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鸳鸯

自打大旱渐渐好起来,今年的秋天收获不少,加上西南境外一些少数民族运过来的物资,从京城开始,这场灾荒终于算是平稳过去了,不过因此死在其中的百姓并不占少数,太公街沿汾河放了一河的灯,褚星河拉着宋清梦过去的时候,还有几个少年郎在守着灯,将没随河水流动的轻轻推出去。

“小舅舅,不如放盏河灯吧,祈祷来年再无灾难,百姓安康,人人幸福。”

宋清梦看向他,点了点头,掏出钱袋在少年的手里买了两盏灯。

“小国公?”

这一带的同龄人总爱这么叫他,宋清梦认出,其中有一个便是旧时自己在大理寺任职时的下属,一时有些兴奋,将褚星河落在了一边。

“你们怎么在这儿?”他问道。

“这话应该我来问才对吧,小国公,哎别提了,自从你走了之后,太子殿下对大理寺那是一手遮天,当初咱们几个交好的,都被各种杂活使唤着不让参与案子,大大小小的官吏也换了个彻底。”那人无奈道,“这不,为了养家糊口,看河灯这种事儿也交给我们了。”

宋清梦知道是自己连累了他们,一时有些愧疚,但那少年并没有多在意,一只手揽住他的肩说道:“你不必因为我们而愧疚,咱上上下下十好几人,大小都是打着闹着长大的,就算是真把我辞了又能怎么样呢?”

“人在江湖上,不能差了兄弟的义气!”

宋清梦感觉到后背被拍了拍,转身与那人同笑了起来,只是笑后,敛起嘴角,蓦地有些感伤。

许是同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意味,少年率先放下手,指着地上的河灯说道:“算了,讲那些事儿干嘛?还嫌不够闹心吗?”

宋清梦点头笑道:“对,不提那些闹心的事儿。”

他话音刚落,顺着人的视线落在那些花灯上,忽然想起被自己遗忘在松月桥头的褚星河,后者远远眺望着这条几月前干枯的河流,不知道在想什么,大概是感觉到他的视线,缓缓转过头来,面上扬起毫不收敛少年气的笑意。

“小...小公子,灯还没选完吗?”褚星河扬起手,袖子随他的动作脱落,京都位置靠南,即使是冬天,雪也不会太大,只是薄薄的一层从天而降,落在缓缓流动的河流上。

他穿的不多,夏天也是这般打扮,仿佛不怕冷也不怕热似的,但宋清梦清楚地知道,那副天生似乎云淡风轻的外表下,有最炽热的一颗心脏在激情跃动。

第一次,叫他没出息的看呆了。

褚星河见他不回话,朝他走过来,薄薄的小雪落在肩头,不知什么时候下的,也不知第一片在何处。

“啊,”他回过神来,对少年说道,“祈福的明灯就好,要两盏。”

“哎,你说多不巧,你来之前刚好有个少年买走了两盏,现在只剩下一盏鸳鸯灯了,也可以用来祈福,要不换作这一盏吧。”少年挑眉道,拎起一盏巨大的灯来。

毕竟是褚星河的主意,理应由他来决定才是,宋清梦想到,刚想回头冲褚星河招招手,不料那人已经走到了眼前。

“一盏灯而已,怎么花了这么久的时间?”褚星河站在他身后,低头说道,声音刚好抵在宋清梦的耳边,呼出的气搔的人心痒痒的。

“没有别的灯了,只剩下一盏鸳鸯灯,你若不介意...”宋清梦解释道。

“不介意,有什么介意的?”褚星河睫毛搭在眼睑上,含笑看着他:“这鸳鸯灯求百年好合,求天下太平,愿夫妻同心,生生相伴,你若是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有什么可介意的?”

“油嘴滑舌”,宋清梦早料到,这人逮到个机会就想做做文章,也懒得和他计较,点点头道:“那便这个吧,我也不在意那些说法。”

“好嘞,”说着,河灯被提起,在底座的纸上刷了两刷子油糊住纸,火点燃里面的蜡烛,整个灯立刻亮了起来,是河边那些正在放的灯的几倍亮呢。

“借着这灯,庇佑天下的同时,我也有一事想求求小舅舅,不知可否赏脸给我一个机会?”褚星河将河灯放下,看着它顺着河水飘走,离了老远,依旧有不灭的火星。

正如天上的星河,离老远,依旧触手可及的那颗星星。

“说便是了,我何时真的拒绝过你。”宋清梦心情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来,方才绕着繁华也转了几圈,可心总是孤寂的,他原以为自己大概就是这般孤寂了,转过身,又撞上了等了自己一晚上的褚星河。

“此时确实有点难以开口,可能我刚说完,你就要拒绝我了。”褚星河支支吾吾道,将撞见沈容的事儿与梅茹安同自己说的话一五一十传达给了宋清梦,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也越来越显得鬼鬼祟祟。

“你是说,让我女装去套话?”

