，拿起那光团，缓缓放在时夙眉心。

“忘掉它们吧。”宋璟澜轻声说。

刹那间，时夙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飞快抹去。又有什么东西在被填充。

所有关于七联，关于圣洛汀，关于殷锦舟的事情，在此时此刻彻底湮灭。

后来，新星历五年，星际协会成立。失去记忆的时夙对上了还没有彻底恢复的殷锦舟。

他如果记得圣洛汀发生的一切，那么殷锦舟活着这一件事，将会是他最大的慰藉。

可惜他若记得，根本活不过新星历四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