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化村坐落于安兴县的东南方向,背倚树林灌木,面朝通往官道的小路,又靠近河流湖泊,所以村民们大多做林渔生意,要么托熟识的人运输木材做生意,要么将鱼虾拖到官道和县里售卖。
村民生活不易,更别提能养出个读书人。顾兆是这个村子里唯一一个读书人,并且是前途无量的读书人。但他实则并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他是村民顾大帮的外甥。
因为投奔舅舅来,所以在村子里暂住。这可把顾大帮激动坏了,逢人便说他有个将来可做宰相的外甥,这可是要给他们同化村添光的人才。
只可惜顾兆来了不出一个月,便遇害身亡了。同化村于是又变回了那个同化村,只有辛苦奔波的村民,没有满腹经纶的书生。
谢照安和陈偃抵达的时候,已过了晌午,村里忙着活计的汉子们都走的差不多了,屋外能看见的只剩下老人和幼童,妇女们忙着织布营生都呆在屋子里,不太出来走动。
今日阳光明媚,吃过了午饭人便变得懒洋洋的,小孩子们多在水沟旁玩水贪凉,老人们则是搬了几张凳子睡在屋子门口。虽不是夜晚,但整个村子里已是静悄悄的了。
许是被这种慵倦的气氛感染,谢照安也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
走在前头的陈偃回头看她:“姑娘累了?”
“有点。”谢照安说道,“也许是因为昨晚没睡吧。不过不成大碍,快点去顾举人家吧。”
“你这几日需要留在安兴县,等晚些时候我带你去客栈,今晚你早些休息。”
“好,多谢你了。”
陈偃温润地笑道:“照安无需与我客气。”
顾大帮的家在村庄的最里面,他们走了好些时候才走到那儿。因为顾兆是死在村子附近的,所以官府来处理此事时,除了抬走顾兆的尸身,还将顾大帮、他的妻子周氏以及一些有嫌疑的村民通通带走关到了牢狱里,挨个审讯。
顾大帮的家有些破落,一间老旧的茅草屋,外面用篱笆围了一层,但经过践踏之后,这些篱笆已经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院子里的鸡都被乡里邻居抓走了,看门的狗因为许久无人照料,正病恹恹地躺在井口边,见到谢照安和陈偃进来,不吭声也不动弹。
陈偃说:“这里便是顾大帮的家了。目前官府怀疑是顾大帮杀了顾举人,因为顾举人在这里举目无亲,唯有顾大帮与他最为熟悉,也最了解他的习性,他是最方便作案的嫌犯。目前,顾大帮和周氏都被扣在牢狱,听候官府审问。”
谢照安四处打量着这间茅草屋,挑眉道:“顾大帮为何要杀害顾兆?顾兆可是顾家的希望啊,若是等顾兆金榜题目,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陈偃沉默了片刻,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说道:“薛大人说……顾大帮的儿子不成器,外甥顾兆却前途无量,故而顾大帮心生妒忌,杀了顾兆……”
“……”
谢照安想起薛临海今早不分青红皂白审问自己时的情形。一个畏惧强权、唯唯诺诺、欺软怕硬、毫无头脑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县令的?把一个县交到他的手中,真的不会坑害更多无辜百姓么?
思罢,她冷笑道:“他都不需要证据直接定我的罪,也难怪会想出这么个荒唐的理由了。”
“这个理由确实荒唐。”陈偃赞同道,“顾举人尚未出生时,他的父亲便抛弃了他的母亲,下落不明。顾举人出生后,随母姓,也由母亲一手带大。母亲曾经带着他投奔过顾大帮,照常理来说,顾举人是顾家的人,舅舅与外甥的关系又比普通的父族关系好些,顾大帮帮助顾举人,毫无疑问是在帮助自己。”
“难怪他们查不到真相,反倒迫不及待地想找人定罪,拿人命当玩笑。”谢照安摇摇头,失望地说。
“还没到定论的时候,虽然薛大人起初的想法并不妥当,那也只是急于为了一个交待,毕竟举人之死非同小可,是要上报给皇上听的。眼下薛大人冷静下来,遣派了不少官员调查此案,这桩案子,势必要查出个水落石出的。”
“他今早还说,如果我不先查出来,就要治我的罪。”谢照安看着陈偃气定神闲的模样,“不过我觉得眼下我们一点都不着急。”
陈偃微微一笑:“薛大人跟你开玩笑呢,你有什么罪可治。”
谢照安含笑不语,选择略过这个话题:“顾兆是怎么死的?”