他问的直白,褚星河却更不好意思抬头,明明女装的该是宋清梦,不知为何,光是在脑袋里想想那副景色,便感觉脸庞和脖子都烧了起来。

“嗯,不过我不着急等答复,你、你好好想想。”褚星河说:“一定会有其他办法,只不过这个办法是我目前能想出来最两全其美的,能最快查出那些账簿下落,还能帮你...帮你回去。”

宋清梦眸子如清水,光是看一眼,便陷入了那一帘幽梦。

“虽说有些胡闹,败坏良俗,不过倒甚是有理。”他轻声道。

褚星河抬头,惊讶的看着他:“你这个意思是同意了?”

“你猜。”宋清梦笑道,突然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褚星河肩膀,后者低头看过去,只见几片零落的雪花飘下来,他伸手接住,便融化成了手中的一滩随风而散的水。

温香软玉......

褚星河盯着那滩水,心里竟蹦出这样一个词来,他垂下眸子,睫毛遮住漫了大水的心绪。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宋清梦深吸了一口气,向雁荡楼中走去,他特意换了身下人衣裳,只希望能不太引人注目,然而他想的终究太简单,雁荡楼那帮名妓,不论是门前招风的,还是门内逢场作戏的,皆是最会识人的主。

宋清梦前脚踏进这院子,后脚便被拉手搂腰的拥了进去,他推搡着不想被触碰,反倒叫那些人更为兴高采烈了。

“我没钱,也不是来...来点人的。”他无力的解释道。

“小公子远看便器宇不凡,这相貌更是碾压我们楼中的那位名角儿,仅次于梅姐姐呢,这嘴可以骗人,可这一身的气度却不能,今日姐姐们不用你花钱,同你自在自在,怎么样?”一位青衣女子掩面道,手捧琵琶音,轻佻的拨了下弦,被宋清梦一手摁住了。

“麻烦姑娘让一让,我有事不能耽搁。”他正色道,却被视作**的意思,险些遭人上下其手。

“阮湘,这位小公子乃是我的座上宾,不得无礼。 ”宋清梦抬头,只见一位脸上戴着面纱的女子,身姿曼妙,体态端庄,不是别人,正是鼎鼎大名的雁荡楼花魁,梅茹安。

叫阮湘的女子看清来人,当时便没了脾气,痛快的收回手,抱着琵琶溜开了,路过还不忘说上一句。

“我就说这小公子气度不凡吧,不是你我惹得起的货色。”

“多谢梅姑娘解围。”宋清梦说,然而眼睛留在梅茹安的身上,这次见她不同第一次那抛头露面的形象,不知不觉让他感觉这人有些眼熟,不是那种在生活里见过的眼熟的感觉,是那种在这个人身上,找到了过去某人存在迹象的熟悉。

“不敢当,都是院内的姑娘,打小就会这么见事儿,对世子殿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梅茹安行礼道。

“不必担忧,第一次见姑娘便觉得并非寻常烟花女子,九殿下与我一言我才知晓,姑娘这般能干,怎么不算是另外一种巾帼不让须眉呢?”宋清梦说道,看似寒暄两句,其实是发自内心的赞美。

若不是褚星河告诉他,他万万没想到,如今雁荡楼的主人,竟然就是千金买不来一根手指的梅茹安。

“梅姐姐本出身富贵人家,后来家道中落被卖出来,几年的营生卧薪尝胆,边做着工匠写着戏文儿边为自己赎身,后来借着一桩旧事将当时的‘妈妈’杀了,取而代之,将不幸的女子都放走,收留了一些只做清白营生的姐妹,才将这雁荡楼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是俗了些,可你要知道,这剩下的人,至少不再是被逼迫的姑娘,无人囚禁她们,不论你接受与否,这都是她们自己做的决定。”

宋清梦摇摇头,说到底,仍旧是走投无路四个字。

“殿下,随我这边来。”

宋清梦跟着她一路走到一个雅间中,透过屏风,看见一人正翘着腿扇扇子,另一只手拈花一般的端起酒杯,贴在唇上,抿了抿,又咋了咂舌,讲究的很。

不用想便知道是那位九殿下。

然而光是影子便能脑补出这人不正经的样子,本有些止不住的笑意却在被梅茹安招呼着看过去的一刻,僵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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