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晓听到这话,眼眸暗淡下去,面色变得阴沉。
“他来做什么?”
今天阳光正好,既然文落诗回来了,他本打算和她出去走走,看看她前些日子提及的那些古塔和老街巷。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可以用来和她相处。
然后,彦月横插一脚,把大好时光夺去了。
长晓郁闷得很。
偏偏人家是文落诗半个兄长,相比之下,他这个与文落诗只有朋友关系的人,反倒显得没那么重要。
一想到文落诗肯定得优先彦月的事,长晓就脸色更冷几分。
……第一次觉得有别的男人和自己抢女人。
虽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抢,但足够让他的心情如同万年寒冰,瞬间沉入谷底。
文落诗窝在长晓怀里没抬头,自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也根本不知道他脑子里飘过这么多酸味。她以为长晓忘了,当真一板一眼和他解释道:“之前在凭栏镇,你我在廊桥上看灯,被他撞了个正着。他说要找我谈谈和你的事情,约在青溪里。我前两天给他传信,他说今天来。今天早上又收到他的信,得知他下午到。”
长晓眉目间阴沉:“今天早上,又,收到他的信?”
文落诗回家这三天跟忘了他似的,别提给他传信了。结果,他这下得知,她不是没时间。她都有时间跟彦月通信,偏偏不给他传信。
显得他更像那个外人了。
长晓一时间更加郁闷。
文落诗回答得很自然:“嗯,我跟他说了见父母的事情,他先是跟我抱怨了一通吃不上我娘做的饭了,又说来我家里蹭住一段时间。”
长晓凉凉道:“你和他这么能聊啊。”
和彦月聊这么多,偏偏和他一个字都不说,要不是现在见面了,他根本不知道文落诗回家之后是好是坏,是精神了还是蔫巴了。
文落诗终于意识到长晓的语气不太对,好像带着一股巨大的醋意,仰起头,疑惑看向他:“你怎么了?”
语气那叫一个真挚,完全没意识到长晓这么气闷是因为自己。
长晓悻悻然道:“你有空和他传信,偏偏三天不理我。”
文落诗这才缓缓反应过来长晓的逻辑。
“我这不是前脚送父母离开,后脚就亲自来找你了么。”文落诗忽然低头,心里流荡过一阵淡淡失落感。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了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流逝着。好像一切都在倒数,现在来到一个关键的节点,提醒她后面剩余的时间越来越少。
“非要和他见面?”长晓不甘心问道。
注意到文落诗的神情,他也在想,恐怕这一见面,有什么东西就会渐渐失去了。
这也是他一直不想让文落诗和彦月见面的原因。他想多自欺欺人一会,想停留在这种虚幻的厮守里。
“嗯,”文落诗淡淡道,“见个阿兄而已,你不必这么在意。”
说完,她意识到,这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任何人都劝不动我的。我只听我自己的。”她又补充道。
“好,”长晓默然,道出那句说过多次的话,“听你自己的。”
虽然谁都知道,若是文落诗只听自己的,那么两人之间只有一个可能——注定分离。
长晓知道他拦不住她。无论是她要见彦月,还是未来要离开,都拦不住。
他有太多方法可以强硬一些,比如把文落诗今日关在这个屋子里,设个结界,让她不可能出去见面;把彦月支走,拿出身份压他,让他不许和文落诗见面;她要走,他就调无数人手拦她,她不可能逃得出融雪城;再之后,强行下令,让文落诗嫁给他,她没办法拒绝。
但他最清楚不过,若是真那样做了,才是两人彻底崩裂的时候。
他会硬生生把文落诗变成一个痛恨他的人,每日只有怨恨和痛苦。就算他得到了人,也只是得到了一颗彻底破碎的心,和一双平静到死寂的眼眸,再也不会对他升起任何温度。
他宁愿放她走,但是要她还爱着他。纯粹地,轰轰烈烈地,彻头彻尾地,爱着他。
此刻,明明文落诗还靠在他身上,很柔和地窝在他怀里,不曾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的双臂也将她搂紧,不曾有放开的意思,但长晓心中愈发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无限拉长。
*
“你但凡早跟我说,你爹娘这两天回来,我说什么也要早点赶来见你,不至于像现在,生生错过了。”彦月拿着茶杯在桌上敲了又敲,一脸惋惜,“我好想吃你们家的饭。”
文落诗坐在旁边,对他拿茶杯砸桌子这件事熟视无睹。
这日下午,彦月以他一贯的吊儿郎当的模样,大摇大摆进了文落诗的家门。见屋里只有文落诗一个人,放下半颗心。
但这半颗心,在知道长晓只是临时出门回避他们谈话,并不是他妹妹压根不让长晓进家门之后,瞬间又提了起来。
他一想到这个就气不顺,但偏偏又不想上来就对文落诗发脾气,于是一直在跟茶杯较劲。一上来,他也醉翁之意不在酒,提了好多有的没的琐事,保持了他一堆废话的优良作风。
除了想吃文落诗娘亲的饭这句话,大概是真心实意的。
他说了这么多,就想等文落诗给个反应,他好进入正题。
但文落诗偏偏什么反应也没给。她出奇地乖巧,好像犯了错的小猫一样,委屈巴巴坐在旁边,闭着小嘴一言不发,眼珠子偶尔转动转动,好像一直在观察他的脸色。
彦月坚持不下去了,他从来没见过文落诗这样,就跟她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狂风暴雨,决定好承受他的一切质问和批评一样。
她当年在学堂都不这样,从不对人低头。
彦月知道,她这次恐怕是真的栽了,才心虚至此。
“你怎么今天这么闷?”
