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荣阿爹就来敲他们的门，“小礼，小和快醒醒，出事了。”

荣礼桓醒来听着他这么急，就不敢耽误的披上衣服下了床。

周和也醒了，还打着哈欠。

“我先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一出门，荣阿爹便面色紧促，“老八媳妇儿要跳河，被人捞起来了，村长喊荣家人都过去。”

“人没事吧！”

“还剩一口气，已经救过来了。”

荣礼桓闻言放下心来，他回去拿了外袍，顺便告诉周和让他和牡丹接着睡，没啥大事，他去看看就成了。

荣老五早早就去了，荣礼桓和荣阿爹去的时候人已经醒了，荣八婶正倚在村长媳妇儿怀里呜呜的哭。

此刻，除了荣老五还有荣老二和荣老三荣老七。

“你，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我们并不是没过过难过的日子，只要我俩齐心协力，总会熬过去的。”荣老八想握住她的手。

荣八婶却一把甩开了，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失望至极，“你以为我跳河是因为吃不了这些苦吗？我不怕苦，也不怕累，可我怕这永远也熬不出头的日子。”她呜呜的哭，“若是苦些累些，为了我们自己的日子便罢了，我就是苦死累死，我也能咬牙忍着。”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可现在这算什么？啊？我苦着累着让别人过好日子。可是我自己呢……”她哭着哭着笑了出来，仿佛是觉得自己好笑，“我都快饿死了。好，我继续忍。可是连我的孩子们也都快饿死了呀！”

荣老八有些慌乱，他凭着自己力气大，一把握住荣八婶的手，“阿芳，阿芳，当时你是同意了的，咱们只有这样老了才能有人……”

荣八婶已经没力气了，她此刻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掀开，“有人养老？可我的孩子们都没了，我还想什么养老？昂？”她匍匐着爬到荣老八身边，仰视着盯着他的眼睛，“在你心里，养老比我们孩子的命都重要？”

荣老八低头不语。

他不是这样想的。

可，可他终究放不下娘和侄子啊。

荣八婶却似崩溃似的捶打着他，“你说啊，你说，养老难道比我们孩子还重要？”

荣老八从不知道妻子心里有这么大的委屈，“阿芳，阿芳，是我对不住你。”

荣八婶突然冷静了下来，凭她对这个男人多年的理解，她心中所剩的希望不多，“你既知道对不住我？那往后呢？往后你能对得起我跟你这些年吃的苦，对得起孩子们从小到大吃过的苦吗？”

“阿芳，你也知道，孝字最大，哪个为人子的都越不过去的。母亲她年纪大了，我不能……”

“行了，别说了。”荣八婶抬手，“既然你放不开你母亲，放不开你侄子，那便放了我吧。”

“阿芳，你别这样。”荣老八也慌了，“我们夫妻恩爱多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为何你现在却又要弃我而去了？”

荣八婶已不想和他多少什么。

“村长，求你为我做主，在荣家我真的活不下去了。”荣八婶呜呜的哭，“求您让荣老八给我休书，若拿不到休书，今日我便不打算活了。”

村长很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别这么想，活着多不容易啊，可不能寻死啊。”

荣老八眼里此刻只有荣八婶，他不敢置信，“阿芳，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想到恨不得去死！

荣八婶觉得该说的已经都说了，“相公，自进门来我事事体贴你，体贴老太太，可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的是看不到尽头的苦日子，有了孩子后，孩子们也跟我们一起过着这暗无天日的苦日子。他们虽是丫头哥儿，可你就真的不打算为他们想吗？

好，你不想，我想！

在你心里我没有你娘重要，孩子也没有你娘重要，那我们便走到这里吧。

往后……你好好照顾自己。”

她哽咽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又有些讽刺，“就像你大哥那般，虽然妻离子散，但总能一心一意侍奉你娘，供养你侄子。至少……未来不愁养老了。”

想到大哥，荣老八突然浑身一震。

活成大哥那样么？

……

荣家八兄弟，荣老大最大，但他却是在家里没有话语权的。

没人看得起他，大家都觉得他傻，每次有事大家也都选择性的不去征求荣老大的意见。

一个无妻无子无本事也无家产的老男人，人们看不出他的未来有什么希望。

因此，在村里荣老大也开始变得没脾气没尊严没人看得起了。

连荣老八也这么认为。

在和荣八婶吃苦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心生退意，可若与荣老大一比，他便觉得，自己和他是不同的，自己比他强。

他比老大有本事，他有媳妇儿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他还比大哥年轻……可再想找些别的，却也没了。

虽是如此，但荣家几兄弟打心眼里都不想成为荣老大。

荣老八更是，他无法想象，有朝一日他会变成荣老大那样的人。

“不，不，媳妇儿，你不能离开我。”荣老八死死的抱住她，“我不准。”

