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月陪文落诗一直住到夏年年底,足足待了一年多的时间,美其名曰,让她回到小时候,重新体验无忧无虑的状态,实则不用说,谁都心知肚明,他怕文落诗出事。
他那天和文落诗谈完,就后悔了。
千年相处下来,他知道文落诗的性格,知道她所求的是什么,知道她长期以来稳定不变的核心。他本来想着,稍微提点她两句,让她别被一时的情情爱爱冲昏了头脑,一不小心把自己赔进去了。万一她真晕了,他稍稍拉一把,就能把她拉回来。
但事实证明,文落诗根本没打算把自己赔进去。她这场情谈得过于清醒,清醒到一个不正常的地步,根本不需要他絮叨,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过以后和长晓真正在一起。
彦月想说的这些,文落诗早就想过了,安排好了一切。这就导致,彦月本身的好心提点,变成了稳稳戳中她的痛处。
彦月快崩溃了。
文落诗要是大哭大闹还好,怕的就是她现在这种,平静得出奇,看着跟没事人一样。彦月担心她又像以前一样,又把所有苦水自己吞了,什么都自己扛着,难过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要是文落诗喜欢的是别人,彦月真就从一开始放手不管了,大不了最后文落诗真谈崩了,他帮文落诗出手把对方打一顿都行。但是这回,彦月真就不能不管,因为文落诗喜欢的这个对象,有点吓人。万一真出了问题,彦月没办法把人家打一顿,文落诗总归是吃亏的那一方。
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长晓人太好了,过于尊重文落诗的想法,什么都听她的,她不愿意就不愿意,若是他真的拿出平时那种说一不二强势的劲去对待这段感情……估计两人早就成亲了。文落诗逃也逃不掉,只能乖乖就范。直接一道旨意压在身上,她还能说什么。
这种情况就不太妙。
严格来说,就是关系不太对等。现在看似很对等,两人有来有往的,那纯粹是因为长晓太有良心且太尊重文落诗了。彦月怕的,就是哪天他忽然不这样了。虽然他不觉得长晓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但这不是一般的事,这是感情,搞不好就冲昏头脑了。彦月说不好长晓这个人在满脑子情爱时还会不会保持理智。
有时候彦月真想把文落诗的脑子挖出来,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怎么闷声干了件这么大的事。明明以前一个根本不言情爱的人,忽然就开窍了,还开了这么大一个窍。
……
不过,彦月脑子里天人交战这么多,故事真正的两位主人公,好像风平浪静。
文落诗自从和彦月谈完之后,大约是心里有了隔阂,比之前收敛了不知道多少。她真的就每天认认真真看书写稿,干自己的事情,偶然来找他或者找长晓,出去吃饭,逛街坐船,和以前一模一样,安安静静,什么错都挑不出来,而且冷冷清清的,搞得人不敢和她多说话。
长晓更是如此。他愣是一次都没主动去找过文落诗,真有那么几次,都是文落诗有事找他,否则他都不会踏足文落诗的房间。
搞得跟两个人不熟一样。
彦月知道,这样一来,反倒问题大了。
他好像把他妹妹和挚友给坑了。
对面这俩人他都惹不起,于是他选择逃。
他不管了!管不了了!不管过程怎样,两个人最后会分开这件事是确定的,那就行了!
临走之前,彦月来找长晓喝茶。长晓眼神淡淡,似乎恢复了以前沉默寡言、冷淡漠然的样子——跟没动情之前一个样。
彦月从上到下打量他的模样,“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长晓连眼皮都不抬,淡然道:“有话就说。”
没话就走。
大概是逆反心理,彦月忽然就又想管这事了。
他咬牙切齿:“你别对我意见这么大。我即使这趟不来,阿落的想法也不会变的。”
长晓像是被戳中心事,冷淡无光的眼睛忽然闪过几抹情绪。
彦月非常乐于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像总算找到个机会欺负眼前这人一样,继续刺道:“你别怪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在这件事上丝毫不向着你。从一开始我就跟你放过狠话,你要是欺负她,我会直接跟你翻脸。她是我妹妹,从出生就认识我,就算我跟你再熟,遇到事,我肯定还是向着她。”
长晓沉默不语,算是理解彦月为何这么说,但难掩心中痛苦。
“她喜欢你是真的,但她跟你黏黏糊糊十年,却依旧坚持最初的约定,要到最后和你分开,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彦月似是于心不忍,语重心长解释道,“她小时候经历过太多不公,以至于,任何人都没资格让她放下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点成果和希望。”
长晓这时叹口气,眼神黯淡:“我知道。”
彦月不知为何,开始多愁善感,心疼他这副模样,便放缓了语气,继续道:“在她眼里,最重要的只能是她的事业,其次是她自己,再其次,才是其他的一切。你或许能在其他这里排个第一位,但没办法超越前两点。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只缺感情,所以,你若是真想找个全心全意爱你、把你放在生活中首位的,你每次抽空去找她时她都能满心欢喜等着你的,阿落绝不是一个好选择。她不合适。”
长晓忽而打断他,道:“我不需要她把我放在首位。”
彦月一怔。
“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有她认为重要的事。我没资格要求她这么看重我。同理,我扪心自问,也无法做到把她放在首位。我已经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她太多了。”
彦月愣愣地看着他,像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像个死结,偏偏我们两个谁都不能退一步。所以我也不是怪你,我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长晓双指抵着眉心,忧愁至极,“我只是觉得,爱一个人好难。”
彦月都傻了。
“怎么了?”长晓苦笑。
“没,没什么,”彦月干笑几声,“没想过你能有今天。”
长晓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也可能是因为知道彦月要走了,短时间内见不到,干脆一吐为快:“她的生活是天高海阔,所以,若是想和我在一起,只能是我留下来陪她继续这种活法。而对于我来说,若是想和她在一起,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陪我走,把她带回融雪城。用她的话说,叫 ‘关起来’。我不可能长期在外,她不可能囿于深宫,所以,此事无解。”
彦月听得面色呆滞,最后忍不住“啧啧”两声,称赞道:“你这不挺明白的吗?”
