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麒麟

不知怎的,这一句竟话竟如同惊雷一般震动了全军,沙场上,战马上,又或是刚刚倒地受了重伤的士兵皆使出了最后一把力气,常瑶见状,一脚踏上传令兵的肩头,轻轻一踩,将身直奔敌方将领。

那人正被徐麟缠住,抡着的铁锤直直打向徐麟马匹的腿,被常瑶一剑拦了下来。

利器与利器之间激烈的碰撞,只一声,便将二人拉开了距离。

“快走!”常瑶转头对徐麟说道,然而男人捂着伤口,俨然有种将息之召。

“我徐麟在战场上,从来就没有走过,哪怕是力竭,也用不到一个女人来保护我!”他一只手将常瑶推开,另一只手甩出一道鞭子,扯住对方的胳膊,用力向自己的方向拉过来。

常瑶顺势向一旁滚去,刚要起身,敌方的副将一刀劈了下来。

她分身乏术,是能看着徐麟同敌方首领僵持,彼时后者的身上已经伤痕无数,甚至有新伤就叠在旧伤之上,血与沙土混杂在一起,黏在身上,看着比那破烂的盔甲更像回事儿。

男人顶不住对方的攻势,向一旁栽去,鞭子被对方的手臂撑裂,他见状,连忙收回鞭子,抽在地上,险些把手臂划出个血口子来。

正当对方手里那个比一个头都大,又布满尖刺的锤子砸下来的时候,不远处,竟传来阵阵马蹄声。

彼时的他们不由自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后看去,只见郁孤同一位异常高大的异族人正架着一匹白马,身后是数不清的罗刹国士兵。

常瑶松了一口气,飞身而起,一剑刺入敌方副将的心脏,又直奔徐麟而来。

徐麟闪头,躲过铁锤。

然而像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一般,抡着铁锤的人喊出一句话来,将要蹭着沙子离开的徐麟一手抓了回来,扔了武器便开始泄愤式的胡打一通。

徐麟没料到他要来这招,伸手隔挡却被抓得更紧了。

单拼力气,他打不过这人,西沙的汉子同南海的倭寇可不一样,再加上他本就失血过多,此时只感到一阵眩晕,被人用力甩起又重重的摔下来,头好像磕在了什么地方,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朦胧间只听见常瑶的尖叫。

紧接着,抓着自己的男人似乎松了劲儿,骂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向另一边扑去。

草你妈。

徐麟骂道,睁开眼睛,刚要起身,感到一阵难忍的疼痛,低下头,眼下的场景差点将他吓得失了声。

一个人,看着自己的肠子被翻出来,骨头也以奇形怪状的方式脱离身体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徐麟闭上眼睛,喉咙滚动了下,尝试忘记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幕。

他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便也没什么可哭喊的。

为将者,死于沙场,无怨无悔,不折不挠。

常瑶刺了那人几剑,却只叫他留了血,似乎仍想故技重施。

徐麟瞥向自己的那条鞭子,乃是当年刚入军营的时候,先祖亲手为他打磨的。

用的不是什么上好的料子,但是得心应手。

每当握着的牛皮坏了,郁骋又会杀一头牛为他助兴,美其名曰什么欠他的冠礼。

他哪知道什么冠礼?后来大家分道扬镳之后,他才知道,把牛皮条当冠礼的发带来送的,也就是他那位看着严肃实际不着调的师兄了。

徐麟握着破烂的牛皮,将全身力气用在左手,只见鞭子高高甩起,在常瑶被抓住之前,勒在了敌人的脖子上,向自己的方向用力拉过来,直到看着对方的脸色铁青,甚至捏住了鞭绳。

“我...说过,我才不需要......女人保护。”他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来。

常瑶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趁机飞起,一剑刺入地方将领的心口,将人直直钉在了楼兰郊外的一棵古树上。

剑从手中掉落,有敌人仍然不放弃,向她跑过来,却被罗刹国的士兵一剑劈开。

徐麟倒在地上,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天空,那云朵白而密,一层又一层。

今日无雪,楼兰城外,寒冬瑟瑟。

他因战乱而生,因战乱而死,无家可归,无处可依。单姓一个徐,是因为郁骋在徐家门口捡到他,至于麟,不过是师父和师兄的场梦罢了。

麒麟前殿拜天子,走马西击长城胡。

胡沙猎猎吹人面,汉虏相逢不相见。

他的麒麟,不是真龙的左右臂,而是长安少年的一场空欢喜。

是夜,有风萧萧,彼时的他还是一个孩童,困在热闹的孤寂中,趴在雪里翻其他人家的渣斗。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成群结队从酒馆跑出来,一人为首,不知是被怂恿还是酒劲上头,竟三两步跑到大街上,对着空无一人的夜半唱歌。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沙场...”