“仵作说,身亡时间约莫巳时一刻到三刻,腰腹被刀刃一类的利器所伤,但还有一处致命伤在心口。死者当时的表情十分狰狞,似乎是不相信凶手要害他,仵作仔细检查过,没有凶手留下的线索,周围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判断是为熟人作案。”
“顾兆为何要去那片竹林?”
陈偃却摇摇头:“恐怕只有顾举人自己和凶手知道了。官府问过这里的村民,他们都说顾举人平时行事孤僻,与他们都不大搭话,只喜欢自己一个人躲起来读书。顾大帮和周氏也说顾举人平日读书不喜欢待在村子里,总喜欢去竹林或者湖边,他们虽然问过顾举人缘由并且担心他走得太远有危险,但顾举人并没有回答他们并依然行之如常。”
谢照安走进里屋,里屋除了最基本的摆设,可谓是家徒四壁,扫一眼便可将所有东西一览无余。她看见桌子上摆了几本书,想来应该是顾兆的。于是上前将它们翻开。
都是与科举有关的书籍,不足为奇。且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和翻烂的书页,可见顾兆平时的辛苦钻研——他是正儿八经凭才华考上去的。
只是其中有一句话很奇怪。
“可怜今宵人非尽,富贵贫贱是人心。”
一个大好风光、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不写些豪云万丈的诗句,却爱写些自怨自艾的诗,这是个什么道理?
谢照安面不改色地合上书,对陈偃说道:“这里没什么特别的,我们去树林那边看看吧。”
“好。”陈偃瞥了那本书一眼,点点头。
这片竹林与村庄有些距离,路上陈偃又与谢照安说了些顾兆的事,说到有些口干舌燥,才看见了竹林的身影。
这竹林到了秋天依旧繁茂,青翠如山,透着不畏寒风的风骨,个个身躯挺拔,也难怪自古那么多文人墨客爱以竹明志了。
一走进竹林,太阳便被遮住,八方蒙蒙地漾着一层薄雾,使人恍如置身于迷雾仙境。陈偃走在前头引路,谢照安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屏息敛气。
作为一名江湖中人,直觉告诉她,这片竹林里不止他们两人,还有第三人。
陈偃回头,指着前方对谢照安说道:“照安,就在前面——”
“嘘。”谢照安示意他噤声,两三步上前,将他护至自己身后,低声提醒道,“有人。”
话音未落,飓风骤起,竹叶轰动,一柄霜刀从迷雾中劈开竹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谢照安的命门。
铮的一声,腰间长剑出鞘。两柄尖锐的金属利器碰撞在一起,清脆的响声绵延数里。
谢照安运起内力,震开霜刀,两股力量在空气中交织,轰动整片竹林。
明明本是温和的天气,却被搅弄成了惊骇风云。
来人隐藏在雾中,看不见其模样,只能窥见那抹耀眼如枫的红色衣裙。她轻轻地将刀柄转了个方向,再一次飞步向谢照安攻来。
谢照安侧身,刀刃从眼前急速划过。
那人的招式急速如密雨降落,一丝一毫都不留给敌人喘息的机会。若非武功高强者,根本看不出刀法中的破绽。
谢照安与那人过了几招之后,脸上便开始流露出一丝笑意。但手中长剑气势不减,锋芒耀人夺目,只是这一回缺少了嗜血的杀意。
两人的身影在树林中若隐若现,谢照安一踏步,轻功翩然,点过片片竹叶,直往竹梢而去。
那人也不甘示弱,追着谢照安的方向,一路从地上打到竹梢。
竹叶抖落,落在青黑的泥土上。陈偃蹲身拾起一片竹叶,只见其上切面顺滑,是被那无情的刀剑所伤。看来这满地的竹叶,都无辜地受到了它们的摧残。
他仰目望去,不知不觉间,那两人已经较量了百招。
忽闻剑气嘶鸣,竹林间似有一只神龙腾空而起,直冲云霄。风波散尽,谢照安双脚落地,长剑一挥,斩于身侧长风。她缓缓吐了一口气,目朝远方,说道:“怎么,还不现身吗?”
竹林寂静片刻,然后又有无数竹叶抖落下来。沙沙声响中,只见一妙龄少女从天而降,落到谢照安面前。
这位少女约莫十七八岁,杏眼桃腮,娇憨可爱。身着一袭红衣,墨发飞扬,都说霜叶红于二月花,可她竟比那最红的霜叶还要明艳张扬。
她笑嘻嘻地对谢照安说道:“这么快就停了,我还没打够呢!”
谢照安收剑入鞘,哭笑不得道:“我有正事要办,改日有空我们再切磋。”
陈偃这时追了上来:“照安!”
少女的目光落在谢照安身后,好奇地来了一句:“嗯?这你相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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