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诗听闻此言,一下子回过神来,刚想回答“可以”,却听长晓淡淡问道:“你确定另外两间都有人住上了?”
女子一愣。
长晓接着道:“你没必要拿这个试探我,如果有什么想问的,之后我告诉你。”
女子懂了,双眸一扬,光明磊落:“千真万确,账本上都有记录,而且那两位,怕是都要住到明年了。”
文落诗闻言震惊。
长晓闻言也不解。
女子接着道:“可能是因为那个戏班子,连着几个月,要在这里演不少场戏,来看戏的人众多,客栈满得厉害。”
文落诗有些疑惑:“是什么戏班子,能演出这么久?”
女子坦然答道:“叫 ‘寻光’,名气不是很大,但倒是有不少追随的观众。据说每个月演一次,一直到明年年底。”
长晓道:“这倒是挺稀奇的,从前没听过这种演出形式。”
女子看着长晓,有些欲言又止:“所以……主子这间房……”
文落诗抢先道:“没事的,这间房很大,而且我刚刚看了一眼,里面左右有两张床。我不在乎,能有落脚之处已经很不错了。”
她说完,两个人都震惊地看着她。
“啊……不然我自己出去找客栈也行。”
“怕是没有空的客栈了。”女子轻轻皱眉。
长晓无奈摇头,向房间里一看,确实是个巨大房间。中间是一套木桌椅,临窗处有个桌台上摆着花瓶。桌椅的左侧和右侧各有一张屏风,长晓绕过左侧的屏风,看到后面的地上有一处坐塌,上置矮脚桌案和小软垫。后面是一张巨大的床榻。他稍稍抬头一看,房间右侧的布局是一样的。
“算了吧,”长晓开口,“落诗就住这里吧,有屏风隔着,不会有什么问题。”
文落诗倒是觉得没什么,但是一旁掌柜的脸色就变了,她再次深深看向文落诗。
“姑娘贵姓啊?”
文落诗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无奈感,可惜没办法全写在脸上,只得叹了一口气:“免贵姓文。”
女子点点头:“文姑娘,幸会呀,我是这里的掌柜,叫我阿妍就好。文姑娘有事可以找我。”
文落诗听着,觉得这名字有些特别,一般人不会直接以此为名,便询问道:“你真的就叫阿妍吗?”
阿妍脸上闪过一道神秘的笑容,与此同时,她眼神轻轻瞟了一眼长晓。
“看来文姑娘很敏锐么。不过,当下我就叫阿妍。”
文落诗发现了她看长晓道那一瞬,猜想,她大概也跟长晓一样,另有身份,只不过当今不便透露。
阿妍看文落诗略有所思的样子,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哦对,若要洗浴的话,你来后院我屋里就行。”
文落诗瞬间想到了春庭酒楼的后院,好奇道:“后院很大吗?”
长晓明白她想问什么,接过这话:“这家店面比稀音城小得多,自然也没有很大的后院。”
阿妍愣了愣,显然是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便道:“后院都是我们茶楼人员的住所,就一两间小破房子。”
文落诗似懂非懂:“哦,这样啊,那提前谢谢阿妍姐姐了。”
阿妍有一种江湖人士的洒脱感,爽快道:“叫什么姐姐,直接叫我阿妍就好。”
文落诗点头。
阿妍转头看了眼楼下的日晷:“已经过了申时三刻,二位一路赶来,要不要用饭啊?我遣人去买?”
长晓道:“不必,我晚些带她出去吃。”
文落诗皱眉:“魔又不是非要吃饭才能活。”
长晓眸色一挑:“不行,在山里过了三天三夜,不能不吃东西。”
阿妍临走之前,文落诗再次收到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呦,三天三夜啊。
直到屋门关上后,文落诗无奈看向长晓,想翻白眼,却又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懒得花费。
长晓觉得好笑:“怎么,我都帮你解决住宿的地方了,你还有何不满?”
文落诗快无语了:“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阿妍在猜什么。”
长晓转头看向窗外:“让她随便猜去,不影响。”
文落诗心想,长晓你心可真大啊。
此时,长晓正看向窗边,她便也凑过去,推开窗户。
窗户的外面,长长的街道,和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冷风之中,连茶楼门口的旗子都被吹得打着哆嗦。与稀音城截然不同的是,寒声城中所有人的脚步都很慢,好像并不在乎天有多冷,闲适得很。
文落诗用眼睛追踪着一个人走出视野,又把目光转向另一个人身上,忽然觉得,在这个窗边看着长街,看上一天,会很放松舒适。
她想到,长晓之前坐在稀音城的露天茶铺中,对她道,“所谓创作,重在下沉”。她好像有点懂了,静下心来看看这些民生百态,好过用华丽的词藻闭门造车。
“你先休息调整一下,晚些时候我带你出去吃饭。”
“你来过这里?”
“没来过。”
“那你怎么会这么胸有成竹,能‘带’我出去吃饭?”
“我也不确定能否找到好的酒楼,出去随便逛逛而已,碰碰运气。”
文落诗还挺喜欢长晓这种生活态度的。不慌不忙,不张不扬,随心所欲,顺其自然。
于是,她去了右侧屏风后,一施法拂袖,自己带的“家当”全部出现在地上。她蹲下身,拿出一条干净的衣裙,正打算开始换,忽然想到长晓在屋里。
虽然隔着一层屏风,但这个屏风挺透亮的,她还是觉得不太好。
“长晓,你能不能到屏风后面去,先别看。”
“你要做什么?”