少年仰头,再饮一杯酒,将身飞到一棵树上,撅了一根树枝下来,比比划划继续唱道:“沙场秋点兵!”

徐麟抬起头,觉得这人有些疯癫,怕是吃饱了撑的,都没人看他,他演什么呢?

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拍了拍身上沾着的雪,轻手轻脚的从巷子中走出来。

既然有人演,他姑且看看吧。

那少年还在自顾自的唱着,可他只听清最末的那句最为凄凉的话。

“可怜白发生!”

白...发?

天空消失了,云层也消失了,他开始看不清发生了什么,脑海里依旧是当初那个少年喝醉了在歌舞。

耳边的马匹嘶鸣,熟悉的箭声掠过,然而这些都同他没有关系了。

记忆里的少年停下步子,在同伴的嘲笑中向他走来。

郁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回去,走到徐麟身边,红润着脸庞,醉晕晕的向他伸出一只手。

“你也想学那段剑吗?”

许是一个刻在记忆中的暗号,徐麟终于想起那首诗的下半部分了,他看见自己点了点头,远远地随郁骋走了。

常瑶垂眸,手指紧紧攥着一块牛皮,不知上面刻了什么,叫她看的那么出神。

郁孤身上的箭头刚刚被完好无损的拔出来,趁着麻沸散那股劲没过,她站起身,走到常瑶的身旁。

乌族军被一举攻退了回去,首帅已死,斗志丧失,自然更加打不过援军刚到的骠骑营。

可是烈马飞驰,无数人踏过,尸山无处安放,只得堆在那片荒寂的沙土上。

若不是常瑶几乎拼了命的抱住徐麟的尸体,只怕是一条胳膊都留不住。

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常瑶看向郁孤,后者摇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目光落在那块牛皮上,只依稀看出像是一首诗,可是那字凌乱不成规矩,她认不出来写的什么。

“干妈,这是徐叔的东西吗?”

常瑶愣了下,看了眼郁孤,偏开头,情绪终于喷涌而出,眼泪顺着脸庞流下来,却一声不吭。

“郁孤,这首词,是徐将军的一生,也是你父亲的一生,我只念一遍,你记住了。”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郁孤随她念着,不自觉的,也随她一同落下泪来。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常瑶的语气轻而沉重,缓慢有力量,等到郁孤随她说完,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时,她继续说道。

“你父亲和徐将军,随先帝征战九州定八荒,改立新朝为大楚,乃是开国元帅!然死时皆因小人而背负罪状,是莫须有之罪,你不可认!也不得认!”

“我们为国而战,不是为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而战,这天下乃是旌旗,而我们,是利刃,无罪之有,无罪要认,你明白了吗?”

郁孤点点头,看着她,泪流满面道:“干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而这天下若不将我们当回事儿,那便重蹈覆辙,在这草原之上,再烧一把火...”常瑶咬牙道。

宋晨,郁骋,徐麟...

哪一位不是国之重臣,哪一位不是一生的忠心耿耿?

可哪一位又是清白着离开,得了个好死呢?

宋晨被卷入戚氏谋反一事而秘密发配边疆,郁骋死后却背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徐麟遭人算计,间接害死了自己追随了一辈子的师兄。

然而他们死后,宋晨的女儿不过三月便嫁予皇上为妃,儿子险些入朝成为男宠。

郁骋唯一的女儿十五岁便上战场,厮杀了五六年却等不来京都的一口粮食,他的骠骑营举世闻名,却打不过西沙的三十六只散兵部落。

徐麟至死,未得到一句赦免。

郁孤翻身坐在瓦墙上,想去摘一片叶子吹吹曲儿,一眼望去,尽是黄沙和白雪。

她想起那日狼烟烽火,一人一酒险些醉倒跌落,心如死灰,无法面对孤身一人的将军府。

她不知道宋清梦会如何做,不知道自己父亲是否会被扣上谋反的帽子。

她没有想过,宋清梦真的会断然站在自己的一边,即使后来她听说了,安国公也难逃一个责问。

她的眼泪流尽了,酒空了,京都的梅花开了。

“上朝——”黄公公拂尘一摆,扭着步子站在储君的身侧。

褚仲穆面无表情,环视着众人,正襟危坐。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吕回跪下,带头喊道。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八角藻井下,群臣声如洪钟,叩拜他们的新皇。

褚星河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阶上的哥哥,一言不发。

我势必蹭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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