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启程

安兴县忽然起了一场骤雨,整个县城陷入一片灰暗。萧瑟的寒风吹过每户人家的窗台,吹得窗纱沙沙作响。

陈偃与薛临海相对而坐,案上正摆着一张巨大的棋盘。此刻棋盘上的白子围困黑子,黑子再无翻身之能,似乎白子只要再往下走一步,就能扼杀黑子的命运。

手执黑子的薛临海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他其实早就输了,可是陈偃的每一步都在让他苟延残喘。他实在不明白陈偃为何要耍他玩,甚至感到有些生气。

但陈偃仅仅只是不想一盘棋下的太快了,所以才慢悠悠地替薛临海在找活路,奈何他的棋艺似乎要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差一些。

薛临海清了清嗓子,说道:“当今圣上年轻气盛,迫于想要拥有一番作为。只是朝中有镇远侯和中书令在,三方争权,长期下去只会争得头破血流,谁都捞不到好处。这次顾兆的案子,总是给我一种不祥的预感,似乎……速度要比我想象中来的快。”

“嗯。”陈偃心不在焉道。

“并且皇上有意为眉山书院的旧事翻案,听说有些出自眉山书院的官员都陆陆续续地得到了提拔。”

陈偃下棋的动作一顿:“嗯。”

薛临海沉不住气,问道:“你怎么看?”

陈偃微微一笑:“我不过一个普通人,他们是位高权重的显贵,我能有什么看法?”

薛临海心道,你别给我装模做样,我刚才说的你明明都清楚的很。但表面上他还是选择维系平和:“那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话说到此,才进入正题。

“我是来辞别的。”陈偃说。

“你要走了?”薛临海很惊讶,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有道理。陈偃留在这里已经四年了,但薛临海深知他并非池中之物,这样的人不会一辈子束缚在小小县城,迟早都是要离开的。

不过乍然一听他要离开,薛临海竟然感到有些不习惯。

陈偃点头,对他的惊讶不以为然:“我留在这里,已经够久了。是时候该起程了。”

“你要去哪儿?”

“随便走走,云游四方。”

窗外骤雨倾盆,寒风透过纱窗的缝隙,肆意闯入,拨乱了年轻人额边的碎发。陈偃放下手中的白子,淡定的如同一汪镜湖的水。

案上的棋局局势已经十分明了,薛临海输的一塌糊涂。他泄气地将棋子重新装回棋瓮。

只听陈偃说道:“承蒙薛大人这四年来的照顾,晚生感激不尽,日后晚生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会报答薛大人的。”

这话倒使薛临海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其实他并没有关照陈偃什么,反而很多时候需要陈偃为他出谋划策。他轻轻咳了一声,心虚道:“感激不感激,报答不报答的,我也不稀罕。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但说无妨。”

“你能不能带上薛察?”

气氛变得无比静谧,薛临海不动如山,仔细地观察着对面年轻人的神情,势必要从中看出点破绽出来。

半晌,陈偃发问:“为何?”

“我这孩子,一直都很想出去看看,但我一直放心不下他。他打小就没了娘,这些年我对他又十分苛刻,一直对他有所亏欠。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该困住他。小陈,劳烦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把他带上吧。”

“可他才十五岁,年纪尚小。”

“他很懂事的,一定不给你添麻烦。”

陈偃摇摇头:“晚生并非这个意思。晚生的意思是,薛公子年纪尚小,也是个好学勤恳之人,既然皇上如今也重视科举,那为何不让他潜心准备科举呢?晚生相信以他的才能,将来一定会金榜提名的。”

听罢,薛临海却叹了口气:“我并没有让他参加科举的打算。就算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他顿了顿,“小陈,想我薛临海劳碌一生,碌碌无为。我不希望我的儿子和我一样,一辈子只能困在这小小的安兴县。你是个聪明人,我想薛察跟在你身后,一定能学到不少东西,你就带上他吧。或者说,等过个一年半载,你再让他回来也不是不行。”

薛临海这次是真的放下了面子,推心置腹地和陈偃说这些心里话。陈偃想了想,于是答应了下来。

“多谢多谢。”薛临海顿时喜笑颜开。

陈偃拢袖,望向窗外。窗外一片苍翠,雨水浇筑在竹叶上,啪嗒啪嗒个不停。

寒冬啊,他不禁想得出神,马上就要来了。

**

谢照安再一次来到金露楼,她想和佟远山做最后的告别。

佟远山正在房间里拨弄自己的琵琶弦,在听见谢照安来了之后,她的第一反应依旧是欢喜。可是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谢照安此次十有**是来跟她告别的。