长晓苦笑:“我宁愿我们两个都糊涂一些。太清醒的两个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彦月盯了他半晌,又伸着脖子看了看外面,见文落诗正路过院门口,好像在要去书房。确认她走后,彦月才继续道:“阿落她很神奇。她是一个极度清醒和极度不理智的矛盾体。她愣是能在谈感情的时候把考虑因素一条条列出来……你知道她前两天跟我说什么吗?”
长晓拿起茶杯,静待佳音。
彦月把文落诗的“不愿意的一二三四五”重复了一遍。
长晓听完,愣了好半晌,才道:“这倒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彦月摆摆手,继续往下说:“但是,她有时候又能尤其疯狂,极为不理智。最简单的,她碰上你,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她理应选择立刻走。但是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留下来陪你。”
“这个好解释,“长晓道,“她当初并不一定是对我有意思,只是因为觉得我们志同道合,都想帮助世间被打压的那群人,都想去挑战存在已久的不公。事实上,这一路下来,我们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彦月摇头:“不对。”
“怎么不对?”
“单凭这个,足以让她和你成为朋友,但不足以让她明知危险后,还选择留在你身边,甚至陪你……十年的时间。”
长晓一怔。
“所以,我想说的是,”彦月意味深长地看着长晓,“她喜欢上你,怕是挺早的。”
长晓的视线逐渐变模糊,面上涌起强烈的不可置信。
“这种情况,就是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就疯狂地糊涂地去做了。还有她为了帮你在赤缇城撑结界,不惜搞出那么大动静,按理说,她坚决不允许在发行话本之前让这个名字传出去,但她为了你,不惜这么做了这个极度不理智的事。”
长晓大约是第一次思考这些,满目震惊,像是怎么也没想到文落诗爱他爱得这么深。
许久,他声音颤抖:“我一直以为……”
“不是的,”彦月打断他,摇摇头,“和你在一起这些事,以前她可都没做过。以前也有别人看上过她,各种示好,她却什么都没意识到,反应太过平常,就跟灭情绝爱一样,吓走了不少人。”
说到此,彦月想起什么,忿忿看着长晓:“她跟你以前不开窍时一个样。”
长晓听到的重点却不在此,眼神微动:“有人喜欢过她?”
“肯定有,我见过的使劲盯着她的都数不过来,别提凑上来的了,”彦月似乎对妹妹这一点很是无奈,“不说别的,单凭她那张脸,人就少不了!”
长晓嘴角一扬。
可不嘛,这一路上,他见过的往文落诗身边凑的人都一抓一大把了,偏偏文落诗跟个没事人一样,什么都没意识到。
彦月恨铁不成钢道:“她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
说罢,他怒视着长晓,拍着桌子道:“这一点,我宁愿阿落学学你,有自知之明。你起码清楚你这张脸容易招女人,真遇到凑上来的,你自己也知道躲着。说白了,就是你起码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她呢?傻乎乎的!别人凑到她跟前,她都不知道为什么凑上来。”
长晓勾唇:“也不算。”
“哦?”
“近些年,在我的各种劝导提醒下,她有点概念了。”
“她以前从来不在意自己长什么样,也从来不梳妆打扮,朴朴素素的,好像稍微一打扮就证明她堕落了一样。我陪她在一块生活那千年时间,她一盒水粉都没有,好像是故意要和自己过不去。估计也是小时候有什么事情留下的阴影,但她没和我说过。”
“这个问题我纠正过她了,”长晓不急不缓道,“她慢慢明白了怎么取悦自己,你看她现在,每天怎么高兴怎么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对自己可满意了,每天眼睛里闪着光。”
彦月佩服道:“你确实厉害。”
说罢,他起身,换上他老练的语气:“我再去找她聊两句,就先走了。”
长晓颔首。
彦月认真低头凝视着他,眼神复杂,忽然拍了拍长晓的肩,语重心长道:“暮啊。”
长晓抬头挑眉。
“你们的事情,你们自有定论,我不管了。你们最后发展成什么样,我都不插手。”
长晓刚想说什么,彦月像是故意要堵住他嘴一样,又道:“还有,这几个月,怕是因为我在,你们两个才僵成这样。我走了之后,你们该腻歪就腻歪,该亲就亲,该睡觉就睡,怎么高兴怎么来。以后怎样是以后的事,别从现在开始就产生隔阂了。那样的话,约好的分离就提前了。”
长晓闭眼笑道:“你话是真够多的。”
彦月走后,长晓嘴角上扬,笑意很深。
他有种巨大的成就感。
不管怎么,彦月最后那些话的意思是……他已经得到了大舅兄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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