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零落星雨映浮华(五)

茶楼的情况,就没这么简单了。

一层大堂搭了个大台子,说书人如同众星捧月,端坐在高台上,动不动就拿起惊堂木一拍,满堂喝采,叫好声不断。

文落诗和长晓找了个台子下面的座位,于人群中并排坐好。

“这上回说到,这昙娘和亭尧郎君相识相爱,两人合力共建花圃,本是一段绝妙佳话。”

文落诗刚想发话,就见长晓先他一步侧过身,对旁边的一位男子客客气气道:“这位兄台,我初来雨华,敢问这昙娘和亭尧郎君,都是何人啊?”

两人都施了障眼法,旁人瞧着,不会觉得容貌有多惊艳。故而,那位男子只当长晓是个普通郎君。他道:“昙娘是个育种师,兄台若是去到雨华城郊,便会看到一大片彩色昙花花圃。那便是昙娘培育的。”

长晓一副受教的神情,点点头。

文落诗在一边憋笑。很少见他故意装出虚心求教的模样,看起来挺可爱的。而且,他俩都知道昙娘是谁,只是想问问谁是亭尧而已。然而,单独问亭尧,显得他们有备而来,容易暴露,长晓才故意装作不知道昙娘的名字。

那人见长晓态度十分恭敬,心情大好,继续道:“这亭尧郎君啊,是个花圃设计师,你看城里这么多花圃,都不是随便摆的,而城郊那个彩色花圃的摆放设计,便是亭尧郎君的杰作。他也是昙娘多年的情郎,上次说书便是讲了他们二人以前的故事。”

长晓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文落诗一心二用,台上台下都在听,面上却装作没注意他们在说什么,专心致志仰着头看台上的说书人。

“简单来说,就是二人因为种昙花一事结识,一人育种,一人设计花圃,互相扶持的故事,没什么新鲜的。说书先生说,重点都在今天这场,这才会人这么多。”

长晓十分感激:“多谢兄台解惑。”

那人摆摆手,直道“客气客气”,却忽然目光一扫,看到了文落诗。

他凑得离长晓近了些,小声道:“旁边这位,是尊夫人吗?”

长晓淡淡瞥了眼文落诗,然后微微朝身边那人点点头。

那人面色微惊,感叹道:“夫人真漂亮,兄台好福气啊。”

长晓又是淡淡一笑,没再说话。然后,他默默给文落诗传音:“你的障眼法,再加一层吧。”

文落诗懵懂转过头,脑袋一歪,意思是,为什么?

“旁边人一个劲盯着你看,说你漂亮。”

“……”文落诗无语。她这张脸,什么时候到了连一层障眼法都不顶用的程度了?还得两层?

为什么长晓一层就够?哦,可能因为他修为更高一些。

于是她默默施法念诀,同时内心翻了个大白眼。

“刚刚我和他说什么,你都听到了吗?”长晓给文落诗识海中传音道。

“差不多吧,听他说完 ‘重点都在今天这场’,我就把传音窥听的法力收了,没再往下听。”

长晓窃喜之意涌上眼眸。他还在想,文落诗听到后面那几句会怎么想,会不会当众跟他闹腾,结果现在好了,她什么都没听到。

算是占她便宜了,回头给她买点好吃的补偿她。

台上的说书人一拍惊堂木,气氛立刻就起来了。

“诸位可知,这昙娘和亭尧啊,可不简单。他们相爱是真,想成亲结契也是真,可是,这两人,都是已有家室之人呐。”

此言一出,满堂惊诧不已,唏嘘声久久未散。

文落诗小小的脸上写着大大的疑问。这么疯癫的吗?不是说好了魔族在感情上矢志不渝的吗?这又是哪一出?

长晓见那说书人故作姿态,喝了口水,像是在酝酿气氛,暗笑一声。又见文落诗听得入迷,他干脆伸手,将文落诗的手臂挎过来,与他的交缠在一起。

——像是,二人曾经走路回家时那样。只不过这次,是他主动的。

文落诗转头看他:“怎么了?”

长晓笑着摇头:“没事,让你靠我近一些。”

文落诗在正事上一向兢兢业业,故而,今天她的目标是打探消息,重心自然全都放在说书人身上。长晓挎她胳膊不是什么大事,她没意见。

到后来,文落诗甚至整个身子都侧靠着长晓,脑袋轻轻一歪,靠在他肩头上。

长晓身边那位兄台余光中瞧见二人的姿态,又是面色大惊,然后“啧啧”好半天。

那说书人继续道:“这昙娘啊,早年就有相爱之人,与之成亲已久。而她日日在花店培育花种,很少与夫君见面,二人的联系越来越少,逐渐生疏。这亭尧郎君更是不简单。他也有心仪的姑娘,才追到手不久,换句话说,刚成亲不久,就认识了昙娘,移情别恋。”

茶馆中人山人海,掀起层层震惊的波浪。

“之前与诸位说过,亭尧郎君乃一个花圃设计师,结识了昙娘之后,两人共营花店,共造花圃,这不是天作之合吗?”

有人大声质问:“哪里是天作之合?二人都已分别成家,怎能与别人再产生纠葛?此等行为,我魔族大为不齿啊!”

那说书人拿腔拿调地看了他一眼,故作高深道:“话虽如此,诸位难道不想知道,后来这二人发生了什么吗?”

