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诗扒着门缝听了一会,心凉了大半。
长晓坐在桌前,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不出意料,人们大多都在讨论昨日的寻光大戏。这没什么稀奇,毕竟轰动全城的大事,有讨论度很正常,又是在茶楼里,这件事自然会成为人们聊闲天时的首要谈资。
但是,文落诗很快发现,情况并没有这么简单。她总觉得,有人在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常绫身上引,而且还是昨天那套“演坏人就证明戏子本人就坏”的逻辑。
起初,还有不少人围护常绫,说应当把戏子本人和角色分开,但又有人提出,入木三分的表演背后,没准就是本色出演呢。
人群很奇怪。一个偏激的想法一旦出现,人们定会开始议论。而一旦议论发生,人们自然会分成不同派别,形成不同的人群。只跟观点一致的人聊,思维就很难再拉回去了。一番酝酿下,这种偏激便会在人群中发酵,渐渐蔓延开来。最终,整个群体,都会比最初的想法更加极端。
确实有人不认同常绫本人跟角色有直接关系。但更多人,在这种无形的煽动下,越来越坚信,常绫之所以演成这样,是因为她本色出演。
而且,事情似乎比昨日更严重。
不仅上升到了对常绫人格的“探讨”,也出现了各种无从考证、很多人却甘愿相信的谣言。
甚至包括黄谣。
最终,不少人痛骂完常绫,用尽了这辈子学过的所有脏话,爽快而归。也有人意犹未尽,仍在评头论足着。
文落诗和长晓商量,决定今日先不出门,看明日的情况。若真是有人在故意挑动,那明日定会继续,以维持今日的“战果”。
这种情况下,最忌讳轻举妄动,打草惊蛇。
至于常绫,接下来一个月内都没有演出,她在戏班里,而戏班一般有自己的院子,不对外开放,她应该还算安全。
于是,两人在房间里各干各的,有时也关注着楼下的动静,过了一天。长晓去了一趟后院,好像找阿妍交代了些什么,文落诗也不关心。
就这样,两人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下,共同盼来了翌日茶楼开始营业的那一刻。
文落诗首先发现了异常,从微微开着的门缝中,指着一个方向,对同样站在门边、关注着楼下动静的长晓道:“你看左边角落里那个灰衣服的人,我觉得有些眼熟,如果没认错,大概就是演出刚结束的时候,带头诽谤的几个人之一。”
长晓面色比昨日更加凝重,有种静观山雨欲来的意味:“就是他。”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文落诗按耐不住了:“得先去找常绫。”
长晓没意见,立刻披上衣服准备出门,却在门口忽然停住脚步。
“怎么了?”文落诗问道。
“我们别露面。若真是冲我来的,我现在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留意。”长晓闭眼,像是预感到了什么。
文落诗脱口而出:“冲你来的?为什么?”
“只因为我在这座城里,”长晓重新睁开眼,像是做好了准备,“用法力掩去身形,我们直接从空中飞过去。”
“我不知道常绫在哪里,这么一直消耗着法力去隐身,怕是待法力耗尽了,都不一定能找到人。”文落诗见长晓比自己心态稳多了,也努力让自己稳下来。
“昨日我问了阿妍,她打听到了一个大致方位。在那几条街巷中,我们在空中寻找,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长晓语气沉静。
“好,”文落诗再怎么劝自己冷静,也终究是着急,赶紧道,“那走吧。”
于是,他们化为两道光,就像来寒声城路上那样。紧接着,两道光分别消失在空中,再也看不出光在哪里。
只见窗户处有一阵风波动,很快归于平静。
*
“就在这附近。因为怕有些观众太疯狂,寻光从来不公开自己的落脚之处。”长晓淡淡道。
如今空中澄澈一片,只能听见长晓的声音,街上众人来往依旧,无人意识到,有两个隐去身形的人从身侧掠过。
“我听说过,有的戏子出名了之后,有很多追捧的人,天天堵在门口,是挺可怕的。”文落诗在一旁回应道。
长晓笑了一声:“我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跟空气对话。”
文落诗无奈:“这不是正在掩盖着身形吗,再同时使用传音的术法,太消耗体力了。”
长晓刚想回答,却见前面有条巷子安静得出奇,甚至诡异,便立刻噤声,凭借着直觉向前飞去。文落诗跟在他后面,不一会,就觉得已经转了七八个弯了。
巷子深处,有一处巨大的院落,大门紧闭,也没挂门牌。
文落诗立刻跃起,窜过大门和围墙,停在了院里房屋的瓦片上。长晓紧跟其后。由于他们是不请自来,两人依旧很默契地没有显露身形。
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内院里走出一个身着粉衣的女子,头发稀松披在身后。她面无表情,眼皮有些浮肿,眼角不说控制地下垂,像是哭过。
文落诗仔细一看,这人正是常绫。她正抱着一堆戏班的衣箱出来,上上下下,摞了好几个。
