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青溪难载往昔愁(四)

长晓把她的后脑勺轻轻一按,让她趴得更深。文落诗抱着舒适无比的大抱枕,感受到内心的伤口在逐渐愈合。

“接下来去哪里?”

文落诗仰头:“看你。这里我太熟了。”

长晓思考片刻,意味深长道:“你方才只给自己买了豆浆。”

我呢?我的份呢?

文落诗一愣,才想起方才本想给长晓也买的,结果被店主一打趣,她给忘了,只顾着和长晓避嫌,当时刻意都没看他。

她当即决定:“带你去吃点东西。”

于是小船漂去了一条特殊的水巷。

水的两侧依旧直接是房屋,而不同于方才寂静的水道,这里整条水巷是一条美食巷子,周围两侧尽是小店铺,纷纷开窗招呼过河道上过路的船只,招呼他们停下来买些吃食。

文落诗先划船去人少的一家店铺前,买了两个青团,塞进长晓手里,然后也不管他什么神情,又二话不说把船停在四五家小店窗口旁,陆续给船里的长晓递来黄色的蒸发糕、糯米糊、桂花小圆子、绿茶酪。大约是怕这些都太甜,她又去了一家买炒饭的窗口,买了一份咸肉菜饭。手里的瓷碗已然不够,店主只好拿油纸帮她把炒饭包起来,提醒她尽快吃。

长晓在乌篷下摆好桌板,见文落诗一会递来一份吃食,难得有点发懵。小船漂荡过大半条巷子,文落诗买的吃食已经堆满整个桌子了。

终于,乌篷船停住。长晓抬头望去,见外面密密麻麻停了好些船,以为是河道里遇上拥堵,便招呼文落诗进来坐。

文落诗把船舱口的薄纱帘解下,营造出乌篷之下二人世界的感觉,开开心心坐进来。

“知道为什么先给你买这么多吃食吗?”

长晓如实道:“不知。”

“因为接下来,要排好长好长的队。等的时候,你可以先吃这些。”

长晓这才明白这么多船聚集在一起,是在排队。他疑惑:“哪一家铺子,这么火热?”

文落诗神秘一笑:“你猜。”

后来大约过了两刻钟,长晓见船舱外的其它船只渐渐离去,而文落诗的船慢慢靠近了一个木窗口小铺。

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人,只见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琉璃坛子陆续从里面递出来。

终于排到文落诗,她满心欢喜地掀开帘子,走去船头,掏出一大把魔石,一下子付了好多钱,然后……抱回来五个琉璃坛子。

长晓微惊:“酒?”

文落诗颔首:“不同口味的。米酒、桂花酒、桃花酒、青梅酒、茶酒,五种口味,我全买了,给你喝。”

“你不是不喝酒吗?”

“对啊,所以我从来没来过这家店。这家太有名了,每天都排大长队,今天为了给你买,我头一次等这么久。”

长晓盯着桌上整整齐齐的五个坛子,一时眼眶有些湿。

她不喝酒,但是特意跑来等这么长时间,给他买了所有的酒。

见他微怔,她还凑过头来补充道:“我都没喝过,不太了解,看你喜欢喝哪个,我回头再来买。”

长晓没说话,只是抓住她的手,紧紧攥着,像是下一刻便是支撑不住,涌出无尽的情绪。

他有点过于感动了。

“松开松开,”文落诗动了动胳膊,“你慢慢吃喝,我要去前面买小汤包了。”

说着,她拿起茶壶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后,开开心心又出了船舱。

她从头到尾,一切都是那么自然。从上船开始,好像回归了她原本熟悉的生活。没有大惊大浪,恬静而美好,还有种清淡的甜意。

怪不得她会贪恋这种平常而普通的生活方式。

他也喜欢啊。

长晓低头看着五个酒坛,无奈笑了笑。

后来没过多久,文落诗捧着一个冒着白花花热气的蒸笼回来了。

“呼——”她吹口气,“好烫,刚蒸出来的。”

然后她当着长晓的面,也不管他什么表情,就兀自埋头苦吃,吃完一整笼的小汤包。最后大约是想起什么,她忽然抬头,眼神清澈:“你吃吗?我去给你也买一笼?”

长晓笑着摇头:“我不吃。”

“那你一直看我做什么?”

“觉得你看起来很开心。”

文落诗边嚼最后一个小汤包边眨眼:“我确实很开心啊。”

吃到最后,她才恍惚间明白长晓的意思,又补充道:“过这种清清淡淡的普通生活,确实挺好的,我很喜欢。”

又一次变相拒绝了他。

长晓不打算再说什么扫兴的强求的话,便不再多言,任由文落诗继续施法催动船只,驶出这一处水巷。

再之后是一片宽阔的河道,远远望去,尽头处像是连接着另一片水巷。

长晓估摸着文落诗今日大约是想带他在各处水巷之中闲逛。这段路要很长一段时间,他干脆招呼文落诗重新躺回他怀里,和他聊天。

文落诗吃饱喝足,又高高兴兴钻进美人怀抱里。此刻,昨日的悲喜皆已冲淡,取而代之的是她心中淡淡的忧伤。

她太清楚,长晓方才一直在看她,边看边思索着什么。她也清楚,长晓定然是在想以后的事。

他们没有以后。

这样的清闲恬淡的生活,不会再有。他没法陪她留在这里,她也不愿陪他去过另一种生活,去到日日惊涛骇浪腥风血雨的融雪城。

说到融雪城……

文落诗忽而想到什么,开口:“方才排队时,我听周围几条船在聊八卦,听到个新奇的事。”

“怎么?”