“我要换衣服……”
长晓二话不说,走到了屏风后。
“行,我也换,互不打扰。”
隔着两层屏风,他的背影依旧清晰映在文落诗的眼里。其实轮廓和颜色早就模糊了,但文落诗就是觉得,能清楚看到他,和他背上如瀑的长发。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长晓与文落诗下了楼,开始在长街上游走。
长晓一路都在时不时看向文落诗,最终实在忍不出,问道:“你今天怎么不穿蓝色了?”
“偶尔也换一换么,不能把自己限制住。”文落诗换了一身浓墨一般的罗裙,外面系了同色的斗篷,黑夜般的斗篷上,银线零零散散绣着一些文字,字体狂放不羁,像是有人大醉一场后提笔写下的诗行。她轻轻一扬头,自信道:“上面的文字是我自己绣的。”
长晓惊奇:“你自己绣的?”
文落诗相当得意:“没想到吧,我女红非常好,非常非常好。”
长晓觉得新鲜:“写得是什么?”
“是我很喜欢的一位作家,话本里写的一首诗。‘愿随轻烟散,琴音动云川。岩上知夏暖,枝头晓冬寒。此去鱼雁断,声稀歌离船。尝耀九天远,安不返群山!’是不是写得特别好?”
“嗯,确实写得好,是在写天上之月?”长晓斟酌道。
文落诗侧过头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一丝赞叹:“可以啊,我都没给你解释诗的背景,你就猜到了。”
长晓嘴角挂笑:“全篇无一字提及月,但实则处处都在写月。”
文落诗把头转回去,边走边颔首:“而且,在我眼里,最后两句甚佳。既然足够耀眼、曾将整整九重天照亮,此等光芒,怎能在夜晚过后便销声匿迹?既然实力摆在那里,就势必再次回到崇山之上。”
长晓道:“确是好句。是这位作家的志向?”
文落诗摇摇头,道:“她话本里倒是没明说,毕竟话本是用来讲故事的,不是本人的传记。不过,据我看来,覆雪此人的才华,配这两句正合适。她是一位太成功的作家了,我们这行,无论是写本还是读本之人,几乎都知道她的名字。”说到这里,她脑海中灵光一现,补充:“有点类似于,几乎所有跟曲乐沾边之人,都知道你。”
长晓毫无防备,被她突然一夸,脚步不由得顿住。“你可太会说话了。”
“本来就是么,”文落诗提及自己喜欢的作家,甚是激动,“据说她最近发新书了,好想去买啊。”
长晓哭笑不得,看着她这番热血沸腾,又看了看她那写满狂放草书的斗篷,感叹:“只是,这上面的诗,你不解释,别人看不懂。”
文落诗理直气壮:“哪有直接披着一行文字上街的人呀,要的就是这种别人看不懂,但自己看着开心的效果。”
长晓一时没接上话,顿时觉得,有时候,真的很难评出,他们两个谁的脑回路更清奇。
于是,他换个话题:“敢问这位作家的大名?”
“覆雪,我看过她所有书,各种正经书,也包括话本在内。不过,她的书全都发表在扶月书局了。那是欲晓书局最大的对家。哼,我绝对不会考虑把任何一部作品发在那里的。但是,这不影响我喜欢覆雪。”
面对文落诗的滔滔不绝,长晓露出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点点头。
傍晚,文落诗铁了心地要把这一顿饭钱请回来。长晓实在拿她没办法,任由她给自己点了很多好吃的。
两人吃完饭,一路走回茶楼,看到了一个即将关门的书局。
上面刚刚挂上“欲晓书局”的匾额,好像漆还没完全干。
文落诗想也不想就凑上前去,小二插上最后一块门板前,对文落诗摆摆手:“明日再来吧,关门了关门了!”
“别急,明日再来就是了。至少你确定明天是开门的。”长晓走上前去安慰道。
“嗯,我今天晚上最后再努努力。”文落诗点头。
“努力什么?”
“改稿。”
“你怎么每天都在改稿啊?”
“你不懂,文章这种东西,一天不发表,一天不定稿。总能找出问题,总想改来改去。甚至有时候,发表出去了,又发现了新问题,还想继续改。”
长晓想了想,表示理解。
“所以,你在寒声城的产业,是这家茶楼?”二人走回了观雪茶楼门额下,文落诗好奇。
“嗯,暂时是这样。”
“阿妍是你安排的掌柜?”
“嗯,目前是。”
文落诗听说过各种产业之间人员调动的复杂性,大概猜测,说不定长晓打算把阿妍调走。
她正欲开口,却在踏入茶楼时,听到了大堂内几个人的对话,里面出现了熟悉的字眼。
一人道:“据说,明日未时正刻,那戏班子要演出了!”
又一人道:“是那‘寻光’吗?怎么近日总是听闻他们的事迹?”
那人答道:“他们的名号可是响当当的,如今首演在寒声城内,多少人特意冒雪奔波、慕名而来!”
文落诗和长晓对看一眼,都保持安静,静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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