说着,他于高台上施法,唤出一个篓子,摆在身前。而人呢,转头喝茶休息去了。

一时间,茶馆内无数道魔气大振,空中是流光溢彩的不同气息。而这一道道亮光,都统一飞向那高台上的篓子里。犹如万千多彩的流星飞奔而下,尽数进入一个平凡而不能再平凡的地方——

钱篓。

那一道道光,投出去的,都是钱财啊。

茶楼里这么多人,有从二层飞下来的光束,更有一层大堂里涌出的无限光束……这得多少钱啊。

文落诗把长晓的胳膊抱得更近了些,抬头,几乎泪眼汪汪:“我们需要也投点钱吗?”

长晓伸出另一只手,很是亲昵地揉揉她的后脑勺:“你想投就投。”

文落诗急忙摇头:“我不想。我可怜我的钱袋,没人规定来茶馆说书非要交钱。而且,他挣得够多的了,不差我一份。”

那一大篓钱,估计顶她十年的稿费了。

长晓笑出声来:“是挣得够多的。”见文落诗眼巴巴地盯着远方那个钱篓,长晓的眼尾弧度更深了些,打趣道,“你这么见钱眼开的吗?”

文落诗委屈:“我穷。”

其实她不穷。她离“泼天富贵”“家财万贯”自然是差得太远,但她最起码能把生活过得很好。但这些,都是靠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稿费,可能还要改无数次才能拿到的那种。她无比珍惜。

而且,她身边,坐着一个真正富甲天下的人。他都没吭声没出手,文落诗更不会掏钱了。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以前想过给说书人写稿。”文落诗扭了扭长晓的胳膊。

“嗯?那你为何没这么做?”

“因为我没名气,没人看得上我写的东西。”文落诗有些沮丧,解释道,“民间的说书人大约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己写稿自己讲,比如刚刚台上这位,很明显是自己写的稿,另一种是拿别人的稿件来讲,这种通常会挑那些有名气的作者的稿件,有利于吸引观众来听,从而挣钱。”

长晓道:“你不是不想出名吗?”

她不是这些年,避开一切名利场吗?

“话虽这么说,但如果有时候吧,这事很矛盾。”文落诗耷拉着眼,脑袋软绵绵靠着长晓的肩头,“不出名就没人看你的书,你就挣不到钱,书局也不愿意再收你的稿,最后越来越穷,在这个行当干不下去了。我之前那本书卖得只能说还可以,这些其实全是书局的功劳,我顶着个欲晓的名头而已。”

长晓颔首,表示理解。

“但是对于我来说,我写别的东西,目的是挣钱,我写话本,挣钱只是结果,永远不会是唯一目的。”

她是真心喜欢写话本。

长晓默了默,平静道:“你很好,继续做你想做的。”

文落诗暗自点点头。

他们两个一来一回,那说书人也回来了。他瞪着胡子,低头看看钱篓,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好像那些堆成小山的钱财只是差强人意。

在起哄之下,他“不情不愿”坐回椅子上,继续讲书。

“诸位不是想知道,这二人之后怎么回事吗?别急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这二人呐,情至深处,谁也不愿意分开,于是竟约定好,分别去与自己的家人和离。”

文落诗小声评价道:“我写话本,都编不出来这么吓人的情节。”

“这亭尧郎君,毫不犹豫与她夫人和离了,二人去到九重天融雪城中解了契,自此两不相干。可他满心欢喜,想回来迎娶新夫人时,却得知,昙娘根本没有与她的原配夫君和离。一问,哎呦,是她不舍得啊!”

茶楼里,听取“吁”声一片。

“这下,亭尧郎君可惨了。诸位说说,哪有这样的事?若二人真能就此修成正果也就罢了,偏偏昙娘搞了这么一出,完全破坏了二人之前的约定啊。亭尧郎君呢,如今没办法和昙娘成亲,也总不能回去再舔着脸,把他前夫人求回来吧?于是,这事啊,唉,可怜呐!”

说书人摆摆手,一副可惜的神情。

这一下子茶楼里就炸了锅。原来,那个本就因为培育了彩色昙花而名声不太好的昙娘,竟然还做过如此不忠不贞、欺骗人感情的事?这也太过分了些。

“这之后,二人还是否爱着对方,不太好说,可确定的是,二人不可能再在一起了啊。那亭尧郎君一气之下,远走他乡,不再为昙娘设计花圃,如今雨华城内那些花圃,都是他以前设计的,不会有新的啦!”

茶楼中议论声不断,文落诗却皱起眉头。

“我总觉得,他这段说书,背后受了高人指点,让人们有意无意,把矛头指向昙娘,让她的名声再次被败坏。”

长晓回应她:“没错,而且,不只是昙娘,亭尧的名声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果不其然,就立刻有人在下面碎嘴:“亭尧也不是什么好人啊,那昙娘虽说婚外与旁人产生纠葛,可她终究没有和离,反观亭尧呢?他动不动就真和离了,抛弃了前妻,这是完全置前妻于不顾啊!”

又有人反驳他:“难道不是因为昙娘和他有约定,他才和离的?昙娘才是撕毁约定的那人啊!”

文落诗对长晓点头:“你说得对,两个人的名声都烂透了。”

在场众人皆知,彩色昙花的事,已经让这育种者和花圃设计者遭人白眼,而如今这么一出渣男贱女的风月事又被扯出,人们对彩色昙花的厌恶,自然是达到了顶峰。

而喜欢彩色昙花的年轻人,会更加遭遇种种不公的态度。

完全符合背后之人的目的。

所有人都以为,这惊堂木就要拍下,可说书人却迟迟未说出那句“且听下回分解”,反倒是继续说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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