“你还记得,我曾在刚认识你那会,第一次给你渡我小时候的记忆吗?”

长晓一怔:“当然记得。”

“小时候有个同窗,为了逃避被先生批评而诬陷我,导致那几年,整个青溪里都觉得我是个很心机的小人。”文落诗自嘲一笑,随机神采飞扬道,“后来我实力过硬,学得好,也不主动惹事,慢慢地,人人都重新看我顺眼了,觉得我是个好姑娘。当时我才知道,这些墙头草是随时可以动摇的,前一日指着鼻子骂你的事他,后一日吹捧你说你才华横溢的也是他。你说可笑不可笑?”

长晓知道,来到青溪里,文落诗必然会触景生情,想到许多往事。他不多言,任由文落诗继续往下说。

“不过,即使是这样,这事也一直是我的心结。人们重新看我顺眼,并不意味着我之前的那事在他们心中彻底洗白。他们大多都认为以前我糊涂了一时,现在变好了,并不是觉得我之前没做过缺德事。哈,多可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长晓眼神微冷。他当初知道这事就很是生气,难以想象这个姑娘顶着整座城鄙夷的目光,是如何坚持活下去、再绝处逢生的。

“我为曾经的不成熟道歉,但也永远不会原谅当年伤害我的人。”文落诗认认真真道。

忽而,她想到什么,眼神一动,凑上前来笑道:“风水轮流转呀。诬陷我那人啊,后来顺利去融雪城做官了,不是什么大官,但也算是青溪里这种小地方的杰出人才,他的名字在这里人尽皆知。但刚刚我听那些排队的人们聊天,说他前些日子被罢官了。”说着,她叹口气,一副唏嘘的神情,“唉,我也不是幸灾乐祸,只是有些感慨,千年已过,什么都变了。”

长晓没说话,只是静静将文落诗的背搂得更紧些,目光沉沉,眼睫低垂。

就这样安静了好一会,原本一动不动的文落诗突然从长晓怀里弹起来,坐直,认真而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双眸。

“怎么了?”长晓淡道。

“你……”文落诗一时半会语塞,磕磕绊绊道,“我刚反应过来,这事不会有你的手笔吧?”

长晓淡淡莞尔:“你说呢?”

怎么可能,与我无关?

文落诗看他的眼神,瞬间明了他的意思,立刻泄气蔫下去:“你不用这样……我吐个苦水而已,没必要为了我做到这个程度……”

“德不配位的人,自然不留,早就该清掉了。”

文落诗还是无奈摇头,很是愧疚:“我一家之言而已,我哪里值得你搞出这么大动静,我哪有这么重要。”

偏偏,她也知道他这么做,全都是为了她而已。她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是在怨他还是在怨自己。

长晓把她的后脑勺托起,低下头,用眼神将她的双眸锁死,再用鼻尖轻微点着她的鼻尖,唇角轻轻勾起:“落儿,欺负你和欺负我没区别,你心胸开阔不甚在意,我却做不到袖手旁观。”

文落诗心头一软,却强撑着嘴硬道:“你这属于以权谋私了啊,怎么可以这样。”

“不算。凡事发生过一次,就会继续发生无数次,他曾诬陷你,尝到了便宜,日后也必然会做出许多类似的事。故而,他的那些罪证很好查,只是将他罢官,都算轻的。”

文落诗不说话了。

“当然,你若是执意觉得我是为了你这么做……也没错,我心甘情愿。”

文落诗忽然觉得承受不住,只好闭上眼。

她很想像以前一样,装作赌气说句“讨厌”,或者锤他胸口,再或者干脆不理他背过身去,但是她都舍不得。

最终,她只是轻轻开口:“……多谢。”

长晓揉揉她后脑勺的发丝:“平日里你对我好的时候,我也没次次道谢啊,何必这么生分。”

文落诗便顺势窝进长晓怀里,同时把他的身躯紧紧抱住,抱稳,抱好,生怕下一刻就失去了似的。

时隔很久,她重新开口:“以前你我不熟时,我甚至无法想象,窝在一个人怀里是什么感觉。”

长晓莞尔:“是不是总想着,靠自己就够了,根本不需要这种看似很丢人的温暖怀抱?”

文落诗瞧着他故意打趣她的模样,“哼”了一声,拍了下他的后背。

“这些年我都是一个人过来的。我在外面闯习惯了,风吹雨打之下,满目疮痍,只想着如何去扛,根本顾不上处理心中的孤寂。后来有天我住在一个不严实的屋檐下,夜里外面下大雨,我恰好睡不着,被淋湿透那会我正好窝在被子里一个人哭。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太累,压力太大。我才明白,有时候外面特别特别拼,回来之后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弱小的人罢了。”

乌篷船晃晃悠悠,摇得二人头脑都不甚清醒。文落诗借着这股迷糊劲,吐露了不少心声。

“再后来,我每天需要和两个自己相处。一个是表面的自己,一个是内心真正的自己。”说到此,文落诗抬头,凝望着长晓的眼睛,“刚认识我时,你是不是觉得我又凶又冷漠?”

长晓摇头,眼神含情:“我倒是第一时间觉得,你那副把自己包裹得完美无缺的样子,定是藏着千疮百孔。”

文落诗咬着嘴唇,装出不认输的样子,道:“居然没骗过你。真是的。”

她内心补充道,也幸好,遇到了一个骗不过的人。

防止说出更多心里话,然后就全都收不回来了,她警醒过来,也从长晓怀里出来。接下来的路,她又坐去船头吹风,任由裙摆沾满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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