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并不乐观。”孟识瑾观察了一下两人的瞳孔，边往台阶上后撤边说道。

壮汉的瞳孔已经涣散到几乎消融在黑洞洞的眼球中，而他对面的瘦男人眼神呆滞，虽没有到壮汉那种涣散的程度，但神智看起来也存留无多。

“也许我们该救他。”黄良雨看向身侧的赵刚，犹豫着开口。

“救？怎么救？”赵刚低声说，“辛鹏那情况你也看到了，他那是承了他人的因果，被不该找上的东西上身了。那东西比他实力强，他才会遭到反噬。”

“咔嚓咔嚓——”瘆人的咀嚼声还在继续。

“强行插手他人因果，技高一筹也就罢了，不敌对方是要遭反噬的。”

赵刚话落的下一秒，原本正在进食的名为“辛鹏”的壮汉动作一顿，突然缓缓扭头向着门外几人看来。

他被手电光照着的肌肤煞白，脸上浮着诡异的笑容，下巴上沾着的血迹经氧化已经变成黑红色的痕迹。随着他张嘴笑，牙上露出些红红白白、看起来像人体组织的粘腻物质。

“……”

刚吐完站起身的刘强又重新把头埋了回去。

辛鹏面上是虚浮的笑，声音从喉咙里挤压出来时却透着古怪的痛苦：“赵主任……你不是说会救我吗？”

赵刚闻声怔住，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又像在思考发问的是否还是辛鹏本人：“你……”

“你不是说会照应我吗？”辛鹏低下的头抬起来了，他身子缓缓扭动，直至完全朝向他们。

直到这时孟识瑾才忽然发现辛鹏的整个喉咙胀得十分肿大，几乎成了一个不自然的球体卡在他的脑袋跟身体之间。

气氛骤然安静了下来，连扶着强吐的刘强都察觉到了不对，默默地捂着嘴靠向孟识瑾。后者扫了他一眼，用气声说道：“先忍忍，准备逃命了。”

刘强：“什么？”

然而孟识瑾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因为下一秒，辛鹏第三遍问句响起了，这一次他几乎称得上是嘶吼：“是你让我这样做的！你要救我，救我！”

吼声炸开的瞬间，辛鹏身侧的瘦男人突然浑身打了个激灵，像是控制他的东西从身上下去了，重新获得自由一般，拼命地从屋内扑了出来。

于此同时，辛鹏双目圆睁，整个脖子开始疯狂膨胀，在一声令人牙酸的爆裂声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肌肤上拱起，随后在脖颈处皮开肉绽的裂口中破蛹而出！

血爆了满墙。

但这并不是结束。

看到从他脖颈处爬出来的黑影的瞬间，孟识瑾瞳孔震颤了一瞬。

辛鹏现在变得跟昨晚在她门前袭击的怪物无限接近了，它下半身依然保持着人形，但上身有尖刺从它脖颈到胸前的裂口处钻出，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卵，整个肌肤泛着不正常的腐绿色。

它用辛鹏的声音嘶吼着：“我跟你信仰不同，你不能吞噬我！我……给你找替死鬼……别杀我！”

像是有两股力量正在争身体的控制权，它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来，一双长着尖利指甲的手狂乱地甩着，朝几人所在的方向跑来。

“我就说有鬼！”刘强哆嗦着尖叫了一声，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原地，被最先反应过来往楼梯上跑的孟识瑾拽了一把，才找回神智，跟着逃命。

“建国后没有鬼，这里是唯物世界！”黄良雨跑在前面还不忘纠正他，“我们应该报警，事态发展成现在这样已经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特殊事件处理局，或者审判局……不对，这里没有信号……”

难为她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还坚持自己的认知观，甚至还能冷静地思考该上报什么部门。

“无论上报给什么部门，这些可都是珍贵的研究资料，幸好我准备齐全。”赵刚一边跑，一边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个铁盒子。他手指拧动几下，螺旋桨和摄像头从铁盒上下伸了出来，变成了有点像无人机的东西。无人机从他怀里飞离，摄像头全程对着后面追逐的怪物拍摄。

“可惜没有拍到异变的画面。”他说。

赵刚的语气听起来非常遗憾，一点也不像在逃命，反而像是外出考察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心理素质好得吓人。

也就是仗着追他们的“辛鹏”下半身还是人类的身体，跟他们的行动速度差不多，才能有这种闲暇在逃跑中说上两句了。

但余力也不多，因为——

“草！你们居然还有功夫聊天！”跑得跌跌撞撞的瘦男人喘着粗气，脸色难看道，“我大哥他之前是长跑运动员！”

话音落，身后的脚步声明显加快，带着不详的气息，越来越近，腥味几乎快将他们所有人笼罩。

不止是血腥气，还有独属于腐尸的腥臭味。

沿着楼梯向上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幽深黑暗，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入口处。