但她还是如往常一样,先给谢照安沏了热茶,在听见她说要离开安兴县之后,也只是盈盈一笑。她握住谢照安的手,叮嘱道:“往后我们又有很长的时间见不到面了,记得一路保重。”

“嗯。”谢照安点点头,“你也保重。若是日后我途径江陵,一定会来看你的。”

“好。”佟远山笑道,“随时恭候。”

说罢,她想起什么,又叹息一声:“顾兆的案子总算是结束了……只是我这心里却有些慌的厉害。”

“怎么了?”

“我之前还有一句话没有和你说。”佟远山放低声音,悄声说道,“顾兆醉酒之时,还提到过什么益州都督府……”

谢照安眉心一蹙。

“我猜顾兆可能是得罪什么人了,他才会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每次来都把自己喝的酩酊大醉。林五德……或许并不是真的凶手,而只是某些人的替罪羊罢了。”

谢照安看着佟远山,一字一顿道:“实不相瞒,我也这么想。不过,多谢你的消息,我打算就去益州走一趟。”

“嗯。”佟远山松了口气,“好啦,这下我全都说出来了,心里轻松了不少。”

她们二人相视一笑。

但很快离别的愁苦再次漫上心头,佟远山便是这样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她在金露楼生活的日子中,绝大多数是不快乐的。自从谢照安出现之后,她沉寂如死水一般的世界终于出现了光亮。

可是现在这束光不久又要消失了……

她轻轻抚上谢照安额角的发丝,感慨道:“我真舍不得你,你是为数不多真正懂我的人。有你的日子,每一天都很快乐。”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过有了离别就会有重聚。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谢照安劝慰道。

“嗯。”佟远山点点头,“照安,你知道么?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

她娓娓道:“你长得漂亮,但又自由自在,就像天上的飞鸟,有广阔的天空任你翱翔。你有疼爱你的师父,他教授了你一身厉害的武功。你可以依靠自己的本事,闯荡江湖,没有人可以欺负你,没有人可以命令你,没有人可以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这是世上许多女子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漂亮的女人大多命途多舛,独立的女人大多遭人非议。可是照安,你与她们都不一样,你的命运是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你无需在乎别人对你的目光。”

“远山……”

“照安,替我去看一看外面的青山绿水吧。”她说,“等再见面的时候,一定要讲给我听啊。”

谢照安郑重地点头:“嗯,一定会的。”

佟远山笑了笑,朝四周张望了一下,望见桌上闲置的琵琶,眼神一亮,兴奋地朝谢照安提议道:“照安,我最近新谱了一曲,我弹给你听听吧!”

“好啊。”谢照安欣然同意。

于是佟远山捧起琵琶,坐在绣墩上,一弦一动地弹起来。轻拢慢捻中,委婉柔丽的歌声缓缓响起——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1]

夕阳西下,暮霭沉沉,谢照安站在萧瑟的秋风中,手中牵着骏马的缰绳。她回首望向远方的城墙,只见其肃穆如山。

脚下只有一条小路,弯弯延延不知通向何方。过去是破碎的,前路是迷茫的。藏在袖中的戒指似乎隐隐有些滚烫,谢照安不禁感到惘然。

她也想不到,怎么刚下山,就遇到这么多事情。

身旁的傅虞忍不住问:“照安,你看什么呢,想的那么出神?”

谢照安回过神,摇摇头,对她说道:“你真的要跟我一起走吗?”

“当然啊,我可不想那么早回去!”傅虞扬眉一笑,“你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怎么,你嫌弃我不成?”

“哪有。”谢照安被逗笑了,“只是或许前路危险,我有些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江湖儿女,快意恩仇,追求的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何况你我二人相伴,日后遇到麻烦,彼此也能有个照应,我可不是什么累赘包!”

“好好好。”谢照安哈哈笑道。

随后,她缓缓舒了一口气:“那我们就启程了。”

“出发!”傅虞兴致勃勃地喊道。

夕阳拉长了她们的影子,在秋风的托载中,她们越走越远。

[1]:《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宋·柳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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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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