文落诗终于开口轻声道:“你没问我啊。”
彦月噎住,心想也对,他叨叨了一堆废话,确实没和她“对话”。
文落诗在说话这方面实打实厉害,五个字就能把他噎住,让他之前的那一堆全都白说,气焰全消,优势全无。
彦月没脾气了,无奈笑道:“那你怎么这么乖?头一回,在我面前老老实实,一动不动的。”
文落诗再次身形不动、只动嘴皮子地答道:“这儿是我家啊,我爱怎样就怎样。”
无辜得不能再无辜。
彦月憋不住了,他太清楚要是这样下去,他每句话都得被文落诗拿捏得死死的,根本说不过她,于是破罐子破摔一般笑出声来,认命般看向她。
“行,那咱们说正事。”彦月的语气柔和下来,害怕伤了小妹的心似的,“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对你骂骂咧咧一顿说教,再泼你一头冷水?”
文落诗难得愣住,随后朝他很诚实地点头。
“你想多了,根本没打算和你吵。”彦月摆摆手,重新拿起茶杯往嘴里灌。杯壁触碰到嘴边,他嘟囔了一句:“反正我也吵不过你。”
文落诗大约是觉得自己太过于沉默,导致这个对话无法进行,目前的状态如同钝刀子割肉,把不安延伸开来。这样不太好。
她索性开口,主动开门见山:“你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吧,不用考虑我的感受。”
彦月很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文落诗蹬回去。
彦月泄气,放下茶杯,抛出他的终极问题。
“我就问一件事,你实话告诉我。”彦月认真打量着文落诗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你现在,还劝得动吗?”
文落诗似是没想到他问这样的问题,一时半会不知该怎么答。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重新看向彦月,意思是,你能不能具体点?
彦月狠狠叹口气:“意思就是,你现在是已经一门心思奔着跟人家成亲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还是尚有犹豫,没完全决定好?”
文落诗震惊:“我在你心里是这么冲动的人吗?”
她真想脱口而出“这还用问吗?”,这种当真天大的事情,怎么可能轻飘飘拍板就决定了?
彦月很不屑地看着她:“冲动倒是不确定,但你确实有时候胆子挺大的,别人看了都害怕的那种。”
文落诗的腮帮子鼓满一口气,然后“呼”一下吐出来,正吹在彦月脸上,吹得他直闭眼,做出一番“不堪入目”的神情和姿势。
画风有些不太对。
她本以为要吵架来着,得听彦月数落她一顿,迎来一场大爆发,心情可能落入低谷,结果,现在谈话的走向变成了两人互相挖苦拆台,大眼瞪小眼,很像日常碎嘴调侃的时候。
文落诗静静想了想,有些感动。
彦月大可以直接和她吵,但他没有,他想尽办法把画面变得平和,还把话语权递给她。
正当她不知怎么开口,彦月忽然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的保留节目。
“你这个人吧,并非里外不一,但不认识你的人、刚认识你的人,和你认识一千年的人,恐怕对你评价截然不同。说你矛盾吧,你比任何人都要清醒,清醒到不惜伤害自己;说你通透吧,你又在一些吹毛求疵的地方钻牛角尖,脑子里想一堆别人看来没用的东西,把自己搞到累趴下。所以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到底想夸你还是骂醒你。但不管怎样,目的都是希望你活得好一些。”
文落诗淡淡“嗯”了一声。这话要是别人说,文落诗会毫不犹豫当作耳旁风。这种动不动就是“为你好”的言论,少信为妙。
但这个人是彦月。
是与她几百年时间掏心掏肺的朋友,或者说,半个家人。
他们在最落魄之时患难与共,在得意顺畅之时互相扶持,磕磕绊绊,共同跌跌撞撞走到今日。
不信他,信谁。
而且文落诗承认,彦月说得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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