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乌孙部败给骠骑营之后,近半月,西沙三十六部没敢再发起战争,殊不知彼时郁孤等着朝廷的后备粮草,以为就快熬到头的时候,到手的物资都不够半月的量。
原来是出了事儿,官路逢上走蛟,折了一半多,中途上报到朝廷上,可城内的的人尚且吃不饱呢,哪管得了城外的,皇上听说此事,拨了一些亏空,每顿都给自己减了几个菜。
“陛下,西沙正是需要力量的时候,如今将士们吃不饱,哪还有力气作战,不能仗着将士们能打,就放任不管啊。”
眼见着臧北的议和队伍要到京城了,礼部忙着各种礼仪祭祀的东西和明年的科举,乱作一团,偏常罄恩这个礼部尚书,以往一切亲力亲为仔细确认每一项重大活动,头一次,列了个方案就把事儿都抛给手下的人,成天上朝来操心西沙的事情了,不仅上朝,作为一个礼部尚书,甚至好几次不顾礼节直接闯进皇上的书房。
“朕知道了,只是眼下燃眉之急应当是臧北,西沙那边还能再撑一撑。”皇上这一年甚是糟心,要知道战争是常态,毕竟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皇祖交给他的这个天下实在太省心,除却几年前沈氏外戚谋反这一桩大事儿外,其余,让他只需什么都不做,便可享上几年的太平盛世,直到到了这几个月,先是重臣离奇离世,又是西沙边境遭困,再加上封国要反...
种种要事堆在一起,他越发疲惫,身体也越来越差。
“不能撑了,陛下!”常罄恩平日里一向是个好说话的主,也会看人脸色,以往从来不会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做事,正是因为如此,再加上他母亲是常瑶将军,这才坐的高了他父亲一头,也无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这一次却令人意想不到的执着,几乎是隔三差五想方设法的催皇上拨款,运粮。
“常家小子,你当朕真的没有作为吗?眼下皇城的百姓都不能人人吃饱,一个个瘪着肚子凑合过活,要不是星河前些日子从凤阳宫自掏腰包赈灾,只怕已经内乱了!朕拨给西沙的,已经是皇城的一之四了,你要朕负责,是朕能预言走蛟吗?朕还能怎么样?!”
皇上嘴角抽搐几下,接近抓狂道,不惑的年纪,眼角却悄无声息的布满了皱纹,额头隐隐冒出汗珠,说完咳嗽了两声,担忧又急切的打开手帕,见没什么事儿,才又拧紧了拳头。
常罄恩作为质子,六七岁进宫,十年之久,皇上在他眼里,一直是那个能包容天地的叔叔,虽然偶尔会犯一些错误,但总体的形象还是伟岸的,甚至在他心里,皇上有着比自己父亲还高的地位,可是刚就在这一刻,就在他只能仰仗信任的皇帝叔叔的时候,他别无他法的时候,他才意识到。
陛下,老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天子也没法解决的事情。
是啊,那高坐龙椅上的人何尝不是这么想?
原来这世界上,真有天子也得不到的东西。
“皇帝叔叔。”
此言一出,皇上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抬起头,迷茫的看着眼前已经身姿凛然,出落得玉树临风的青年人,竟流下了一滴浊泪。
“叔叔啊,撑不住,就歇一歇吧。”
他好像听见常罄恩这般说道,脑海里翻滚起一些陈年旧事,走马观花的望了一路,被什么人重重的抬起。
好吵啊。
谁在喊他?
“父皇!父皇!您快醒醒啊!”
有人蹲在他身边,头在地上磕的叮咣响。
真吵,别磕了。
......
今夜月圆,西沙烽火连天,将士们摊到在地上,已经几日没有粮食了,水剩的不多,都怕自己喝的太多兄弟活不了。郁孤是将军,看着自己的士兵到处扒草皮和树根吃,嘴唇皲裂,难受的说不出话来,趁着夜深想着去打猎回来给他们个惊喜,却每每落空。
朝廷送来的那些补贴太少,从京城折下来,层层官吏又贪了一波,遇上走蛟折了一半,这些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派回去的传令兵没了声响,尝试找少卿却听说宋清梦被停职,她开始犹豫了,开始怀疑了,最后让她开始不得不相信一件事。
朝廷好像...不要他们了。
常罄恩呢?常罄恩会想办法的吧,他们从小交好。
再不济,罗泗臻也好,不过西南路途坎坷,山地众多,只怕如果支援了他们,自己也吃不饱什么。
南海太远了,徐麟将军的伤口屡屡恶化,怎么还能再麻烦徐知章?自从徐麟回了京城之后,倭寇蠢蠢欲动许久了。
九殿下...听说凤阳宫亏空三个月来赈灾,褚星河那些良驹都被卖了来充数,只怕这次就算是真的给他当几天丫鬟,都无法回天乏术了。
谁能给她想想办法?