刚才进来时走廊有这么长吗？

还是说在危机关头下一切感官放到最大，才会觉得逃命的路如此漫长。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孟识瑾控制着呼吸，跑在最前面。她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素质超乎常人的好，现在发挥出来的远远不是这具身体的真实实力。

不过，这样就够了。

一个有很多身份的人，不需要在人前获得太多关注，她只需要做得跟常人一样，不，比其他人快一点就足够了——

只要身后还有别人，她就不是最危险的。

死道友不死贫道。

孟识瑾没那么多善心，她只想保证自己能活下来。至于其他的，如果人物设定需要，她也会出手帮助。

就像刘强反应不过来，她会拉他一把，不仅是因为他挡了路，虽然这确实是最重要的一点，但也因为他是她的同门，在各种角度来说，她不应该表现得太冷漠。

因为规则中说“注意，请勿做任何与身份不符的行为”。

这个身份不符，到底是由游戏系统判定，还是由认识原身的人判定，孟识瑾暂且还不知道。

所以，她需要谨慎行事，尽量周全。

但泯于常人的速度并不快，被辛鹏追上是早晚的事，孟识瑾能感觉到不祥的气息离她越来越近。

她不知道被对方抓住会怎么样，可能做对方的替死鬼，就像辛鹏做了瘦男人的替死鬼那样，也可能一起被拖入深渊，永远失去生息。

刘强大声喘着气：“如果能活下去，我以后外出考察时再也不偷懒了，一定好好锻炼身体。”

声音听起来有些远。

而离她的位置远，就意味着离“辛鹏”近。

孟识瑾迅速回头扫了一眼刘强的位置，缀在队伍最后的胖身影正在拼命地向上逃窜，而挥舞着手臂的“辛鹏”正紧紧追在他身后。

只是她回头的这一眼，就看到“辛鹏”的指甲擦着刘强的脑袋挥过，凌厉的风声让人毫不怀疑如果再近一点它可以轻松划烂人的脑袋。

“赵主任，你不是说带武器了吗？快想想办法。”瘦男人急声说，“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我们跑不过它的！”

“不行，我只有一把全自动步枪，除非有人能当诱饵吸引它的注意力，”赵刚说，“否则我回头开枪不是找死吗？”

“步枪？你居然有枪，那不是第Ⅲ类违禁品吗？”瘦男人惊呼。

赵刚头也不回道：“只是对于C、D级下等公民来说是违禁品而已。”

不是异能者的大学教授依靠大脑和知识生存，在本国属于B级公民，可以持有第Ⅲ类违禁品，对于B级来说只有Ⅰ、Ⅱ类违禁品不能沾染。

这也是赵刚敢来古堡深入调查的依仗。

但现在首要被危及生命的人又不是自己，赵刚不愿意冒险。

说话间，有伴随着一声惨叫，有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几人不禁回头看去。

只见跑在最后的刘强似乎是体力不支，被台阶绊倒在地，与身后的“辛鹏”只隔三个台阶！对方粗壮的手臂挥动，尖锐的指甲已经狠狠朝着他落下！

赵刚见此倒没有见死不救，他快速地从包里抽出步枪，匆匆瞄准便射向“辛鹏”。

孟识瑾不觉得对方像是这么好心的人，比起救下刘强，他倒更像是在试验普通的枪对“辛鹏”这样的怪物有没有用。

只是他接连两发子弹都没有射中目标，仅仅是拖延了一点“辛鹏”向刘强发难的时间。

变成怪物的辛鹏似乎还保留着人类对枪支的本能惧怕，他看着子弹呼啸而至，抬脚躲过，子弹在它的脚下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记。

“也许你该练练枪。”孟识瑾好心建议。

这准头简直偏的吓人。

如果这就是赵刚的依仗，那他的依仗未免太不靠谱。

赵刚举着自动步枪一阵扫射，还要避免打到刘强，额上冷汗没一会儿便冒了出来，闻言没好气道：“你行你来。”

