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力量操纵着小船，使它完全摆脱了淤泥的桎梏。

亚利娜惊讶万分，但她来不及思考，她快憋不住气了。

她立即抓住船舷，让船带着自己浮上湖面。

船浮升得越来越快，她胸口上的压力骤减，换气的需求却越来越迫切。

随着一阵哗啦的水声，她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耳目骤然清明，一眼看见了岸边心急如焚的德里娜。

“母亲！”

“亚利娜！”

德里娜见她安然无恙，刚要松一口气，那只浮上来的小船却又带出了不小的疑虑。

船无帆无浆，如何远渡？

但她没有其他办法，这是唯一的生机。

“把船拖上来。”

亚利娜把船带到岸边，爬上了岸，与德里娜一起将它拖上岸。

出乎意料的是，这船轻如无物，就算是三岁小孩也能轻易举起。

两个人提着船，急匆匆就离开森林，又吹熄了火把，朝海边走去。

黑夜和海浪声本是最好的掩护，然而，海边突然响起了凄清之音，像利刃一般割开了德里娜的恐惧。

她慌张地抓住亚利娜的手，示意她停下，警惕地朝声音的方向望去。

就在她们的前方，有人正坐在石滩上吹笛。

借着笛声和星光，亚利娜认出了那个人，他就是前天跟她和芙涅娜讲述笛子故事的少年。

但德里娜不认识他，她充满了警惕，向亚利娜招了招手，带她躲到一棵矮树后面。

现在他们的距离更近了。

轻轻放下了船，德里娜蹲在亚利娜身后，靠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声音极轻，却如雷霆万钧，猛然冲击她的心灵。

“亚利娜，射箭杀了他。”

亚利娜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母亲。

她从不让她习武，不让她打斗，一直带她远离掠杀之事。

可现在，她要她杀人。

“为什么？”

她的质疑和抗拒让德里娜发怒。

“照我说的做！”

亚利娜不禁心里发凉，再度望向那个少年。

那个人没有伤害过她，也没有伤害过芙涅娜，反正在她知晓的事实里，他是无辜的。

为什么要杀他？

虽然他迟早都会在妲尔玛的复仇下死去，但这是不一样的。

她可以作为一个旁观者无奈地接受这种事情，却无法成为杀手的一份子，冷漠地亲手结束一个无辜的生命。

她甚至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死亡的发生。

德里娜见她怔在那里，知道她的心在挣扎。

“亚利娜，现在不是怜悯一个将死之人的时候，就算没有遇到我们，他也会死在妲尔玛的手里，可他偏偏要遇到我们，这是命运女神为他编织的结果。”

所以，她要杀他，仅仅是因为他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亚利娜仍旧不动，德里娜几近哀求地说：“你怜悯他，终结的却是我们！杀了他，我会告诉你一切原因，一切阻止冥府使者带走你的原因！”

母亲的话动摇了她，她拿出弓箭，缓缓搭弓。

她还不明白事情的真相，还不知道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她只是一直以来都相信母亲，按母亲说的话做，难道她现在要违抗她吗？

可是，她也没有杀过人，她也没想过要杀一个本可以跟她毫无瓜葛的人。

难道，她要让自己视而不见，任由手中的箭飞出，留下此生无法释怀的阴影？

此时吹笛人的身后是泛着幽光的大海，他的身影漆黑，轮廓却无比清晰，亚利娜能轻而易举地辨别出哪里是他的头颅，哪里是他的脖子。

箭要射出吗？

“快！”德里娜催促道。

弓张得更开，扣弦的手却在轻抖。

就在亚利娜内心的矛盾推向顶峰时，德里娜突然按住了她的手。

她以为母亲回心转意，当即舒了一口气，可当她再仔细观察，却发现原来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窈窕的身影走向少年，看起来是个少女。

夜色虽暗，但她的步姿和说话的声音很快就让亚利娜认出了她。

“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喝酒？”梅洛伊矫揉造作地对少年说。

少年放下了笛子。

失去了笛声的掩盖，四周的声音突然放大了几倍，亚利娜和德里娜一动不动，生怕踩断树枝，惊动他们。

“谢谢邀请，可我只想跟大海对话。”

梅洛伊轻轻笑了几声：“你是怕喝酒，还是怕我们？”

少年声音淡淡：“我怕热闹。”