这也太过分了。
之前就听她说,那个主管事经常让她去做份外之事,各种脏活累活,如今这么多箱子,怎么也轮不到她来搬啊,剧装科那群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不过文落诗很镇定。她知道不能妄动,不然很容易帮倒忙。这回根本没用上长晓提醒,她就静静地坐在房檐上,继续看着事态变化。
没过多久,又一个女子从对面的屋子里出来了。这姑娘正是那日演出中女主角的扮演者。
她打扮得可谓花枝招展,头上珠光宝气,翠玉连连,身上也是一件华丽而鲜艳的罗裙,盈盈大袖上绣满昙花的纹样。她颇有些模仿世家小姐般矫揉造作,七扭八歪地走到常绫面前,懒散抬眼,对她一通打量,从头看到脚,眼神中的嘲笑之意已经藏不住了:
“哟,还得多谢我们常绫姑娘,把我的衣箱都给搬了。”
常绫淡淡道:“朱紫姑娘,我怀里东西沉,麻烦你让个道。”
文落诗心想,名字倒是挺好听,就是看起来心肠不太好。
果不其然,那个叫朱紫的姑娘像模像样地让开了:“真不好意思,耽误你干活了。”
她特意把“干活”两个字咬得极重,好像特意在强调,哎呦,如今你不得不做这些不属于你范畴的劳动喽。
文落诗实在没忍住,磨了磨牙。她感受到,旁边的形为一团空气的长晓使劲看了她一眼,提醒她别有动静。
好在常绫和朱紫的修为都比她低多了,根本无人注意到,屋顶上坐了团会磨牙的空气。
朱紫大摇大摆离去,常绫灰头土脸进了对面的房间内。
文落诗和长晓不约而同从屋檐上跳下,来到窗边,继续发挥当时在茶楼里的技能,从窗户缝里观察常绫的情况。
只见常绫任劳任怨,把箱子一个一个在角落里放好。屋子没开窗户,灰暗得很,又是放杂物的地方,自是灰尘一片。常绫一身粉裙,在这样的屋子里,显得被迫退了色。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箱子以及地上乱成一片的道具,不一会,转过身来,在确认屋外没人后,整个人迅速落魄下来,好似一朵迅速凋零的花。
她僵硬的身体缓缓下移,软塌塌坐在地上的那一刻,仿佛她的身体是一个物件,感受不到疼痛,是毫无顾忌地砸向地面的。不多久,她双眼无神,盯着屋子深处的方向,久久没出声。
“她哭了。”文落诗再也忍不出,给长晓传音。
“我看出来了,”长晓轻声道,“要不要进去?”
“别急,让她哭一会,”文落诗说道,“她需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发泄一下,先不要打扰她。”
长晓刚想说“好”,却听背后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又是谁来了?
二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形粗大、浓眉大眼的男子拖沓着步伐走来。
这男子看上去比她和长晓、常绫等等的年纪都大。虽然很难通过外表判断一个魔的年龄,毕竟魔的寿命极长,但那种经历过更多岁月冲刷的痕迹,还是会写在脸上的。
他一步一个“批啦”的脚步声,一看就是懒得抬起脚好好走路。
文落诗心想,这要是谁住他楼下,得被他塔拉的脚步声烦死。
她正内心嘲笑对方,却忽然收到长晓的传音:“他大概就是余峥。”
文落诗心神一凛,结合之前常绫所说,这个人就是他们的主管事了。他资历颇深,在戏班里一呼百应,就算经常欺辱别人,也没人敢反抗他。
可文落诗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认出来的?”
长晓想了想:“余家人,眉眼大多都和余易有些相似。”
文落诗答了句“嗯”,就继续绷紧精神,观察情况。
所以,长晓是见过余易的。
那可是当今大司徒,握着多少人财户命根子的人,能见过他的人……
文落诗强行打住自己的思维,让自己不要往下想。
余峥根本没敲门,径直走进了房间。房门敞开,一缕微弱的光照进来,弱到根本不足以点亮整个房间。
整个场面还是死气一片。可好巧不巧,那束光打在了常绫的脸上,明晃晃映出了她湿润的双眼,和满脸的泪痕。
余峥见常绫这副模样,浓眉一瞪,狠狠吼道:“我让你搬箱子,你呢?坐在这儿哭?”
关于茶楼里“人群很奇怪”那段话,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群体极化”,大概逻辑就是我写的那样。这种群体极化很恐怖,但很常见。我就用这个概念来做文章了。感兴趣的宝宝们可以自己去了解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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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寒声不解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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