听见他终于撕破善人的伪装说出这句不带好气的话，孟识瑾挑了下眉，没再接话。

她确实行，但她在犹豫要不要出手。

在昨晚孟识瑾收获了格拉基之仆的馈赠【左轮手枪】，可以猎杀所有受自然法则约束的存在，自然也可以对付眼下的情况。

只是那把手枪里只有三枚子弹，每一发都很重要，她能保证自己出手这颗子弹不会偏移，也能顺利击杀“辛鹏”，解救刘强。

只是，刘强值得吗？

他胆小怕事，体力差劲，脑子看起来也并不好用，如果浪费了这颗子弹让他活下来，似乎并不能对她通关任务有什么帮助。

而子弹很珍贵，还有六个“仆人”没有出手，想要在接下来的两天内活下来，多一颗子弹就是多一份保障。

综合考虑，她不想出手。

然而就在孟识瑾做出这个决断的下一秒，一个透明的红色弹窗突然在她眼前出现：

【警告！玩家已偏离角色设定3%！注意！玩家已偏离角色设定3%！请尽快修正行为！超额抹杀！】

是与角色身份不符的警告！

孟识瑾瞳孔微颤。

这是她第一次触发警告，虽然只有3%，看起来不多，但谁也不知道这个超额的额是多少，5%？10%？

她不能赌，也赌不起，生命只有一次。

所以在这个情况下，她的角色应该选择出手，为什么？

因为她跟刘强关系不错，还是这个角色其实是很有正义感的人？

孟识瑾来不及深思，也没有时间让她深究。

她本能抬手，左轮手枪随着她的意念闪动出现在她的掌心。

没有人看见她的动作，其他人都在神情紧张地看着赵刚朝着“辛鹏”射击。

自动步枪的子弹连发，有几枪命中了“辛鹏”的下肢，它的腿瞬间被洞穿，有鲜血从被贯穿的伤口中流出来。

“有用！”看到“辛鹏”的行动明显变得迟缓，黄良雨兴奋地说。

然而孟识瑾却并不看好。

比常人优越的视力让她在黑暗间也能看得分明，打在“辛鹏”上半身的子弹分明穿过它的身体，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能被普通子弹伤害的只有它还没被异化的人类部分。

但似乎没人察觉到这点，这样也好。

孟识瑾举起枪，不动声色地瞄准怪物的头颅。

刘强经这会功夫已经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几个台阶之上，胖胖的身躯远远看起来又滑稽又狼狈。

不用再顾及刘强，赵刚的扫射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狂风暴雨般扑向“辛鹏”，不知道是否是想通过这种方式验证“辛鹏”能不能被子弹杀死。

但这样的扫射恰恰方便了隐藏孟识瑾。

一颗子弹混入其中并不明显。

她持枪的手很稳，一旦确定目标，便毫不犹豫地按下扳机。

“砰——”

经过消音的手枪没有发出很大的声响，那枚子弹快狠准地击穿了“辛鹏”的头颅，畸形的脑袋骤然炸开，黑色的液体飞溅而出，喷了刘强满脸。

“老师，你做到了！”黄良雨率先反应过来，高兴地鼓掌道。

赵刚还维持着射击的动作，过了几秒才眨了下眼睛，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幸好，现代社会的火力有用。”

这意味着他们在这里活着撑到警卫人员来的几率大大变高了。

连劫后余生的刘强都松了口气。

只有瘦男人瘫软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倒在地上聊无声息的辛鹏，缓缓流下来一滴眼泪：“大哥……”

孟识瑾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枪，掌心重新变成空荡荡的一片，那道熟悉的歌声再度响起：“……七个小仆人，出门打牙祭；不幸噎住喉，七个只剩六。”

歌声回荡，她耳边却有另一声提示音响起，与之重叠：“你击杀了辛鹏。”

“恭喜玩家解锁身份卡的能力之一，【混沌使者】。”

“【混沌使者】：旧神的某些能力散落人间，落在一些能够聆听使命的使者身上，它们虽各不相同，但都威力惊人。你很幸运，成为了其中之一。通过杀死其他人类，你可以得到他的身份，供你使用。”

“由于击杀对象精神值已清零，你无法获得他的身份。”

孟识瑾手抖了一下。

杀死人类获得身份，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通过杀人获得马甲？

这也太……

孟识瑾晃神片刻，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想法。

由于辛鹏精神值过低，她没能获得对方的马甲，这本身无所谓，她对于对方的身份和能力没有什么觊觎之心，毕竟是连神协会都没进去的人，还比不上她这具身体的能力强，自然没什么吸引力。

她并不感到可惜。

只是，这条规则也意味着如果她想获得其他人的身份，或者说拥有更多的马甲，她就要在对方精神值没有清零时杀死对方。

杀人，这对于生活在和平时代的孟识瑾来说，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

她可以轻易地举刀向诡异，也可以在生死之前对其他人的生命熟视无睹，这些都是为了保命，她可以跟自己的内心和解。

但杀死一个精神值没有清零的人，相当于在对方还有神智时杀掉他，这是否过于残忍？

孟识瑾内心罕见地出现了动摇。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这样做，如果为了提升实力，铁石心肠当然是最好的武装。

这个世界显而易见很危险，为了保命，为了拥有更强的实力，她也许早晚会踏上对其他人挥刀的道路……

唯一的安慰是，这个世界本质上只是游戏，她在这里杀人，说白了也不过只是在杀死几行数据而已。

至于更深层的——

这个世界真的只是游戏而已吗？

这里的人真的只是NPC吗？

她不知道。

也许只有随着对这个世界的探索加深才能逐渐清楚。

但她知道，心软的人，是无法在危机四伏的世界里生存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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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混沌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