郁孤有些累了,靠在一旁的矮树上睡着了。
那树不结果,只长刺。
就像梅雨季节的大雨,不浇灌庄稼,不生粮草。
褚星河垂眸落在水面上,水气氤氲,他深吸一口气,将头埋了下去,整个人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眼下西沙暴乱,臧北入京,倭寇趁机想要来犯,朝廷里面的贼丝毫抓不出破绽,褚仲弦不足为惧,暂时碰不到自己的利益,褚仲穆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最近怎么一点动作都没有,难道真的要帮褚仲弦?要怎么不让宋清梦掺和到这些事儿里,洗清安国公的嫌疑,到底是谁栽赃嫁祸早有预谋?
究竟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布下这么一大盘棋?
“殿下,殿下!”
褚星河出浴,水洒了一地,他抬手扯下挂在屏风上的浴巾擦干身子,把里衣套上,攥了攥长发。
“这么急?出什么事儿了?”
檐花没蹲稳,差点栽倒,褚星河伸手把他扶起来,问道。
“殿下,陛下晕倒了,太子殿下,四殿下和七殿下还有南康公主已经过去了!”
褚星河心中悬着的石头咚的一声落了地,那个人动手了。
他转身三下五除二把衣服穿上,头发没干便冲了出去,一路走的都是大道,生怕不被人看出自己的担忧,白袍兰袖,又不失仪态端庄。
檐花心想,他家殿下这一举一动真可都是精心设计过啊,要不是跟着殿下时间久了,知道这人对什么上心,对什么全靠演,一时半会儿也得真像那些人似的,把他家殿下想成什么伟岸的正人君子了。
褚星河此人,人如其言,三分真,七分假,但这七分假里掺了三分真,便总叫人分不清这假,是不是真来。
褚星河接近失态,踉踉跄跄的推开众人,看见自己的三位皇兄还有那位在宫内都没怎么见过的皇妹正跪在皇上的床前,心生一计,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到跟前,原地跪下,对着陛下就是磕头啊,直喊道“父皇!父皇您可不能出事儿!您要是出了事儿,小九可当属大过啊,一直以来对父皇您的病都糊里糊涂,是孩儿的错啊!”
自古改朝换代都是一场勾心斗角,眼见着太医把着脉一脸焦灼,四殿下愣了下,一头磕到地上,有样学样的哭了起来。
“我乃是父皇您的长子,居然都没有发现父皇病重甚威,不懂得为父皇分忧,要罚也是罚我,父皇,您快醒醒,骂我几句也成啊!”
太子殿下是个实实在在的体面人,从小宫中便要他拿稳了姿态,不可和兄弟一起胡闹,不论他根本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这么多年,就算是装,也把那份矜持刻在了骨子里,如今又仗着自己身居太子之位,就算皇上真出了什么事儿,也吃不着亏,所以只是学着磕了两个头,便自知演不过那二位。
到头来,最不哭不闹的,反倒成了七皇子。
这皇上有十几个孩子,折了几个,后宫里没了几个,剩下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先前总是说太子殿下四殿下和九殿下,却很少有人注意这七殿下。
要说这七殿下没人注意,其实不然,根本就是人们有意无意的不把他当成个皇子看。
七殿下生母乃是雁荡楼的一个名角,当年也算小有名气才得到皇上宠幸,梅茹安不做陪睡的勾当,充其量摇池投骰子,陪酒唱上两个曲儿,再步畔生姿的舞上一段儿,便盖过了当世美人的风头。
可她得了风头,其他人自然就没什么人在意,久而久之,便多了许多卖身的角儿,七皇子的生母就是其中之一。
其他人被睡腻了也就罢了,偏生这女子命好啊,一眼就被当朝皇上看中了,还顺利产下来个孩子,妄想借此平步青云,结果没想到,皇上乃是个浪子啊!
浪子风流,风流韵事甚多,若是个个都因孩子而入宫,只怕当年征讨大周的时候,太子妃都无穷无尽了。
遭始乱终弃,有学识,又做过皇上的女人,谁敢要她啊,任凭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皇上也不会让一个没有家室还有孩子的女人入宫,于是她死的不明不白。
但那孩子可就不一样了,毕竟是亲生骨肉,皇上见他可爱,生母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所以把孩子带了回去,找了个好奶妈照看着,怕生出事端,找人盯了几年,结果发现这孩子是个傻的。
眼神空洞,行为呆滞,每天除了吃喝就是傻乐,养在宫中,除了多占一份份例,也没什么影响嘛,压根也懒得派人去看,给他批了个分院自娱自乐。
也不知道这七殿下今天怎么得到的消息,又是谁带他来的,现在正站在褚星河后面,靠着精雕细琢的红梁木,双手交叠在胸前,眼神呆呆的望着病榻上的皇上,不哭不闹,傻乐着。
偏生这笑,看得人瘆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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