荣八婶只是冷静的看着他，“我向来心软，在休书写就之前我都是愿意给你机会的。你不能太贪心了，既想要孝顺的好名头，又想要我继续委屈着陪你过那看不到头的苦日子。”

荣老八颤道：“怎么能是看不到头的苦日子？我们晚年会好过的，荣良答应，他将来会给我们养老送终。”

荣八婶听他这么说，终于放弃了，“可我活着，不是只为了养老。荣老八，放了我吧，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荣老八被孝道压了这么多年，他是有那么一瞬甩开荣老太太荣良的，可就只有一瞬。

他无法想象，他这样做了之后母亲对他的指责旁人对他的指责。

“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荣八婶此刻格外的坚定，“今日我若不能拿着休书离开这么，那我便死在这里。”

荣老五在旁边看着，默不作声。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有些像他的。

不过好在，他从未想过委屈自己的媳妇儿和孩子。

村长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人都跳河了，他再劝和就太不是人了。可若劝分，又有些说不出口，他叹了口气，“这事旁人也说不上话，你俩要考虑清楚，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要慎重考虑。”

“相公，放了我吧。”

荣老八泪吧嗒吧嗒的掉，终是不忍心她真的死在这里，松了口。

村长也松了口气，“你们走到这一步，我也不好再劝你们，只盼着你们和离了也都能好好活着。”叮嘱了夫妻二人几句，他话头一转，“这里也就小礼识字最多，不如就由小礼来写休书吧。”

荣八婶殷殷的看着他。

荣礼桓点点头，“乐意效劳。”

很快，荣礼桓就提笔写好了休书。

接过休书，村长很想好好夸一夸荣礼桓这一手好字来着，但生生忍住了，“若是想好了，便都按手印吧。”

荣八婶接过来痛快的按了。

然后递给荣老八，荣老八颤着手接住了。

“按这里。”

荣老八重重的将拇指按进印泥里，久久不能抬起指头来。

可是不按又能怎样呢？

人终究是留不住的，不如放她离去。

他闭着眼睛抬起手，就要狠狠地按在休书上。

就在这时，终于洗漱齐整的周和抱着含着糖的牡丹过来了，他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大事，只是好奇道：“咦？不是说荣家人都要来吗？荣老太太和荣良一家子中你们没来？今天的事和他们没关系吗？”

荣老八突然浑身一震。

于此同时，他的拇指按在了纸张上。

“给我吧。”荣八婶伸手要拿过休书。

荣老八却发了疯似的，将休书撕了嚼了。

“阿芳，不和离，我不和离。”

周和吓了一跳，差点没抱住怀里的小胖子。

荣礼桓眼疾手快，一手扶着他的腰助他站稳，一手接过胖牡丹。

“荣老八……”荣八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有些害怕，害怕她恐怕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可刚刚还心硬如铁的男人突然讲她搂进怀里，哭道，“阿芳，我要你，我只要你，往后我们一起好好养孩子。”

是啊！他都没注意到，娘和荣良到现在都没来。

他媳妇儿差点没命了，他用命在奉养的母亲和侄子却连看都不曾看一眼。

连和他不怎么打交道的五哥一家都来了，还把没睡醒的小娃娃抱来了。

他娘和老六家离这里是最近的啊！

他们却在此时还迟迟不来。

可若是换位处之，他是绝对不会这般的。

他娘，他娘……他以后还是会孝顺她，只是以后还是以小家为重吧。

…

后来，荣良其实是来了的，只是那时人都散了，村长家也没人在。

为了表示自己的关心，荣良又特意去了荣老八家。

“八叔，听说婶婶出了那样的事，我去村长家时发现人已经走了，所以特意来了你家。八叔，奶奶她很挂念你，你切莫因伤心伤了身子。节哀呀！”

“相公，谁来了？”说话间，一个女人走了出来。

正是荣八婶。

荣良一噎，“婶婶没死啊？”

荣老八脸一黑，“你给我滚出去！”

看着荣老八突然关上门，荣八婶却噗嗤一笑。

荣老八老脸有些红，“笑，笑什么？”

“相公，往后我们好好的好不好？”

荣老八板着脸以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嗯。”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只是娘她毕竟是娘，我不能完全不管她……”

“我知道。”荣八婶先一步打断他，“相公你为了我割舍了许多，我自然也不会让相公背负不孝骂名。”

荣老八连忙解释，“并不是我反悔，我想着，往后每月只是给娘一些养老的铜钱，但我绝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嗯！”

“借小礼的银子我也会还的，往后我再找一份工做，等还完钱咱们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嗯，都听当家的。”

荣老八只觉得心里突然沉甸甸的，仿佛充满了干劲。

荣老五家。

一家四个大人还再说荣老八家里的事，这让荣老五想到了自己，也反思起来了。

牡丹看着偷乐。

阿父在和爷爷阿爹他们聊天，都忘记吃饭，也忘记叫他写字了，看来他能开心玩一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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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