“为什么？”她挨了过去。

“热闹使人不清醒。”他侧了身，躲开了她。

“我看你是害羞吧。”梅洛伊不依不饶，扑过去缠住了他。

少年甩不掉她，无奈地说：“我不会留下，也不会带走你。”

梅洛伊又笑了，但这次的笑声里带了几分冷冷的讥讽。

“所以呢？”

“不要缠着我。”

“如果我偏要缠着你，偏要你留下呢？”

她说着，撩起了衣裙。

“你……”

少年刚想推开她，却见她从裙里伸出的手中冷光一闪。

他完全反应不过来，只觉喉间一片凉意，像有寒冰封住了他的呼吸，与此同时，滚烫的液体沿着他的脖子和胸膛涌流，不断带走他的生命力。

德里娜迅速抬手，捂住了亚利娜的嘴。

其实她没有必要这样做，亚利娜不会叫出来。

亚利娜只是震惊地看着既定的命运在岔口上换了个模子，就此解除了她的困局，改变了她的成长轨道。

只是，不论杀他的人是她还是梅洛伊，他的生命，仍然在她的眼前终结。

梅洛伊离开了，前方再无挡路的活物，她们从矮树后走了出来。

亚利娜想看看那个少年是否保留着得知自己死亡时的表情，是恐惧、仇恨还是绝望，可德里娜没有给时间她停留。

“我们得快点，杀戮马上要开始了。”

她们从少年的尸体旁匆匆离去，最后亚利娜只记得地上那支笛子的模样。

瑟恩岛上只有一处海岸适合船只停靠，平时那里设有哨岗，但只要有外来者，哨岗就会撤下。

现在那里更是空无一人，只有那艘庞大的商船停泊在不远处的深水区，投下一片黑压压的影子。

“把船放海里。”德里娜说。

她们走进拍打滩涂的海浪里，蹚着海水放下了船。

就在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厮杀声和武器的碰撞声。

德里娜像惊弓之鸟，神经紧绷。

“已经开始了，亚利娜，快上船！”

亚利娜闻言立即上了船。

德里娜随即将包袱扔到甲板上，双手抓住船尾，要将船推进海中。

看着母亲的动作，亚利娜觉察出什么，握住了她推船的手。

“母亲，你不打算上船？”

德里娜停了下来。

当她抬起头，亚利娜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让她永远无法忘记的悲伤和爱。

“亚利娜，这就是我们的离别之时了。”

让人不愿面对的不安终于来临，预感里的厄运正在实现。

“为什么？”

“我说过，你会离开我，你必定会离开我。你不属于这里，你从出生起就不属于瑟恩岛，你要想活着，就必须离开这里，女神希娅会保佑你。”她说着，将她胸前从不摘下的神像，绕过头部拿下来，挂到亚利娜的脖子上，“要敬畏守护你的神祇。”

亚利娜看着神像挂到了自己胸前，知道母亲心意已决，可她仍然没有放手。

“我不明白……”

“我知道让你突然接受这个事实会很难受，但你要明白，这些年来，我之所以这么苛刻地要求你，如今又让你承受这么大的痛苦，都是为了保护你。其实你……”

“小心！”

德里娜话没说完，就被亚利娜推开了。

一把短剑划过了德里娜刚刚站着的位置。

“你们这些该死的臭裱子！”

一个脸上和身上沾血的男人挥着剑想跳上船，可德里娜变得异常敏捷，冲过去扒住了他的脚，使劲将他拉了下来。

“亚利娜快走！”

“找死！”

男人摔趴在海滩上，被海水呛了一口，刚想站起来，又被扑来的德里娜压倒。

德里娜想夺走他的短剑，可男女力气本就悬殊，即便是拼命护犊的母熊也终难战胜孔武有力的公熊。

男人一怒之下，一拳击向德里娜的胸口，德里娜发出窒息似的呜咽声倒在地上，嘴角沁出了血。

锋利的短剑提至半空，朝着她就要刺下来。

眼看死亡将近，剑却没有如期而至，而是无力地丢落在漫水的滩岸上。

原来那个男人的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箭，箭头从脖子左侧伸出来，箭羽却留在脖子右侧。

然后他也跟着他的短剑倒下了。

亚利娜放下弓箭，上前扶起德里娜叫唤着她。

德里娜顾不得自己，将她推向船边：“快上船！”

亚利娜拉着她想一起上船，却被甩开了手。

“只有你一人！”

“为什么！”

“亚利娜，听我说，其实你是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